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个人漫步在七月的林荫小路上,绿荫覆盖,缝隙中筛下几许斑驳的阳光。面颊敷着温热而粘稠的风,尽管处在阴凉之中,还是感到了七月流火的炎热,不知不觉就有汗溢出毛孔。
有几只蝶在阴凉里飞飞停停,想必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也休闲一下,可能总是有一些的惊扰,就东一下西一头的不得安宁的忙碌着。有蝉的声音在吟鸣,不是很热烈的,也不执着,断断续续的。仿佛只是一只在叫,显得有些薄凉的孤单。
信步前面的小树林外,一片开阔地,长满了杂草,热乎乎的空气里裹着一股青草的味道,在鼻翼间流连。不远处是拆迁留下的乱七八糟的房屋的残骸。这儿动迁已经三年了,当时拆得轰轰烈烈的,不如得谁有异议。到现在搂也没有盖成,啥原因无从知晓。那些动迁户奔走询问原因,也曾聚到政府门前,有集中上访之嫌,也是未果。这几天传出消息,说有了说法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就是说法不一。
没拆迁之前,这儿是一个几百户的渔村,城市开发扩建被收容了,富有生气也算整齐的村庄就破落了。原来它的中心地段是一个海产品的交易市场,每天出去捕捞的船只的海产品几乎都在这个市场里交易,四面八方的海产品的贩子都集聚在这里,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热闹而嘈杂。还有那股生海鲜味里面参杂着些许的腥臭味老远的就能闻到。那时候觉得那些小贩们讨价还价的声音挺讨人烦的,现在面对这一片残缺的破落,竟是觉得那些的声音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有人情味了。
一个老人正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弯着腰在地下挖着什么。腰弓成一个四十五度角,屁股撅得高高的,头几乎插在了地上。我不知道这青草稞子里能有什么稀奇的东西,令老人如此的专注。慢慢地走过去,地下有很多的残瓦断壁隐于草稞子之中,行走起来磕磕绊绊的。
来到老人面前,见放在一边的筐子里装着一些嫩嫩的青草,还有些已经长得很苍老的野菜。老人看见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我才看见老人的脸,是认识的,原来是住在这个渔村的,人们都叫她红婶。红婶已经七十岁了,是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老伴走了三十几年了,走的时候和红婶也没留下一个孩子,老伴走的第二年红婶领养了一个女孩,据说是城里一个未婚的姑娘生的。孩子来的时候只有三天,红婶给孩子取名叫小萍。红婶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小萍养到十八岁。这其间也曾经有人给她介绍过一个男人,俩人过了不到两个月,因为那个男人打了小萍一巴掌,红婶坚决和那个人散了,以后就再没有找过。(文章阅读网:www.www.AihuAu.com.net )
那些年红婶又当爹又当妈,把小萍养大,其艰难是可想而知的。红婶把小萍养得水灵灵的娇贵,人见人爱的。孩子十八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女人,是开着车来的,看着是个富人家的女人,几经打听找到红婶的家。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红婶家来了尊贵的客人。后来就传出话来,说是那个孩子的亲生母亲来了。村子里的人也有为红婶捏把汗的,但是大家都知道,红婶视那个孩子为命根子,想带走孩子的可能性应该为零。
那个女人在红婶家呆了一个星期,走的时就真的把孩子带走了。有好信儿者就去红婶那儿讨个准确消息,红婶告诉大家,她把孩子还给孩子的亲妈了,全村哗然!大家七嘴八舌的,有的抱怨那个女人不道义,也有人骂那个孩子是个白眼狼,太绝情了。也有说红婶太窝囊太傻了,就是还给她,也应该要一笔钱,十八年,容易吗?红婶听了倒是很生气,她说,她不卖女儿!
