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孙文波 孙文波的诗

诗人孙文波 孙文波的诗

孙文波(1959- ),出版的诗集有《诗四十九首》、《地图上的旅行》、《新闻图片》等。

歌颂回旋客居她在傍晚落日的红色光辉中最后的秋日上苑短歌集纸上故事戏谑・再一次戏谑

歌颂



从一九二二年到现在,从欧洲大陆
到我的国家,隔开我们的
是死亡,是一片大海
还有语言,在这个冬天
我是依靠了寒冷和孤独,依靠了
一些经过转换的文字
才听见了你的声音,看见了
你的形容。我才感到我进入了你的精神

迷恋于那些古老的城堡
迷恋于那些来自女人的灵魂的芳香
我感到我们是一致的。这些事物的存在
对于我们是道德的拯救
永运幸福的理由。城堡
那接受撤退的风水宝地
受惠于日月。女人灵魂的芳香
更是我们无法描述的伟大的秘密

我就是这样在贫穷中,超越贫穷
我就是这样在痛苦中
不陷落于痛苦。同样,我看到
我们的精神在不同大陆
相同于最美的事物,像湖泊一样沉静
像鸟儿一样纯洁
我们总是用心灵歌唱
颂扬生和死所具有的强大的光荣

不依靠别的什么,深入自己
不依靠别的什么,我看见你就是深沉的火焰
是黄金和白银,甚至
比它们更丰富
无论是在青春的激情还是老年的平和中
你都深入了一个民族心智的底部
其中的睿智使光辉闪耀
一片山水闪动光芒,直到这个星球遥远的角落

我也看见了你最后的孤独
它们又超越了城堡和女人,它们
造成了你不断放逐自己
自然的风景,荷马和歌德深邃的古谣
都最后离开了你
告别所有的人和事物
你以宁静的态度走进死亡
这生命最后的归宿。让我仅能抽泣

让我想到自己的一切。在这里
在我们种族的苍茫中,更加尖锐的
存在灵魂的冲突
所有值得我们歌颂的,我们都歌颂过了
所有值得我们挽救的,我们都挽救过了
唯一的,还剩下天空和水
这自然永恒的事物,它们是否需要我们歌颂
我听见的声音的回答是:不

回旋



我们知道他走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黑夜中的老人,太阳的另一面,
他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
过于灼热的光芒,我们看见,
他走过的地方石头像流水一样溶化。
歌唱的鸟伤了喉咙和翅膀,
纷纷从高空降落,或者四处逃散。

在远方,在几重大海相隔的远方;
正浮现出年轻人的呐喊。
石墙围住的地方被彻底推倒,
众人像蚂蚁一样迁移。
并且不是为了一对夫妇的死悲伤,
是彻夜欢呼,他们似乎变得残忍,
但其中找到的是无数残忍的理由。

我们的理由已经丧失了,在城市
信仰耸起的墙已日益强大,依靠它,
更多的人们被告知:一个
十几平方米的家族以安顿全部幸福,
只空出一个广场,在节日
由花朵和焰火点缀。
这样,一切就都会发出绚丽的闪光。

垂死的人的回忆也包括在这里面,
现在已经表明:他们需要回忆;
曾经有过的漫游,曾经有过的贫困,
还有一度是朋友的大不义,
不过骄傲就来自于此;
是可以向刃夸耀的金箭一样的财富,
也可以向人射去,使他倒地。

广泛的、纯粹的美好有什么用?
那是舞台上的事情,神的许诺。
神的许诺何时实现过了?
我们还能否这样思想,这样等待?
不能,又把自己的头转向什么地方?
有人已经从羔羊得到了启示;
那洁白的、温顺的羔羊!]

铁锤和镰刀、星星和月亮。
这是何等的同样的角度,
与十字架的高度相仿。
它们带来的力量在这里变得坚挺。
使世界的一半可以拒绝另一半。
使这样的话可以成立:
后退,就是前进。

别人的前进是什么?是抹去蒙上的羞耻
黄金鹰冠上的灰尘和血迹。
是唤回自己的预言者;
他们离开的年代很久远了,
但他们不屈不挠的智慧,
带来了一个城邦的崇高,
伟大的、让一切边界敞开的荣誉。

更早的哲人是否想到过这些?
转播福音的哲人死时悲惨。
建造天堂的哲人终身无法返回故居。
还有阿尔戈英雄的儿女们,
他们知道黄金之蜜的流淌却无力获得。
在我们的思想里,这些
都是幻影、失败和消失。

失败呵失败,消失呵消失
当精神追逐着精神,还有谁,
能够使溶化的石头重新复原?
使鸟儿再次振翅和歌唱?
没有了。我们灵魂的狂喜又怎样选择?
我们能不能说:焚烧就是光明。
就像赫拉克利特说他醒着看见的一切?

