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罗克 出身论 遇罗克和他的《出身论》

“像自由这样的字眼;

说起来美妙香甜;

自由之歌叩击着我的心,

从早到晚,一天又一天,

像自由这样的字眼;

差一点使我流出泪来――(文章阅读网:www.www.AihuAu.com.net )

你要是有我的经历,

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

(美国黑人诗人休斯的诗《自由》)

70年代末期“思想解放”思潮中,一位著名青年诗人曾写诗哀悼过遇罗克,在诗里,尊崇遇罗克为“先驱”者,他倒下了“身体横贯过茫茫国土”(大意)。遇罗克被害于1967年,原因是他写了一篇《出身论》,这在当时年代是最忌讳和最敏感的题目。遇罗克几乎是人们所知,中国第一个以理论和书面形式,提出“出身非原罪”的人,时隔数十年,以很少有人读过原作,但遇罗克在当时外界所知甚少的情况下,匆促地在北京被判处死刑这一事实(未经正当严格的法律程序),可以看出他的《出身论》切中要害,以理论的形式,提出了一个被挤压已久、凝固已久,几乎僵死的事实。

在逝去的岁月里,遇罗克像成千上万遗落的历史陈迹一样,堙没于尘土,即使是80年代初也很少有人回忆提及。“出身”问题――曾作为中国社会最重大的、最影响深远、广泛普及的一个问题――竟然悄然隐遁,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不能不令人称奇?!匆匆岁月,以至于当年的当事人――“出身”“不好”的人,自己也奇怪;我当年曾是一名“黑人”?被划入“另册”?曾受过哪些不公正待遇?我丧失过什么权利和义务?……头脑中一片迷茫、混沌。概念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回答、和澄清,以至于有一天自己的已经长大的子女瞪着天真的眼睛,凝诘:我们家庭的历史?做父母的总是陷入沉思,竟然找不到适当的话语。

在我的想象里,遇罗克是这样一位青年:苍白、消瘦、戴一副深度近视镜,深思,关心时局,穿一件性格咖啡色夹克服,胳膊里永远夹着一本书,像个诗人。其实应该说遇罗克有诗人的天赋,他以特殊的敏感嗅觉出了时代的痛苦和脉搏。他不是一个政治家、也不是哲学家,但他提出了一个哲学的命题,他的《出身论》写作于文革初期,切中时弊,在青年中迅速散布,首先是在北京一个极小范围内,而后全国,他是时代的一只“海燕”,只是出现的太早了――不合时宜的命运很快把厄运降临他的头上,他为此付出了青春的生命代价(没有成为英雄,没有轰轰烈烈,以后也鲜为人知)。他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反叛,胆大包天,竟在最不适宜的冬天炸响了一声春雷!我想,他不是存心反什么党,也不同于什么“左派”、“右派”,更不是什么社会主义“敌对分子”,他只是从善良的、未泯灭良知中迸发出一点勇敢――一只夜莺把自己身体撞击到荆刺上溅出血来的勇敢!但那又是个麻木的时代、狂热的时代、风云变化不定的时代,决不允许诗人生存的环境是容不下这一声夜莺之啼的。

后来,故事并没有完结,遇罗克有个很有才气的妹妹倒是替他出了名,《一个冬天的童话》和《一个春天的童话》(从海涅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演绎出题目)两篇很动人的小说出自他妹妹之手。其中《一个冬天的童话》写下了她下乡,在北大荒当女知青种种“伤痕”经历,在当时颇有影响,也许由于经历的真实,它们从心灵、灵魂扭曲程度加深了一笔当时“伤痕文学”力度,这样说也许并不太过。

“出身”问题的概念是这样的:一个父亲(或母亲,主要是父亲)的历史上有一个“污点”,或成份(地主、富农等),或历史行为,那么一旦有了某种“结论”,就要延及他(她)的儿女,以至孙子女,外甥女辈,产生株连,涉及其他较近的亲戚,其范围之大,之深刻,使人惊骇。它影响到一个少年、青年的几乎全部政治前景:入少先队、入团、入党、参军、职业,直至婚配……等等。出身记载入每一个家庭、直至每一个人的档案、户口,人可以消亡,但档案、“出身”要转移到下一辈人,直至亲属中去;管理它,及界定的严密程度,由层层部门来掌握,鲜有人能逃脱它的巨掌。而且它从政治渗入经济,直至社会收入和财富分配;渗入法律,渗人,几乎一切。……

可以说,当年的“出身”不是一种罪过,是一种不是罪过的错误。出身不是一道栅栏,是一道看不见的不可逾越的“雷池”。它不是西方对犹太人那样的“种族歧视”,它是一种政治歧视,出身“不好”的人的待遇,亦有类似中世纪对异教徒待遇,或2500年前印度的“种姓制度”影子(当然是有20世纪的“进化”),如说它是像50、60年代美国的对黑人的“歧视”,也不完全准确,(黑人是因表面肤色受歧视,黑人受到一种非严密连贯、非有组织系统的歧视),那么它是什么呢?它是一项20世纪东方中国的、含有近代俄苏极端政治意味、又结合了旧的封建专制残余“在新制度下重来的专利发明”。(可怕的是,它监控的不仅是人的行为,而是思想的自由,灵魂的自由)只有身历其境的中国人才懂,它是一种渗入灵魂的“禁忌”。