红婶说:“我老了,孩子跟着我也享不了福,她妈现在是个有钱人。回就回吧。孩子和她妈都说了不会忘了我,会常来看我的。”似乎没有太多的解释,十八年的恩恩怨怨就这样一笔勾销了。
十八年的膝前相拥,相依为命,离开后的空落,这种失去几乎让红婶脱了一层皮,她病倒了几个月,再站起来的时候,头发全白了,腰也弯成差不多快九十度了,人都脱了像。五十几岁,转眼变成了老妪。开始的一两年,小萍还常来常往,第一年的春节,小萍来接红婶到城里那个家去过年,红婶说啥也不去,后来那一家子人来红婶这儿过的。那年是红婶家历史上最热闹的一个春节,也是唯一的一个。后来就渐渐的疏远了,说是小萍去一个挺远的城市上大学去了,后来就在读大学的那个城市参加了工作,再后来听说在那个城市结婚生子了。
开始人们见了红婶都会同情地安慰她几句,渐渐的人们发现红婶,见了人就唠叨小萍的事,几乎不能自持地找着可以倾吐的对象。后来人们见了她,再也不敢提那个孩子的事。红婶全然不顾,见了人依然如故,吓得人们见到红婶都绕着道走。也有同情和可怜她的,就忍着性子听她唠叨几句。渐渐地人们在背地里都叫她祥林嫂。
红婶现在更显老了,核桃皮一样的老脸,一双眼睛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眼角上挂着眼屎。头发已经找不到黑色的了,两只手鸡爪子一样的枯槁。身上的衣服脏得已经认不出最初的颜色了。我喊她,她迟钝地回应着,也是文不对题的。看来老人的耳朵也不灵活了。
“小萍说过年回来看我,小萍结婚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当官的说,再有几个月楼房就下来了……我的小萍回来能住上楼了……”
“我养了两只兔子,还有几只公鸡,等着小萍回来,给她杀肉吃……”
老人浑浊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希望的光芒。我无言,只苦涩地笑着,就有泪慢慢地爬出眼眶。
生活中的疲惫,生命里的颠簸流离,岁月间无望的守候……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是油干灯枯的时候了,她所期待的所守望的,还会回来吗?
我把红婶送到她的家里,那是拆迁后的一个空房子,门窗拆迁时已经被卸走了,一张破床上推着一些露着棉絮的被子.地下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锄头镰刀之类的农用家什,有破铁烂铜,有烂掉了脚尖的鞋子,等等,简直就是一个破烂市场,走路都得举着脚找落脚的地方。几只残缺不全的饭碗横七竖八地放在一块破门板上,上面有一些残汤剩饭,上面落满了苍蝇。红婶显得很兴奋,可能是她有好多时日没有见过人了,或者没有人这样听她说过话了。红婶让我看她养的兔子和小鸡,我这才看见在北墙的角落里,有两只铁丝编的笼子,一只里装着两只小兔子,另一只里有七八只半大的公鸡。无论是小兔子,还是小鸡,倒是长得挺水灵的。看来红婶是用了心饲养的。
我几乎没有听见她都和我说些什么,红婶的家让我堵着心。离开她的时候,我把自己兜里的钱掏了个干干净净的放在红婶鸡爪子一样枯槁的手里,甚至没有再看她的面部表情,逃也似的离开了。
与红婶的不期的遇见,让我的心充满了伤感,心魂不停地碰撞,纠缠着红婶的遭遇。岁月在轮回中旋转,那些的磨难为什么都要降临在她一个人的头呢上?
红婶,曾经用燃烧自己照亮了那个孩子的生命之路。十八年的春秋,红婶用无私完整了那个孩子的母爱,也圆满了她自己的残缺。那个十八年,红婶是幸福的,她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也燃烧了自己的青葱年华。那么现在的红婶,是不是无论再怎样的燃烧自己,也都无法换回那个曾经有着烟火的暖心味道的明媚了?
当我返回家里的时候,夕阳已经落下去了,西天依然有晚霞在燃烧,整个西天都被染得红灿灿的。此时的小城是喧嚣的,也是鲜亮的,全然没有城外的寂静和落寞。
老公已经下班回到了家里,见了我就兴冲冲地告诉我,他又长了一级工资,这个月还有丰厚的奖金可以拿。说完兴奋地拥抱了我一下:“老婆,你老公能干吧,跟着老公享福吧!”
这时候又接到女儿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告诉我月中要回来休假,有十天的假期。老公听了又兴奋地说:“到时候我也休几天,带你们娘俩去避暑山庄避暑去!”
我的眼前又浮现了红婶居住的小屋,没有遮挡的门窗,那些蚊虫肆无忌惮飞进飞出,毫无顾及地吸食这那个苍老的生命。
心里,缱绻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情绪。欢喜的同时又被苍凉无情的辜负,这冷暖交集的重叠,已经无法明明白白的验明是悲还是喜?
文:飘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