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穷么?
这个问题有些废话,但凡亲身去过或者稍微了解这个国家的人都会给出肯定的回答,我就不细讲了,数据说话。
越南人均GNI(人均国民总收入)两倍于柬埔寨,众所周知中国经济但凡扯上人均往往会很惨,事实上中国人均GNI仅是美国的七分之一,却也七倍于柬埔寨。
那么,这个国家的现状是怎么样的?
去年同月,我曾因工作原因到暹粒(Siem Reap)出差,大约一周,时间虽短,却不乏见闻。对这个国家现状的大致了解,在这里简单的说一下。
1.海关
海关入境审查像是一条车间流水线,十来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公务员排座在玻璃窗内,我把填好的申请单递交过去,除去第一人端看十秒后敲上章,其余人只是先后经手略看几眼,递到最后一人手上敲上终章。可能是这个过程过于简单,中间经手人中两个在看手机,一个在电脑上玩蜘蛛纸牌(电脑毫无掩饰的斜对着我),三个在不知所云的笑着什么。显而易见,审查工作并不需要他们操心,作为国家门面的海关,明目张胆的养着一群闲人,便是我对柬埔寨公共服务的第一印象。资料审毕,入关时又被告知需要十美元的手续费,虽然心存疑虑,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交了。事后才知道这纯属公然索贿。
进关之后,我在机场门口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来接我的Wave。花五美元买了一张时效一周的SIM卡,打给他时他告诉我正在赶来的路上。
2.公路
不过十分钟,Wave开着公司的皮卡赶到机场,连连说着sorry。他递给我一支烟,抱怨着加油困难。
“How is the traffic?”我问道。
“It's fine in the evening, but the traffic jam always happen during rush hours”
他要把我送到的是暹粒市内的宾馆,尽管是市内,但公路还是比较窄,而且很长一段路没有路灯。好在没什么车,一路60码的速度倒也畅通无阻。
然而正如他所说,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道路狭窄的弊端就暴露无遗了。我们的车子仿佛陷入河水将枯的鱼群之中,挣扎着一步一踱,十公里不到的路段用了近二十分钟。出了市区继续开往工厂,道路开始不堪起来,穿过湿草地,翻过沼泽区,最终将要到工厂时被一辆挖掘机堵在单行道土路后面。八点钟出门的我们到达工厂已是接近九点了,而这一段路程的直线距离只有三十公里。
3.电力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家代工眼镜布的外企,在柬埔寨设立分厂算是机缘巧合。Pite(我们的老板)在暹粒旅游遇见Wave时他还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专门接送游客观览吴哥窟。由于英语不错,Pite就索性让他当导游,由此便结识了。
那是2011年,中国的劳动力价格上涨趋势明显,Pite早有意图将生产线迁至东南亚低劳动成本的国家。而那时的暹粒还没有一家工厂,究其原因,一是没有政府扶持,二是生产用的电力供给能力基本为零。
2011年,全国电力供应约27.88亿度,同比增长12%。其中,国内发电10.23亿度,同比增长15%;进口17.65亿度(从泰国、老挝和越南进口分别为4.78亿度、700万度和12.8亿度),同比增长14%。电价连续两年基本持平,但仍处于偏高状态。92.74%的电力平均价格为1000瑞尔,约合1.57元人民币,5.87%的电力价格介于1050至1700瑞尔(1.65元—2.68元人民币),1.39%的电力价格为1700瑞尔,约合2.68元人民币以上。暹粒的电力大部分来自泰国进口,其成本自然很高,并且有着严格的限电管控。作为工业命脉,这一点对其发展的限制毋庸置疑。直到今天,我们的分条机、热转印机等大功耗设备仍然没法转移过去。
