连续看了几篇《你穷你有理啊》《不好看的女人都坏》《越穷越刻薄》这样的文章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前不久读到一句话,原文记不清了,大意是一个写作者的初心应是他的公平之心,每个写作者的观点都会受到身份、主观立场和教育程度的影响,还有个最关键因素是自我的认知。
比如写出《不好看的女人都坏》这种文章的女作者,必然是个又美又富的人儿,所以不必考虑又穷又丑女人的感受。
我们的价值观已变成这样了吗?强者和精英都丢掉了公平之心,只有弱者才强调公平这事的意义吗?
如果被问及“这个世界有公平吗”?
我的答案也是:没有。
但那又怎样?
作为一个命途坎坷的人,我小小年纪就深知“不公平”的痛。
我的小学班主任是个上海知青,声名显赫。我妈费尽周折把我送到她班上,才发现其他同学也是挤破头进来的,总之,那个班就是个关系户天堂。
于是,姐这样一个冰雪聪明、飞扬跋扈的人物,小学六年连个小组长都没捞着当!其实小组长姐也不那么稀罕,真正令人恼火的是,她不选我跳舞!要知道,我可是城南幼儿园的舞蹈队队长,真是士可杀不可辱!
记得班里当时编排一支舞蹈叫《好爸爸坏爸爸》,教师子女和父母较活跃的同学都选上了,每天放学,大家排舞时我就在旁边痴痴地等,痴痴地看,多么希望老师能发现我的身影,对我说:要不你也来试试?多个人也无所谓……
但是,我从没吸引过她哪怕一丝一寸的目光。
我就想啊,这样下去不行,不能让中国第二个杨丽萍被她谋害掉。所以等第二次排舞时,我就主动跑去跟老师说:我想跳舞!
她看看我,“人已经满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小时候真是二的可怕,当即说:“可我真的想跳啊”,然后在她办公室“啪”下了个腰,再来个劈叉,差点撕烂大腿根。
老师目瞪口呆,好一会儿说:“这次真没名额了,下次老师给你机会”。
第三次排的是《迎宾曲》,老师言而有信地给了我一个机会,虽然只是个袒胸露乳抬花篮的角色,但因为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我在抬花篮时抬出了杨丽萍的自信!
但只是仅有的一次“争取来的机会”,之后小小的我还承受了更多的不公平。
每次我难过时,外婆总劝我:没办法,老师不公平,你只能更努力啊。
我恨恨地跟外婆说:反正都不公平,努力有什么用?
我每学期的评语上都会出现“孤僻、偏执、不合群、骄傲”这样的字眼,也许对别的孩子来说不算什么,但我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和继父都非常普通,没有好工作,没有成功的社会地位,也正因如此,我从小就特别要强,渴望被认可。
但是,机会从来不垂青我这样的人。
我和老师像上辈子结了仇的对头,我激烈的跟她抗衡,她当着全班同学面骂我是泼妇。
我妈说:你越跟老师对着干,她越不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乖一点?
我说:因为不服气。
因为不服气,心里憋着股狠劲儿,我成绩一直非常好,但整个小学,我都活在自卑的阴影里,无法走出。
大四那年,我在北京一所培训学校兼职教少儿剑桥英语。
班里有个跟我小时候很像的女孩,没有父亲,母亲非常忙,接她时像打仗,跟她的对话简单粗暴。她学习非常努力,但长得不好看,性格特别要强,总抢着回答问题,能敏感地察觉出我对一些漂亮和乖巧女孩的偏爱。
年末排话剧,我没选她当主角,她当着全班的面跟我发脾气:我英语学得最好,为什么当配角?这不公平!
那一瞬间,如同穿越,我仿佛看见那个小小的自己,回到十几年前老师的办公室,对着她大吼:这不公平!
