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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寿衣她是为自个儿准备的,买的那玩意儿她不待见,她要一针一针地缝,细细密密地绣。全村妇女中顶数她手巧活儿好了,她可不能窝窝囊囊地走。
“你瞅小明妈走时穿的,那叫什么莲花鞋?整个儿一个纸糊的,还没穿上就给扯开了。”老太太对着眼末前的锦绣堆说着话。
地下的呼噜就停了,因为小白玉霜不唱了。老头手一摸咔哒就关了开关,始终没睁眼,却都听得真真儿的:“纸糊的就对了,一点就着。那么结实干吗,你还想下地跑几圈呀?”
“买的那褥子也薄,太糊弄人了,哪儿贱呢?全套下来要六百的,八百的,还有一千的,我这才花多少?”
老头不在乎这,说:“有的是衣裳,穿都穿不完,到时穿哪身走不行?全都一烧,老娘们就是事儿多。”
“你不事儿多?我埋哪儿都行,谁像你还挑这挑那的。”
“我就是不想睡那骨灰盒,那么点儿一个小匣子,那咋伸得开腿呀?不憋死了?我要躺棺材里,多痛快、豁亮呀。要埋就埋堤坡子,冬暖夏凉,给大伙看大堤去。”
老太太不想跟他抬杠,说:“咱谁都别管谁,但不管咋说,得先把白布准备好,这天儿贱,能给他们省俩钱就省俩钱。”
老头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呀,什么心都操,还不事先把吹鼓手的钱也垫了?是要八个吹还是要十二个?”老头说着就睁开眼坐起来,就去拿烟笸箩卷烟。
“不要那些,我怕吵。敲锣打鼓的给别人找乐呵了,花我儿子闺女的钱我不干。抽,你那嘴就没闲着过。”
老头不管,你爱说不说,反正抽一辈子了,还照抽不误。老太太说也白说,她管不了老头,这一大家子人谁敢管他呀?还不都是老鼠见着猫一样。就一个人能管他,小闺女。可她不在跟前儿,白搭。这孩子打小就体弱多病的,也就全都疼她、让着她,可数她学习好,考上大学,出息了,谁都不敢的事她敢,不让他俩这不让他俩那的,应该咋咋的,说得一套一套的。老两口就学会了两面派,她一回来,就全副武装,穿的戴的、吃的用的,就全照她嘱咐的办,她一走,全撤。什么保健品、营养药、按摩器全停,天然纤维的衣裳全脱,老头依然喝口小酒,老太太依然招一屋子老人玩长条儿小纸牌。
老头喝小酒就是每天晚上来一盅二锅头,不要好菜,有小咸鱼、青辣豆皮、酸萝卜、脆花生米就行了,主要咂的是滋味儿,磨的是工夫,一边听着戏曲,一边一口一口地慢慢品,戏里的人物仿佛变成了自个儿。小闺女小时候就爱听他讲戏,什么牛郎织女天仙配,梁山伯与祝英台,听得孩子哇哇哭,他总拿戏里的人打比方,他说,那牛郎就是我,你妈是那仙女,你姥姥是王母娘娘,你妈就不要你了,我就挑着你追……孩子就在七月七眼望着天空不睡觉,非要等着听星星的悄悄话不可。这些戏他都烂熟在心里了,可就是听不够。一杯酒下肚,真解乏呀,浑身的筋骨就渐渐松快了,血脉就畅通了。等老太太在炉子上煮好了红枣小米粥,胃口也开了,再喝上一大碗,心里乐滋滋的,真舒坦,知足了。
纸条儿纸牌是老太太们的玩意儿,一百零八张,青花怪异的图案,小闺女说是图腾咒语,谁知道呢?反正捻在手里,像一把菊花盛开。阴天下雨的日子坐在炕上,时光就在指尖上流过去了,输一碗豌豆,赢一把花生,一样争得面红耳赤,你叫我的小名,我喊你的外号,老姐妹们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讲着家长里短过日子的闲话,活脱脱一屋子老小孩,开心着呢。今年不行,老两口不能单过,跟两个儿子轮着住呢,不自由了。