80年代初,是一个新星璀璨才华辉耀的年代,那时,我和一群青年,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个不被人承认的“诗人”。在东北长春城市的早春,积雪融化露出黑土和泥渍的暖阳里,我曾和诗友们在一起,探讨遇罗克,怀念遇罗克,很想写一篇文章纪念他,并为此写了一首长诗:

可怕呀

可怕的叫人胆寒

麻木呀

看到的人一句话也不讲

……

遇罗克 出身论 遇罗克和他的《出身论》

(引自我写纪念遇罗克的诗句)

遇罗克,我们把你比作思想的先驱(因为,你在难忘的、黑暗的年代讴歌过自由)(自由,在中国曾死亡的字眼)。我确信,遇罗克是基于一种才华,而不是政治狂热而写作《出身论》的,他原是希望帮助当时的人们,认清了一个无辜的问题(遗憾的是,人类曾长期倾向于用严格的中世纪延续的宗教般惩罚,来对付一些天真浪漫,不同意见,或对待一些正直、和合理诉求等等)。

……后读遇罗克的妹妹的小说,觉得她更像一只纯真的不更事的小鹿,虽无罪而只好弃命逃逸于追逐,太不适于人类的生活轨迹了。我想他们兄妹俩天性是一样的,具有非凡的艺术气质,敏感而乖僻,稍不留神就会落入人类的“陷阱”机关,唉!遇罗克其实是东方民族的一个旧伤口,不幸的是,它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治疗,抚慰,这个伤疤仅仅被漫长岁月敷衍着掩盖着了,好像愈合了,像肺结核病的一个陈旧的“灶痂”。

“我有一个梦!”

这是美国著名黑人运动领袖马丁 路德 金的名言。可说他是幸运的,幸福的,因为他还可以布道,作为黑人牧师,他可以讲话――直到一刻罪恶的子弹结束生命。世界上最大痛苦是封存、隐秘而不为人知的痛苦。遇罗克是一个梦。马丁/ 路德金是另一个梦。为该时代千百万个沉睡中人们而作的一个黎明的梦。马丁 /路德 金为全世界各民族广为传播,遇罗克却将永远默默无闻地沉沦在善于遗忘的东方梦底。

大概这个梦,比起马丁 路德金的梦,太荒唐、太奇谬,又更加怪诞不经,因而人们醒后久久心有余悸,嘲笑了它一下,就赶紧掉头而去了。再不然,就是这个梦太古老,太原始,太残酷,太漫长,谁经历了它都永生缄口不语?!或者,更确切一些,这个梦太复杂,太难于启齿清理,像一场夫妻官司,像亲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惟有归于遗忘的黄泉?……

经历了“出身梦”的人,大都经历了思想的“炼狱”,他们的灵魂因而得到澄清,他们在清化自己的过程中,净化了、提升了;已无恨、亦无悔、无悲。可能“改造”,这个辞,无论对于人或对于荒山野岭,经历了它一切原貌已不复存,有着的只是感慨万千,和终于经历苦难的圣洁,对与错,恩与怨,黑与白,原本不都纠缠在一起么?分出来,又有什么意思?我们没有人可以憎恨,没有人可以埋怨,如果实在要诅咒,只好诅咒岁月和命运吧。“出身”,在那个年代不就是命运么?人碰上了命,有什么好谈的呢?这又牵涉到中国本世纪中叶的60年代一场天翻地覆的“革命”,“出身”只是这场“革命”中升级的一堆“副产品”。――当对黑人歧视的“种族性隔离”消失了的时候,“黑人运动”还有什么意义?!

但,“人另一世界的永生者”(萨特语)。遇罗克变成了另一世界的一颗星辰,静静地照耀。他所照耀的,是人,是人在宝贵的一生中,或青春年华中,一段长长的距离,岁月,这里有眼泪、有哀叹、有等待、有绝望,有人坠下深渊,有人成为枯叶的泪,有愤怒、有祈手苍天、有斑斑血汗、有忍怨含辱、有茹苦吞辛。如果说这很像宗教故事里的一副图画,那么不阅完《出身论》全著就不能得到要理,不澄清过去的理念,就不会有投向未来的远大眼光――

遇罗克和他的《出身论》的遭遇,是一部半散佚的、没有得到真正出版的原著(也许,人们以后也不会重新仔细阅读了?),但我相信,这篇文曾在千百万人的心中成熟,用他们自己亲身的经历,巨细无遗地共同完成这一划时代的巨著。据说,在中国,涉及“出身”问题的曾有近一亿人(类似如此严重的“出身”压迫,人类史过去不多,像这么普遍而长期的――时间接近30年,除了在20世纪30年代的原苏联极左时期,将来,怕也罕见。但绝不能保证不会重复),我想即使夸大了,那么再少,也会有几千万人,而《出身论》,在过去、将来的人类历史上,确实都可以成之为一篇新的中华人文精神的骈文,它一气呵成,天才洋溢,气盈斗牛,据理辩言,理智温和――仅仅要求作为一个人与其他人一样,平等生存的简单权利。

“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王勃何幸,<腾王阁序>长存世上;遇罗克何辜,现代先驱者斯人斯稿独沉沦,憔悴!

(1994年)

(补:此文曾发表于广东《随笔》杂志1996. 3期。《出身论》原文曾在《随笔》刊第100期《随笔佳作》中收入,并闻知该刊早于80年代初“思想解放”运动初期冒着风险发表过一次――第一次是1967年刊于《中学生红卫兵报》的小报上――稍纵即逝的闪耀――愿再次对历史警钟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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