我终于意识到,之所以那么强烈地感知到不公平,只是因为想得到的更多。
2011年,我在网上看到同学发的帖子,说老师已离开这个世界。我不敢相信,无法控制地泪如泉涌,往事像潮水般袭来。那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七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回想童年心中的怨恨,觉得非常可笑。
我想起一年级有一次,那时我还没那么叛逆,她也没那么讨厌我,有天晚上,直到天黑,外婆和妈妈都没来接我,老师就把我带回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还往我的小脸上抹了香香的雅霜……
她有权利善待她更喜欢的人,如果小时候的我能更平和地看待和接受“不公平”,我们,原本可以不那么剑拔弩张。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个外资广告公司当AE(客户执行),和我同组的女生是个白富美,大城市姑娘,长得像孙俪,深得男经理喜爱。所以陪客户去高级酒店吃饭、出国跟拍广告片、邮件汇报工作成果之类的好事都是她的,而我负责检索资料、复印文件、当表姐、做PPT……
说实话一开始心里难免有强烈的不平衡感,她属于比较精明现实的那类女生,也不怎么把我放在眼里,私下对我呼来喝去。大家都是平级的啊,我被上司压迫就算了,还得在她阴影里工作。
我问自己她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就要干又笨又累的活儿,而她可以像只花蝴蝶一样轻松自在?凭什么我比她努力得多,却很难得到别人的认可?
我条分缕析的对比:
她漂亮、我长相太一般;她会打扮,我土的掉渣;她会哄老板开心,我直来直往脾气臭;她自来熟,我在陌生的环境里会怯场……我问自己如果我是经理,更喜欢谁?这么一比,连辞职的勇气都没有。
熬了很久,公司接了一个重要的比稿,客户部和创意部的总监们没日没夜的头脑风暴,AE主要的职能就是伺候他们,不停的打印复印、拷文件、调投影仪……这些活儿花蝴蝶是不会干的,她坐在会议桌上谈笑风生。
那天的会议大BOSS在,她是一个凡事苛求完美的处女座女人,开会途中突然问:咦?是谁在投影仪下面垫了本书?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我,她一直是十分挑剔的人,我战战兢兢的答:我……
谁都没想到,她说:Good Job!以前上面老是空一块,垫了本书好多了。
然后又对我的经理说:你这个AE很棒啊,回头借给我用。
那天凌晨散会后,我躲在厕所哭了很久,把那段时间的委屈、不甘、迷茫统统宣泄了出来,我想,幸好我没放弃呀,没有意气用事,相比十几年前那个跟老师大声抱怨“这不公平”的丫头,我成长了,从那时候起,我明白了客观、冷静的去面对所谓的“不公平”有多么重要。
过了三十岁,如果有人告诉我,这世界是公平的,我会抽他一个大嘴巴。
我的好朋友,爸爸是优秀企业家,从小成绩平平但思考能力卓越,高中毕业去了美国读书,几年前回国创业,事业、爱情大丰收,妥妥人生的赢家。
另一个好朋友,母亲是残疾,父亲拉板车,从小聪明努力名列前茅,就因家庭贫困一直生活得困难,好容易熬到大学毕业找了份好工作,却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六年痛苦求医,最后无望地和世界告别。
有人堵两个小时车损失两千万,有人活一辈子都挣不到两百万。
那些身家优越的精英们,以优越感爆棚的姿态写出“又穷又丑的女人心眼都坏”这样的文章,占据各大公众号头条,然后获得跟她们一样优越感爆棚的受众们的喝彩。
这,又有什么公平可言?
但,那又怎样?
我自己也是花了许多年才懂得如何应对“不公平”。
不公平的局面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申辩和沮丧都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而已。
人生所谓“不公平”,其实就是机会的数量和质量的不均等。面对低起点生活的人,机会来的少一点、慢一点,质量差一点,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啊。
一味叫唤“不公平”没什么卵用,别人不会因为你喊的大声就对你“公平”一点,而你很可能变成我小时候那样,整个人被暴躁和戾气控制,反而越来越像“精英”们笔下尖酸刻薄又穷又丑的人。
如果你问我如何应对不公平?
我只能说:正确认知自己,客观判断是真的不公平还是你以为的不公平。
同时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小机会。
对于起点低的人而言,我们的机会非常细微甚至是隐形。也许在职场中,它就是摆正一架投影仪,外卖点的特别棒,做那些被“不公平”眷顾的人们不愿意做的小事,学会把每一件小事都做到极致。
上天或许的确不公平,别人对我们也不公平,但那又怎样?
我们要学会对自己公平一点。“公平”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有能力把每一颗“公平之心”装在自己的胸腔里就好。
如果不公平是一种常态,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别用“变态”的眼光去看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