两个儿子成家时,给他们盖的房是前后院,中间隔股道。二儿子搞养殖,一直没在家住,老两口就一直住南院,看孙子们。一晃孙子都要结婚了,这房就旧了,得翻盖,老两口就只能轮着住了,一家住一年。现在吃喝不愁,孩子们都孝顺,没有啥不顺心的事儿。也许是单过惯了,换了环境,这老两口就觉得别扭。老太太心眼儿小,搁不住事儿,饭量就小了,这身子骨就见萎,见天望着这光溜溜的大院子发呆,人家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有事干,她就成了看家的,生怕生人进来似的。老头上午赶集、下地做活,晌午睡一大觉,醒了拿着匣子去大堤溜自个儿家的庄稼地,就是酒不想喝了。一大家子人围在一大张桌子上吃饭,这酒就喝不不去,儿子总是张罗,可就没那心情,人一不喝两口,话就少,夜里也睡不好觉,想这想那的,眼窝子就陷下去了,没了精神。
这老两口在村里可是能人儿,家家户户的红白喜事都请他俩当支客。尤其白事儿,讲究多,礼儿多,不是谁都懂,谁都办得了的。有老人儿在闲聊天时就托付好了:他嫂子,到时把我那把拢梳给带上。一说这,老姐几个就打着哈哈一笑,到时就真的给带上了。
身子一萎,老太太心就虚了,就想到了那事儿上。不小了,咋也是快七十的人了,也该预备了,免得到时候抓瞎。趁还瞅得见针鼻儿,抓紧把衣裳做得了。老太太是挑剔的,卖的那现成的衣料亮光光的,图案都是大圈子套小圈子的,不好看。袄袍她买的是枣红的亚光绸料的布,絮一层薄棉花,前襟整个绣上一只七彩凤凰,尤其是凤尾,用上大量的湖蓝色的丝线加上银丝,鲜艳得活灵活现的,爱看。
几日来这么一绣,她身子骨儿就有了劲儿。活儿就是这样,一旦沾手,就不想撂下了,精神越来越好,仿佛做的不是寿衣,而是嫁衣,有些兴奋,向往完工后穿在自个儿身上那想象中的模样。
这人一打落生就开始费布,穿了多少衣裳?谁也记不清了。可有一件记着,嫁衣。那是件绛紫色的长袍,也是锦缎的,滚了红边儿,浮着暗花,在太阳光下一明一暗地闪动着喜鹊登枝的花纹。那料子真结实,后来十七八的大闺女去纺织厂上班,给她改了一件棉袄,剩下的给自个儿做了个棉坎肩,穿了多少年。早先这儿的人结婚,里面的衣裳兴穿红的,头上围大红头巾,穿红缎子面的绣花鞋,外衣就素雅了,为的是日后穿起来方便。自个儿是个爱色的人,闺女们小时候给打扮得花枝儿似的。年轻时穷,都接济孩子们了,到最后了,该把没穿的给找补上,她知道,她穿红是好看的。
老头子抽着烟,又说话了:“要死,你得死我头里。”
老太太鼻子里“哼——”一声,很是不爱听。
“你没有公鸡翎。我要是死了,谁给你撑腰?你那脾气,软柿子一样,到时候,你就该受气了。”
“我受谁的我?”老太太深深地白瞪了老头一眼,责问道。
“你甭不爱听。到时就由不得你了。给你倒杯水,放下的声音都不一样,往那儿一蹾,咚的一声,爱喝不喝,再甩几句闲话,够你听的了。就这些就得活活把你气死,还用别的,我算瞧清楚了。”
老太太真生气了,因为出气儿都粗了,呼呼的。手就不听使唤,线儿就掉了,得,还得重新纫针,纫了好几下子才纫上。
老头这时已给自个儿泡好了茶,还自顾自说着:“你就是想让我死你前头,你好去你闺女那儿住。”
“哼——”
“我告诉你啊,你大闺女那儿你不能去,她种大棚,里里外外的全是活儿,你又闲不住,一去就累着,哪回你没在那儿闹毛病?给人家找麻烦不说,你儿子媳妇都不高兴,还得花钱给你瞧,没事儿找病玩儿。你二闺女那儿也不能住,她公公婆婆都硬朗的,没分家单过,你一去都客客气气地尊敬你,拘束,不得劲。要去,去你小闺女那儿,那儿享福,啥都不用你干,人家上班把门一关,屋里就剩你一个老太婆,就怕你是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嫌腻,待不住。”老头说到这儿,自个儿扑哧就笑了,他抬头瞅瞅老太太,知道她真生气了。
“不用你管,我哪儿都不去,哪儿好也不如自个儿家好。我可不像小明妈似的,一去闺女那儿住就是一年,我可不行。哪个闺女坐月子我去都没超过十天,这是顶多的了,我就不爱出门。”
“你就是望不到家烟囱,心就慌。惦记这个,惦记那个,不够你操心的。”
“离开我,你老家伙行吗?谁伺候你呀,你指望儿子媳妇哪儿那么周到啊?你会干啥?做饭?粥都熬糊它。就你那老胃病,还有你那老寒腿,谁有工夫给你记着这些?没有我,你才受罪了呢。”
老头经这么一通抢白,就不言语了。半晌冒出一句:“那我走了,屋里剩你一人儿,你不害怕?”
