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人群里有独处的心,在独处时有人群的爱,我要云在青天水在瓶,那样的自由自在并保有永久的清明。――林清玄
(1)
四月轻寒,五月向暖。
北方的时令总是姗姗来迟。
几场新雨过后,敷蕊琼枝,烟柳碧树才一一粉墨登场。像佳人,为了赴一场季节的邀约,却并不急惶惶地准时准点到达,只慢条斯理地理云鬓、笼折袖,用浸满花香的头油细细梳理好每一绺发丝,再挑了水绿的旗袍,配莹粉的珍珠,香扇玉镯不能少,罗帕也需洒上淡淡的玫瑰花露。唇色取朱砂纸点了,纤指用云香居的蔻丹涂过……做完这些,仍是不紧不慢地呷口花茶,听一段梅曲,然后才轻轻掩门,欣然赴约。
因为来得矜持,所以弥足珍贵。(文章阅读网:www.www.AihuAu.com.net )
时令如此,春色亦然。
(2)
独居老城的旧宅,清早推开向北的小窗,听街头叫卖杏花,声声慢,声声长,暮雨轻烟一般的绵缠。这晨间次第,小清欢微落花,竟是人间好光景。
径自洗了杯盏,取出冬天雪藏的清水,煮了茉莉香片,连同温软的时光一起,缓缓咽下。
翻开友从江南寄来的新书,已是濡染了夏荷的清香。而我的小城,正是绿柳莺啼春意闹。江南与江北,竟隔着整整一季的光阴。
这一季,我在水岸,你在云汀。我在这边苍老,已不复昨日明媚如花;你在那端招展,依旧风来暗香满袖。
四季纵有变数,唯友情可以清淡至远、至久。
(3)
那一年的冬天,絮雪纷扬。
送友离开家乡的小城,一支画笔,几页徽宣,还有简单的行囊。
我站在月台外,拼命挥手,微笑并流泪。
友的表情湮没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看不到她脸上的悲喜,只觉前尘隔世,旧梦迷离。
在等待列车开动的时间里,我与友隔窗相望,默默无语。友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水气迷朦的车窗上随意地画下一朵飘逸的云,一只盛水的瓶。
我只抬头看天,天灰蒙蒙的,像洗旧的棉布,雪似尘屑一般从旧棉布里被轻轻抖落下来。
那一年,友十八岁,只身闯江南。
我留在小城,过朝九晚五的平民生活。
(4)
薄衣素行的日子,我们在鸿雁往来中书写着生活的琐碎。
友用画笔勾勒着乌瓦粉墙小桥明月,我用文字点染大漠黄沙马蹄飞扬。
友说你来吧,江南适合你这样的小资女人深居。
我婉言轻笑,越是神往的地方,我越愿意把它留在心里,不去抵达。爱情也是!
母亲说我是水做的命,适合安逸在瓶,不适合如云朵飘荡。
我心里的一亩田,种着能润口的粮,也种能沁心的花。如此,我知足。
云在青天,水在瓶。
深谙,这一城,那一城,虽只隔着光年,却是各自冷暖,各自悲欢。
(5)
我终究,只是一身俗骨的女子。穿过市井的烟火,落定在现实的尘埃之上。
看到清风牵扯出炊烟,看到倦归的鸟儿投林,我便心动莫名。
这般俗常,竟也觉着千般好。
在花园一角,垦出一小块地方,撒上绿菠菜、紫甘蓝、红辣椒,到收获的季节,再把各色新鲜的蔬菜送到邻居们手里,我喜欢看到她们脸上欣喜的表情。
再养三两只鸽子,在庭院里闲情慢步,看它们松弛着翅膀,把阳光一缕一缕地絮进去,或者咕咕叫着朝我低飞,争抢我手里的食物。
有人说:灵魂里植入什么,便有什么在葳蕤生长。
我把自己留在红尘,和一草一木、一瓦一檐相依为生。
(6)
我习惯了晨起暮眠,波澜不惊的恬淡日子,守着一院老地方,脚下生根,手心开花。
偶尔写字,也是遵循着心情的喜好,水寒江静,月白山青,只任由文字在纸上繁衍生息,荣枯随缘。
我想我已经失去了行走的欲望,天空海阔,白云苍狗,而我只愿为一瓢活命的清水风尘落定。
这座小城就是我栖居的瓶,我注定要在这里蓄养情感,安身立命。
如果有一天,一定要我躺下,请允许我飘入云端,落泪,或者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