1990

客居


今年秋天,你在一座人口多如沙粒的城市,
成为名副其实的异乡人。
熟人太少,你只能大多数时间在街上,
以观看花里胡哨的建筑排遣内心
的孤独和空虚。你说:"百货商场
修建得像他妈的一座堡垒。"
街心的雕塑如同喝醉了酒的出租司机。

对于你,最难捱过的是漫长的夜晚。虽然,
有很多酒吧开放,影剧院中
也在通宵放映电影,但能夜夜去吗?
何况你的经济收入有限,光顾一两次可以,
多了,吃饭便成问题。如此,搞得你
现在十分痛恨夜晚。这种痛恨,
甚至迁怒到了路灯,阴影下的树木,以及星星。

你说:"路灯是没有名堂的玩艺,浪费电,
若隐若现的效果使人疑神疑鬼,
担心会突然碰上打劫者。
既然夜晚就是黑暗降临,就干脆黑到底吧。
黑得比地狱还黑。难道人
到了地狱还怕什么?一群
是鬼,一个也是鬼;鬼和鬼有什么区别?"

你其实自己也知道这样长期下去不行。
在给妻子的信中你写道:"人,
一生中重要的是守在自己的城市。"
对灵魂最沉重的惩罚是什么?
就是让它在不属于自己的城市漂泊。
你如今已比任何时候都厌恶自己的肉体。
你说:"因为嘴要吃,命要活,才有客居的悲剧。"


她在缀满鲜花的城楼上站立。她妖媚的
向下面的人群挥舞手臂。那些在
报纸上早已不断读到她的人,被她
的容貌征服,齐声高喊:我们想为你而死。

他们不知道一场战争已经因为她在
悄悄酝酿,邻国的军队已装备精良地
集聚在边界上,"我们将为美发动一场战争。"
这是领兵的太子发出的动员令。

他们更不知道这场战争要打上十年,
他们的国土会全部失去,最后
他们每一个都沦为奴隶。
自由,像鸟一样飞走了,尊严降为地上的垃圾。

而她心甘情愿的作了征服者的情人,
上了他的床榻。她说:"我不可能
为了毁灭的国家守贞操。国家
是什么?我只知道美有放纵的权利。"

她在缀满鲜花的城楼上站立。她妖媚的
向下面的人群挥舞手臂。那些在
报纸上早已不断读到她的人,被她
的容貌征服,齐声高喊:我们想为你而死。

在傍晚落日的红色光辉中



在傍晚落日的红色光辉中,我们
的想象开始启动。一个比喻是这样产生的:
城市,巨大的狩猎场,在其中活动着
最让人胆颤心惊的猎手。不!
或许这样的想象仍然不够生动;
城市,一只老虎的胃,可以吞食任何东西。
而另一个想象,却萎缩了,它不敢
在这时出现。因为它涉及到一个人的
隐私。它把女人想象成一只豹子,
在贪婪地吞侵别人的情感。(啊!女人,
她们怎么回答应这样的比喻?)
我们的想象在这时只有带着自己出走,
去远方。哦,远方,什么样的远方才算得上远?
地球的另一面?遥远的星外系?还是
一个虚构出来的地方?说起来,
虚构应该是我们的天职,我们的前辈们,
不但虚构出了一个伟大的天堂,
而且还虚构出了我们可能的来世。
但我们当然不能像他们一样,步他们的后尘。
我们的虚构应该更加宏大,它可以
给予一只鸟人的灵魂,给予一块石头
飞翔的能力,给予一朵花在火焰中盛开的特性。
它还可以使太阳不落下去,使风雨不来,
使什么时候需要黑暗就让黑暗降临。
不过,我们不会虚构出这样的场景:
一个活着的人突然进入到死者的国度中,
目睹到死者在另一个世界的痛苦。
或者总是一种善与一种恶在较量。
我们的虚构将尽力抹去这一切,为自己
呈现一个不存在这一切的远方:而
这远方给予我们的是什么呢?给予
我们的是站在傍晚落日的红色光辉中,
突然地,心灵升起一种巨大的感动……对远方。