老太太正在笸箩里挑线,半会子才接了那话音儿:“那咱俩就干脆一块蹬腿闭眼,一块埋了,还省事了。”
“那敢情好。有那样的,不新鲜。那不董大奶奶和董大爷,前后脚不到俩钟头走的?不知咱俩有没有那造化,修没修来那福气?”
两人就都没话可说了。老头又把匣子开了,吱扭吱扭地调台,找小白玉霜。俗话说,春困秋乏,这一过了大秋,就爱困,就又眯瞪了眼。
老太太纫针有一套,不用对着窗玻璃太阳光,就拿一块黑绒布铺在大腿上,当衬布,那银针在黑色的底子上是反光的,那针鼻儿是通亮的,线一捅就过来了。这一辈子净给别人做这做那的,手里一直没空过,就连重孙子们穿的猪鞋,戴的围嘴儿,枕的虎枕都给预备了一口袋。这轮到自个儿恐怕是最后一回了。四至不说,更要好看,颜色搭配得对了。躺在那儿,是要给好些人瞅的,自个儿瞅不见了,别人瞅得见呢。那些老姐妹们肯定要议论,还得夸呢。至于升天不升天的,她不知道了,反正,穿戴齐整,到哪儿谁都待见呗。老头子知道啥?爷们儿家家的。
“后晌吃啥呀?”老头子又醒了。
“你说。这个家我还当得了。”
“烧饼。”
老太太烙芝麻酱烧饼可是一绝。就用死面烙,点煤炉子,烧碎煤渣,火候掌握可是要紧的,不大不小要恒温。而且和出的面碱放少了就发酸,碱大了烙出来的烧饼就成绿的了。芝麻酱要用李记的,花椒、小茴香也都要最好的。芝麻是自个儿家地种的,要当年的。外观上没什么过人之处,可咬一口里面竟有十几层,外酥里软,香气扑鼻。烙一次就是几锅,凉了,再热,热出来跟新出锅的一样松脆。老头年轻时跑东道西,买这卖那的,出去十来天,走时,老太太用白纱布给裹上二十来个烧饼,当干粮,又解饿,又解馋。吃惯了这一口儿,街上卖的是瞧不上的。人老了,可老头的牙没掉一颗,好像专为吃这烧饼而长的。“有口福。谁比得了?”他自个儿老这么说。
“咳。”老太太自打进了门儿就这么称呼老头,“咱村自打我来,走了多少人了?”
“二百零三。”
“最大的是谁?”