4.劳动力
然而就是这样恶劣的工业条件,却还是吸引了Pite。究其缘由,还是要回到先前所说的具有传奇色彩的Wave。
Wave是土生土长的暹粒人。棕褐色皮肤,一米七的中等身材,说话时慢条斯理,时常挂着半睁不醒慵懒状的眼睛。十多年前,Wave独自离开家去了泰国做小生意,虽有盈亏,不至富贵,却结下了很广的人缘,顺带的get了流利的泰语与初见雏形的英语。人们常说不安于现状勇于改变的人往往能获得更多的机会,Wave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当Pite透露出想要在这里尝试开工厂的念头之后,Wave告诉他,也许我可以帮你招到工人。之后Wave也确实做到了,帮助Pite建立起了这家工厂。
到达工厂后,我所见到的第一个主管便是Wave在那一次招来的Sony。现在的Sony主管质量,这次由他直接和我进行工作对接。Sony不高,胖胖的身子,是个可爱的中年大叔,说一口带有重重高棉腔调的英语。他带我参观了工厂,相继认识了其他主管和部分员工,他们都能多少说一些英语,但明显不如Wave和Sony,所以交流起来比较困难。
我常常在上海工厂里听到关于暹粒分厂的传闻,说柬埔寨的员工理解力差,工作效率也很低。然而那时我开始明白,这种评价对于他们及其不公平。工厂里的一切井然有序,工人们操作熟练,而且在教给他们流程改进事宜的过程中他们理解的也很快。这个曾经惨遭战争破坏,国内政治斗争摧残而至如今穷困落后的国家,曾经也创造过异常辉煌的高棉王朝,他的人民也绝不是好吃懒做,头脑愚笨之徒。
5.社会福利
下午,我见到了Fen。她是个台湾人。13年和一个美国朋友一起来暹粒做公益,在那时结识了Wave,便也加入了这里。Fen的英文很好,是清澈的美音,国语也鲜有台湾腔,这让我感觉很亲切。临下班,各自忙完手头的活攀谈起来。关于政治,文化,还有我们对彼此所在地的看法(Mainland & TW)……其中我问到关于13年她在柬埔寨的公益,她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
“是关于贫困家庭儿童教育和医疗保障的。”
“看来不是很理想?”从她的语气中,我能感受到。
“嗯,那是一个国际组织,我和Mary(Fen的美国朋友)一起参加了志愿团。柬埔寨的教育和医疗都很落后,我来这旅游时见过一个小女孩仅仅是肺炎却因为治疗不及时拖成肺癌晚期,也看到过许多聪慧机灵的孩子没法去学校读书,所以我和Mary商量着,也许我们能做些什么。”
Fen抖了抖头发,拿起面前的咖啡,啜了一口,继续说道,
“我们拿到了一些赞助,把这些钱转入了在暹粒的一个福利机构。这个福利机构创建很久,主管是一个瑞典人,他们有专门的网站,会定期汇报资助儿童的状况。我们当初很信任他们,审核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直到有一次我和Mary经朋友邀请去泰国,顺道想来看看这些孩子,没有预约,没有事先的通知,就这样来了。”
“看样子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没错,那是周二的下午,我们一行人来到了福利社开的小班,我们资助孩子们应该在这里上课,然而我们所看到的的却是大门紧锁。”
Fen的言语开始加速,双手紧紧握住杯子,继续说到,
“当时我们认为可能是今天下课比较早或是什么别的原因,第二天早上再来,大门依旧是锁着的。当时我起了疑心,就叫台湾的朋友用固话给那个瑞典人打电话,让他认为我们还在台湾以免他编出什么谎言。那个瑞典人说一切都好,孩子们每天都在上课,没有因为任何原因旷课的孩子。那时我才知道,我们被他耍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你们没有对他进行撤资和举报么?”
