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3月31日,林徽因几天没有进食,全身无力,多个器官衰竭。夜半,她忽然用微弱的声音对护士说:“我要见一见梁思成。”
护士看了眼指针刚刚落到“2”的时钟,回答:“夜深了,有话明天再谈吧。”
可是,她已经没有明天了。
她很快陷入了深度昏迷,再也没醒来。最后的话,她终究没能亲口告诉梁思成。当陪伴了她二十七年的丈夫在护士的搀扶下走进病房时,她平静、安详、冰冷,再也没有了气息。
他第一次哭得不能自已,摸索着坐到她的床边,拉着她的手,不停地重复:“受罪呀!受罪呀!徽,你真受罪呀!”凄惶又感伤。
原来,在生命的尽头,无论曾经怎样的丰富与绚丽,都不过是一个苍凉的句号,她的句号划在1955年4月1日6时20分。
生得好、长得好、学得好、嫁得好、爱得好,“五好女性”林徽因完美得像一尊偶像,把其他同性映衬得平淡而局促。
女人们对她总是两边倒的态度,欣赏的奉为指路明灯,恨不能按模子复刻一份爱情事业双丰收的灿烂人生;不入眼的鄙夷她虚伪作秀,花蝴蝶一般穿梭在男人堆里,靠绯闻、花边和半吊子的才情博得美女兼才女的虚名。
而男人们,却把她当做解语花,争先恐后挤进她的“太太客厅”,他们都是那个年代最出色的男子,胡适、徐志摩、沈从文、萧乾、金岳霖、李健吾、朱光潜等等,把这样一批优质而成功的异性聚拢身边,至少,她不是个虚妄的女子。
抛开那些夸张的吹捧、泛滥的溢美和捕风捉影的八卦,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1904年6月10日,她出生在浙江杭州一个极品牛棚(牛人之棚),父亲林长民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曾任北洋政府“司法总长”,与梁启超、胡适、徐志摩等当时的顶尖牛人都是好友;堂叔林觉民就是著名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与妻书》的作者。aIhUaU.com/zl/转载请保留
或许上苍为了平衡,给了她如此优秀的父亲便为她安排了极其平凡的母亲,她的生母何雪媛是父亲的侧室,思维就像自己的小脚,守旧还有点畸形,家里开小作坊,目不识丁不说,还急躁任性,与自己工书法善女红的大家闺秀婆婆游氏素来不和。何雪媛为丈夫生下了最得宠的长女林徽因,之后,还生过一男一女,却接连夭折了。于是,林长民续娶了上海女子程桂林,林徽因便叫她二娘,二娘虽然没有文化却性情乖巧,一连生了几个儿子,得到了丈夫全部的宠爱,何雪媛被长期遗忘在冷僻的后院。
童年,她陪母亲住在后院,前屋常常传来父慈子孝、夫敬妻贤的笑声,母亲的院落却死一般的寂静。这个敏感的女儿,夹在爱她的父亲,与不被父亲爱的母亲之间进退两难,母亲常年被冷落的怅恨积攒成了无孔不入的怨怼,脾气越来越坏,性格也愈加偏执,她珍惜父亲的爱,却逃不开母亲的仇恨。
中国传统式多妻家庭孩子的委屈、痛楚,使她异常自尊、早熟和焦虑,甚至,庶出的身份也成为她心底恒久的痛。不幸福的家庭生活让她在面对自己的婚姻时异常慎重——徐志摩以为离婚后就能和她在一起,多少有点儿诗人式的一厢情愿。
少女时代,她最幸福的时日便是陪同父亲旅欧的那段光阴,骄傲而开明的父亲慈爱地望着她说:“做一个天才女儿的父亲,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放低你天伦的辈分,先求做到友谊的了解。”
父亲,是生命中第一个欣赏她的男子。
我常想,如果她临终前有机会见上梁思成一面,她留给他最后的话会是什么?是感谢他一生的宽厚吗?
月亮总以璀璨的正面示人,直到阿波罗13号拍回照片,人们才看见那些坑坑洼洼的环形山;犹如,我们总是轻易发现别人的光鲜亮丽,却看不见光亮背后的黯淡。
抛却完美女人的光环,她其实是个脾气暴躁的女子,体弱多病,极度自恋,姑嫂龃龉,婆媳寡淡,说起话来不留余地毋庸置喙,是个有文化的话唠。
所有这些,他如同欣赏她的优点一般,都接受了。
她常常在夜晚写诗,还要点上一炷清香,摆一瓶插花,穿一袭白绸睡袍,面对庭中一池荷叶,在清风飘飘中吟咏思虑佳作。她对自己那一身打扮得意极了:“我要是个男的,看一眼就会晕倒。”
他却逗她:“我看了就没晕倒。”
她气得要命,怪他不会欣赏她,却一辈子用着他做的仿古铜镜。
那是他用了一周时间雕刻、铸模、翻砂做成的,镌刻着“林徽因自鉴之用民国十七年元旦思成自镌并铸喻其晶莹不珏也”的字样。
对于她登峰造极的自恋,他另有一番唱和。
当年,两人青春做伴不知愁滋味,徜徉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校园,他常常耐心地在女生宿舍下等待梳妆打扮的她,时常等上二三十分钟,她才装扮好,姗姗下楼。
为此,他的弟弟梁思永曾写过一副对联调侃兄嫂:林小姐千装万扮始出来,梁公子一等再等终成配,横批是“诚心诚意”。
她去世之后,他想着这些青涩往事,物是人非,弟弟和她都先走一步,心如刀割。他用她生前躺在床上经常用的小图板,为她设计墓碑的样式。
陪她走了一生,再送她走最后一程,他的确是“诚心诚意”。
逃难时,为了方便她治病,他学会了输液、打针,不厌其烦地把那些器皿用蒸锅消毒,然后分置各处,一丝不苟。
在湿冷的李庄,为了让她暖和一点儿,他经常亲自侍弄火炉,生怕别人不小心弄熄了火。
他想尽法子劝她多吃,亲自准备食物,甚至,她吃之前,他总要亲自尝尝咸淡。
她脾气原本便暴躁,病中肝火更旺,时常责骂、训诘,他都微笑以对。
甚至,肺病是传染的,但她那强烈的自尊心忌讳别人议论她的病,更忌讳家人和她分餐,她觉得那是一种嫌弃,他便和家人与她同桌进餐,虽然暗自做了预防,但自己也染上了肺结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