1996

最后的秋日



深红色的地毯房间里,工作的气氛
在午休后重新来临。我的目光
却朝向大街上,风正以扫帚的方式刮过,
发黄的落叶飘起,一些被卷到街角,
一些像闪光的徽章粘上了行人的衣裳。
我揣测就在此时,天空中的冰,
正像灵猫一样活跃,而我在南方的
亲戚们,会庆幸他们的不在。一种分离的
生活给予了生活新的意义。使我
比过去更了解祖国的内涵。一条名叫
天安门的大街,从这里我看见了
整个国家:女人们不礼貌的声音。
定时供应的热水。突然鸣叫的汽车喇叭。
由于太多的经济问题,如果
我要到另外的街区,只能登上拥挤
的公共汽车,像沙丁鱼一样,
一边忍受着摇晃,一边使劲地大口喘气。

上苑短歌集




荒弃的饮料厂,
一大排房子中我是唯一客人。
元旦夜,钟声响起,
寂寞中我就是自己的神。
我打开酒瓶,微醉中自我祝福:
生活,你不给我幸福,
但应给我平静。



无数次抛锚。
我开着拉达车撞上树。
血渗透肺部,肋骨出现裂纹。
痛比死亡更折磨人。
十天,站起来艰难,躺下去也艰难。
十天,躯体成为自己的敌人。
诅咒成为练习曲。



中途停建的家,悬空的楼阁。
我只能望着它。
我只能把相信变成不相信。
而那些风景:静之湖、桃峪山,
是生活要讽刺我在这里永远不是主人。
我同意。
它的确更像捕获我的陷井。



某XX
又分到一室一厅。
我对此只能羡慕。
国家福利早已拒绝我。
使我过去就知道制度是房屋。
就此我对制度保持着
厌倦的敬意。



堆在屋角的书,
成为几只老鼠的窝,
它们不断从书后钻出。
我把消灭它们看做是一场战争。
但我没有赢得胜利。
反而让它们在我的身体内,
像幽灵,跳来跳去。



盛夏,天空洒下火焰。
血像煮沸的水。
向鸟学习还不够,要向鱼学习。
要说:上苑和下苑,
我呆在这里就是呆入蒸笼。
但我并不把自己看做一道菜。
没有谁能享用我。



酒中有乾坤。
和宋炜、万夏一起喝酒,
我发现酒量上涨。
酒使我看到生活的另外一面:
开放的灵魂在酒中
向着死亡前进。
一天一醉,逝者如斯夫。



人民就是--
做镘头生意的河北人,
村头小卖铺的胖大嫂,
裁缝店的高素珍,
开黑“面的”的王忠茂,
村委会的电工。
人民就是申伟光、王家新和我。



风把寒冷送来。
不美丽不幸福的一年。
深夜听着风声。
心中的风声更猛更烈。
什么都在变化。
世界不是想象的世界。
我将进入新世纪。却是一个旧人。

纸上故事


长期以来,在我封闭的生活中,
我仅仅把他看做影子。突然,
他发出声音,说:他现在无比
想念我,就像想念少年的
自己。我不知他的话有多少
水分。一个硬是把自己
搞成了影子人的人。他是什么人?

我转向过去,没有看见他。
我只看见自己小小的形象:
真是小。如果时间是海洋和森林,
我就是一块礁石或麻雀。这
使我只能产生沮丧。我想
对自己说:孙文波,回头看,
是折磨自己。自己折磨…自己。

但怎么能够回绝说他想念我
的人?失去了形象,我也
应该用字词代替。一个字词人。
当他向我走来,我知道他
可能是名词,也可能是形容词。
不过,管他是什么词呢?
他使我决定在字词中寻找……

就像别人创造。我为他找到
他存在的地点时间:一九七零年。
他是成都沙湾铁路新村人。
就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我们
曾经有过天天一起玩耍的
经历。我认为他应该姓张,
模样长得像芦苇,或者像石墩。

由于旧的沙湾,碎石路,
竹林盘,苗圃,已经消失。
由于那年头正值革命像瘟疫席卷
国家。他都做着什么?
肯定没有读书。成日游逛?
参加各种游行集会?或者,
武斗?也许都做过,也许都没有。