“这也是我真正气愤的事,他们这些所谓的福利机构不止我们在赞助,还有许多热心人往里面投钱,算是一种募捐的形式。而他们只需要定期的拍一些照片,让赞助者相信他们在真正的做公益,自己却无所事事游山玩水,又有几个赞助者会真有时间搞像我们这样的突然袭击?所以大部分都被他所蒙蔽了。如此的福利机构也不止他这一家,在暹粒的福利社区没有几个是没问题的。”
“看来那些生活安逸,打着普济众生口号的欧洲人也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是呀,这里的人们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本身政府的无能,所建立的医院学校都成了繁育寄生虫们的沃土,国际援助也成为摆在台面上的肉脯,这也是我这两年一直留在这里的原因,想尽我所能多做一些事。”
6.一切苦难与落后的源头,腐败
我在柬埔寨的第四天,按照我给他们的新标准,给新客户的第一批货物已经完全准备好,相继拉去码头。今天晚上是最后一批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晚上计划去饭店庆祝一番。
这是一家很有特色的餐馆,露天的,铺着细碎石子路,梧桐木的桌椅。没有灯,摆在桌上的是雕刻的很精致的红蜡烛,夜晚每个桌子上的蜡烛点起来,映着整个餐馆光影相接,意境盎然。
大家都很开心,觥筹交错,就连平日不怎么喝酒的我也融入氛围。(柬埔寨的交警不管酒驾,被抓住两美元就可以脱身 PS.尽管我很不想坐他们的车)就在这时Wave接到码头那边的电话,事情大概是这样:按照柬埔寨出口规定,在本国生产的产品都要贴上“made in Cambodia”的标签,这本无可厚非,我们也照做了。然而海关却硬生生的把我们的货物给扣下了,理由是单件产品并没有进行标注,只在外包装上标注不符合规定。要知道我们生产的产品是眼镜布,单箱里面就有上万片,全部贴上标签是不可能的,这分明就是在找茬。
“They want money.”Fen说。
“Yes!”Wave大声的说,之后把手机拍在桌上“Fuck Cambodian!”
我不知道当一个柬埔寨人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内心对于这个国家有多么失望。只是看到几个柬埔寨的几个同事嘴唇都有些颤抖,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他们的手腕上都带着一个蓝色的手环,上面写着“Together aganist Corruption.”(齐心对抗腐败)
7.深陷泥潭的柬埔寨
最终我们还是给了钱。这里容不下企业家,再有激情的创业者在层层剥皮的状态下也会心灰意冷。这就是柬埔寨的现状,无法留住人才,但凡受过教育,或是积累一定资本的人都想着如何逃离这片吃人的社会。
离开的时候Wave开车送我们到机场,同行的是一个犹如希腊雕像般的荷兰帅哥,叫Martin。他随我一起回到上海,准备一些文件之后就要搬到柬埔寨工作了。那天Fen不在暹粒,我打了电话向她告别,简单的说了再见,祝她一切顺利。
我想起了Fen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是我感概她有如此的决心去做公益她回答我的“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所以就做了。”说起来及其简单,但我知道,又有几个人能去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路上的时候我问Martin对他将要常驻的柬埔寨有什么看法,他说到“It's a beautiful country with chaos and imprefect of law system.”
是呀,那是个多美的国家,却被黑暗包裹着,绵软无力。
关于柬埔寨近代历史
在那之后我开始了解柬埔寨的近代史。(其历史轨迹与中国多有类似,同样经历了殖民统治、二战以及国内政治运动,有兴趣的请自行百度,在这里只提一点)
在TED上有这样一个视频,是Sophal Ear在2009年所讲述的关于1976至1979年柬埔寨政治运动所带来的灾难,可谓震撼。
在那一次血腥的政治运动中,人口仅700万的柬埔寨就有150万人惨遭屠戮,而其中大部分是知识分子。回顾Cultural revolution对中国社会发展的负面影响,再看看这次比之邪恶十倍的高棉政权暴行,相当于将要牺牲几乎所有的社会精英。试想一下我们若是失去钱学森、邓稼先、袁隆平等等科学家的中国现在会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柬埔寨今天的落后贫穷,这一次恶魔般的暴行,便是原罪。
一个有着辉煌历史的国家经历的惨痛历史让人惋惜,犹如我们对中国近代史的惨痛回忆,不同的是他们离柬埔寨人更近,所带来的阴影与冲击至今未平。如果说叶文洁的经历让其想到引来三体人对人类进行净化,那么藏在1976年的柬埔寨人中的某一个,应该正在密谋着向太阳系投掷二向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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