“我叔,九十七。没病没灾,一觉睡过去了。”
“咱村长寿的多,谁不得活个八九十的?都说这儿水土好,风水好。”
“这人且死不了呢。”老头发着感慨。
“哪儿那么容易死啊。”
“那你做这玩意儿也不怕搁糟了它。”老头瞪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正低着头仔细地绣呢,她好像知道老头瞪她了,就咧开缺了牙的嘴,耍起了小性儿:“我偏,我爱,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你闺女管得着,瞧不说你的——”老头特意拉长了音儿。
“到时做得了,我打上喜包,每年过生日时拿出来晒晒,穿在身上,让孩子们给我拜寿,那阎王爷一瞅,噢,这人都穿上寿衣了,不用理她了。”
“你辙还挺多,敢情怕死啊。”老头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不信你就不怕。”
“我这辈子任务都完成了,哪天死都能合眼,只不过这日子还没过够。”
“天天给你气受,吃不上喝不上的,就该有够了。”老太太鼻子里又是一句哼——“瞅着底下这帮小家伙老是眼热,多活恋人啊。别老死了死了的瞎说啊。”
老头不迷信,但也不再接茬了。
“过日子就是过人呢。还是孩子多好,来多少我都不嫌多。要是那大小子没糟践,更好啊。”老太太又想起往事了,这岔就不好打过去了。
“多一儿又得多盖一处房,多一份累。”
“那不见得,那孩子最俊了。赖我呀。那会儿的人,一大肚子就嫌寒碜,老捂着掖着,生怕人家瞅出来笑话,还啥事都逞能,要生了,还该干啥干啥。我一瞅猪还没食呢,大晌午头子背起筐就去河滩薅草,等肚子疼得走不动道了,才知道要生,已经来不及了,孩子就生裤裆里了,身边没人伺候,自个儿又不懂,孩子抽风,也没人给请大夫,抱着他,心想,一会儿就好了,要不说人傻呢。就那么容易,就没了?吓得就哭啊,浑身哆嗦,也是怕你回来不饶我。”老太太已停下手里的活儿,用手绢擦着吧嗒吧嗒掉下的眼泪。
那时老头没在家,出去给生产队卖菜籽,急火火往回赶的路上,脚给崴了。勉强进了一村,会接骨的老大爷一瞅,就说,动骨了,你走不了了。他坚持要走,哪儿动得了窝呀。勉强在人家炕上躺了三天,心里就像翻江倒海一样。老大爷知道他心里有事,留不住,就从一个黑瓦罐里取出一贴膏药,说就剩下这最后一贴了,找不着那种草药了,谁都舍不得给。他就仗着这贴膏药,生生骑了四十里路,等到了家,才知道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可老太太却从来没埋怨过他,他不愿意提起这事,觉得心里有愧。好多事情都忘了,只有这一件事就像刚刚发生一样,还记得那么清,那么牢。老太太来回儿说,每回都跟没说过似的。他只是低着头,眯着眼,大口大口地抽烟,吭吭地咳嗽。
“你说,这两口子心是不是连着呢,有惊动儿?”
“那可不。要不你再生时,之前我就把公社的杨大夫请来,在西屋喝水,等那边你生完,一收拾好,赶紧过去,给你们娘俩都打一针,不就没事儿了吗?全庄那么多妇女生孩子,你可是头一个请大夫候着的人。你不自豪?”老头嗔怪地瞟了一眼老太太。
“哼——”老太太这回可是抿着嘴笑的,脸上的皱纹都纵到一块去了。
老头疼她,甚至有点儿宠。那年去跟大伙挖海河,下天津卫,等回来给她买了一件特别稀罕的东西,是件粉红色的雨衣,全庄都轰动了。她特意赶在六月六,顶着小雨回娘家。身上穿着粉红色的雨衣,两旁是绿油油的庄稼地,摇街摆巷地走过,心里那股子得意劲儿就别提了。她知道她身后是好多娘们姐们羡慕的目光,就连自个儿的亲妈都啧啧夸奖:我闺女命儿好,女婿可疼人了。那是她过门后穿的唯一一件鲜亮的东西。
这不今年夏天老头赶集回来,还给她买了一双高帮的天蓝色的雨靴,说,雨天儿,让她出去串串门子,省得踏一脚泥。其实老头早瞅出来了,老太太憋闷呀。老太太却舍不得穿,留着,没事儿拿出来摆弄摆弄,说等小闺女来,先让她穿,等她试过了新,旧了,再捡起来,心里才舒坦。
“我七十,你六十八,再活二十年,我才九十。我叔九十的时候还赶集,还能喝酒呢。”
“可不。”老太太附和着。
“哎呀,这日子不长着呢嘛。”老头把手指头掰得嘎巴响。
“要不日子就得立论着过,钱就得慢慢花呢。老天爷一天没收你,你就好好活一天。”
“咱这么早跟他们轮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儿?”老头其实早就这么想过了,“早先盖房时不如多盖两间,卡出个小院来,这天儿晚了。”
“不都这样吗?不还有把爸妈分了的,一儿子养活妈,一儿子养活爸嘛。”老太太安慰着老头。
“北院的爱吃素,南院的爱吃荤,饭都吃不到一块堆。还全都没有炕,我这腿老飕飕地冒凉气。”老头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抱怨了。
“将就,凑合吧,家家全都这样儿。”老太太就这样好,老头子发火时,她总是去撤火的,她从来不急,不吵,不闹,娴静得菩萨一样。早先那么穷、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这生活一好,人就娇嫩了,就老不知足了,人咋这样呢?
