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暑期的八九月份,雪片似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就会从全国各个大学飞出,成百万的飞,飞往城市,飞往乡村,飞到千家万户。这些大学录取通知书,哪怕是重点大学的,除了被录取的考生外,在社会上已经引不起什么动荡与波澜,因为它已经司空见惯了。
可是,如果时光倒数五六十年,情况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那时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在考生所在的一方土地上,其影响之大,往往恍如凌空扔下一枚炸弹,山摇地动。
我不是在危言耸听。翻开那时的报纸就会看到,有多少家庭为家里出了一个大学生而欢欣鼓舞,甚至焚香祭拜以谢祖宗在天之灵的保佑;有多少个山村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以为出了一个大学生是全村的光荣。须知,那时每届录取指标不过十来万人,偌大一个国家,分到各个乡镇村,早已是凤毛麟角。物以稀为贵,何况是万人瞩目的大学生呢!
我生在豫东一个落后偏僻的黄泛区。黄河故道在村子的周围留下了一眼望不到边的粼粼黄沙,村子就洼在中间一个终年水流不断的狭小盐碱地里。全村二百多户人家,除了两家财主长期在省城居住外,都在这一片沙岗和盐碱地上刨食。那时不要说大学生,就是初中生也很难见得到一个。在这个艰难环境中生长的我,凭着父亲“砸锅卖铁也要供娃上学”的执着和母亲纺线织布换得几角几分的艰辛,有幸读完了初、高中,于1957年考上了西北地区的一个重点大学。
当我从乡长胡刘张手里接过录取通知书时,怎么也没有想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我们村北祖坟周围有几个人在转悠,神神秘秘的。有人问,他们只说随便看看。村里一个知根知底的人说,他们是来看风水的,说这个家族的坟莹风水好,一股亘气从东南走来,坟的中心恰坐在龙脊上,这兆应着家族人丁兴旺,要出人才。还说,这坟蓊气十足,从三里外就能看得出来。(文章阅读网:www.www.AihuAu.com.net )
后来才知道,这是胡刘张的一段话引起的。他看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在各村负责人会议上说:“咱乡有个大喜事 ,出了个大学生。说起来你们可能记得,这个娃就是四年前我领着到各村宣讲婚姻法的那个初中学生。当时我就看出那是一块材料,果真成器了。”其实那次所谓宣讲,不过是因为乡上缺少文化人,我还算有点文化,只是拿上书照本宣科而已。下面就议论开了:“记得,那个娃个子不高,聪明伶俐,眉清目秀的。”“到底是有文化,念到寡妇改嫁那一段,一字一句都叫大家听到了心里。”这时一个老村长突然冒出一句话:“都别说了,那是人家祖坟的风水好。”原来,这次结帮来我们村北祖坟看风水的事,就是由这些话引起的。
父母亲听到这件事似乎颇为自豪,以为我考上大学全是坟上的风水好,竟蒸上馒头到坟上焚香化纸,表示对祖宗的感谢。此时他们完全忘记了为供我上学,多年来他们所付出的艰辛和汗水。
我们的家族更是感到荣耀之至。大伯是我们家族的头面人物,又是极爱面子的人。得到这个消息后,他像是“皇上给自己封了七品官”那样高兴,逢人就说,传得满世界都知道了。那些日子,他每次到集市上当“行户”(中介)时总是笑个不停,人们问:“你老怎么这么高兴呀?”他就大声地说:“我侄子考上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都来了。我家祖坟冒青烟了,能不高兴吗?”那几天晚上,大伯总是叫上我陪他串门,他觉得有这个大侄子陪上,脸上有光。
那时,北院我大堂哥正在领着一班人盖房子,特意让人把我叫来帮他合泥供泥。他边干活边大声对人说:“你们看,给咱合泥的人是谁?大学生,就是古时的大学士,是皇上才能用的人,我们都成了皇上了。”还说:“这是咱族的第一个大学生,以后你们有孩子,就要连着这个大兄弟起名,吉利。”过了几年,大堂哥有了一个孙子,起名时果真把我名字的尾字用作他孙子的名字首字了。
南院的八叔想得更怪,他说我能考上大学得益于我家的宅基地好。那时我家正准备把家从路东老宅搬到路西寨城跟前。他谋划着到时怎样能将他家宅基地后延,沾上这块宅基地的光。尽管我母亲说:“这块宅基地老了,风水也用乏了,不用再争了。”可是八叔还是把这块地占上了。不过说起来也怪,以后他家真的有了一个争气的孙子,八叔很长时间也颇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感自豪。
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风波,经过一个月的炒作很快过去了。眼见开学日子在即,我报名的学费尚未筹齐。父母亲焦急地东挪西借,筹下的几块钱连路费也不够。我说:“你们也别忙活了,我到学校里想办法。”8月28日那一天,母亲为我准备了一床被子、一个床单打成行李,我背上徒步百里来到郑州母校,热心的班主任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