而管他有没有。就这样吧。
消失的时间也是可以重构的
时间。字词人可以是任何人。
如果我还需要为他寻找更多
的生活,从那时到现在,他
肯定经历过很多我并没有
参予的事情;我也必须为他找到。

他下过乡?去过湘南修铁路?
虽然我只下过乡,没有去湘南。
但这是铁路新村很多人共同
的经历。他应该也是这样。
我认为:他应该在湘南钻过山洞,
铺过钢轨。说不定在那里,
他还提了干、恋爱,和结婚。

情况也许并不是这样,
而是因为斗殴他被判刑。在
劳改农场呆了七年。劳狱犯
的日子是干瓜苦菜的日子。
也是灵魂重铸的日子。
出来后,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真正的汉子,或者汉子的反面。

不容质疑,他和我走了两条
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似乎
再没有相交的可能性。我从字词中
将他找出来,只是证明他的
声音有某种真实性。或者
他向我暗示:一个人有多种过去。
历史只是现在--此时此刻。

好了。我承认此时此刻。我
承认在一番字词的寻找后,
我已经接纳他。我说:我也开始
想念他了。作为影子,他
是不是就在我的身体内?
他表明一个具体的过去我一直
在寻找。我是一个时间的异乡人。

戏谑・再一次戏谑




夜晚安静,写作之门向外部打开。
上面这句子很有韵律。押韵,
还是不押韵?可以是一个问题。
另一个问题是怎样让一个人进入诗;
是用名词进入,还是用形容词,
用名词进入他就是兄弟,
而用形容词进入他可能是很胖的胖子。

一个兄弟我要为他安排好的人生,
一个胖子我可以把他当做坏人。
进入的方式不同,结果也会不同。
一句话,我要显示的是想象的力量。
做一个写作者也就意味着是一个
生产者。生产什么靠他选择,
好与坏,对与错,常常只在一念中。



一念也可能不是一念。是心底久蓄
的想法。因为兄弟也可能是坏人,
在面前说好话,在背后使绊子。
而胖子是亲密的朋友,三天两头聚会,
喝酒。事情如果要有条理,很多
都搞不成。重要的是不被想法
框住。想到哪说到哪,要轻松、放松。

这样,我当然可以先让兄弟休息。
让胖子上场。我说:嗨!我把你安排
在白领馆喝茶,寇老坎吃火锅。
我们安安逸过一天。不是中产阶级,
是有闲阶级。当然这不是过一天
算一天的过。我让胖子这样过是
为了说:胖子就是胖子。是身体的胖。



我也可以不谈胖子。就是说我也
可以不让人进入。我谈政治,
谈经济。我把一大堆红头文件搬进诗,
一个文件说要打扫街道,让它
干净,另一个文件说要清查灵魂,
让它正确。而经济就是钱了。
有钱吸烟吸大中华,没钱只好吸五牛。

中华和五牛我知道是可以变的。
中华一变,就不再是烟,是
一大块地方和一大堆人。五牛一变,
是一张图。这种变化我的儿子
都懂,并不复杂。但我在这里一变
说明什么?从一件事到另一件事,
一物到另一物,可以有距离也可以没有。



摆在我面前的方向很多。我要
硬往诗里加进一些具体和不具体
的词也行。像嘉州花园、聚贤公寓,
像跑、跳、滚。前面的是好住宅,
就在我住的成都西区;后面的
可以和足球、偷盗、战争连在
一起。关键在这首诗里,它们意味什么?

是羡慕?嫉妒?还是……如果是,
那就不太妙。我不能给它们
注入派别:左派词,或右派词,
在这里会显得糟糕。但是,我也不能
把它们与梦、花、水连在一起,
那样一来就扯得太远。就像
我怎能把政府机关和妓院拉扯在一起?



那样一来,我碰上的麻烦不用想
一定大。虽然我不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也不想自找麻烦。所以,我宁愿
回过头重新说到胖子和兄弟。
我让兄弟和胖子成为同一个人。
胖子兄弟。我让他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
安闲地坐在某处院子中央晒太阳。

很舒服的太阳。胖子兄弟一边晒太阳,
一边思想。不是想女人是想与我
的关系。在一个不押韵的时代,我
让胖子兄弟进入诗,实在有些委屈他。
但是,我希望这不能怪我。一首诗,
押不押韵都可以,总要有些
内容:名词、形容词。不然,诗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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