说实话她真舍不得离开那老屋啊。这天儿年轻人盖的新房都跟城市学,院里养不了鸡鹅,燕子没处搭窝。没了这些,家就没了味儿,她就觉得心里少了东西。老屋灶间的房梁上,燕子搭了窝,年年春天那一对来了,生儿育女,秋天一家人又朝南方飞去。晚间她给它们留着门,一清早又先给它们打开门,让飞进飞出。她从地上救过好几次掉下的小燕子,蹬着梯子又给重新放回窝里。燕子记性好,知道报恩的。她捡起燕子叼来的一棵干草,因为她没见过这浑身是刺儿的草,就留了起来,搁在门后头,等想起来,已过了多年,好奇地把它浸在清水里,很快它就返青抽芽,绽出一片片小叶,接着开出一朵朵小花来。活了,它本没有死啊,真是奇。打那她就叫它燕儿草,得了宝贝似的。哎,草也通灵性,招人疼。
那对老燕子那一年就只回来一只,而剩下的,就老的快了,飞得慢,飞不高了,声音也不再清脆,在她房前门后,在她头顶低旋、鸣叫着,然后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没了老屋,新房里燕子是想进都进不来的,它们该去哪里呢?鸟啊,草啊,都一如孩子,她心里又一阵酸,抱着活儿,眼望着窗外,巴巴地等着啥。
“不行。咱俩得搬出去住。”老头已吧嗒完一袋烟了。大事上他总是嘎嘣响脆,拍得了板儿,做得了主,说一不二。
“住哪儿?不瞎说嘛。”
“盖房。”
“盖房?上哪儿盖?”老太太还没回过神儿,直愣愣地瞅着老头。
“我都盘算好些日子了。地儿有,就怕你不乐意。”
“咱村都盖满了,上哪儿批房基地去?也不够格呀。跟你看大堤我可不去。”老太太又将目光转到针线上。
“是村当间儿,瞎子那两间房。头些日子他闺女来,问谁要。房不值钱,破窑一样,关键是那地儿,可又忒窄,东西街坊又都盖起了大高房,对人家没有用处。”
“咱要?”
“就是啊,咱重新盖三小间。我转悠好几天了,量过了。你不嫌吗?”老头试探的口气。
“嫌瞎子?他都死那么多年了。他比明眼人心还亮呢。你忘了?是咱给他穿的衣裳,他说,老嫂子哦,你竟伺候我了,这最后一回又让你们受累了,这辈子我还不上,等下辈子吧。”老太太这么一说,眼圈又红了,又追问了一句,“你算过用多少钱了吗?咱还得留点过日子使呢。”
“这你就甭操心了,也不用盖忒好了。还是老屋的式样儿,咱还盘炕,单盖个厨房烧灶,通到炕下,东屋咱俩住,外屋留着你招人玩牌聊天,捎带着住燕子使,西边留一小间,等丫头回来住。当院留白地,该种啥种啥。”老头这么一立论,就精神了,早就坐直身子,两眼都炯炯地放光了。
“那得跟咱俩儿子商量商量。他们要是不同意呢?大伙该说不孝顺,把俩老的轰出来过了,过不下去,没辙了,七十岁的人了还盖房。”
“你呀,就是想得多,跟他们商量个屁。谁不同意?你说是老大,还是老二?”老头瞪起了眼,嗓门儿也高了,好像儿子真拦着他似的。
“我不就是这么说说嘛。你那俩儿子谁还敢管你?你就不问问你小闺女?”老太太瞅老头要急,就赶紧找台阶下来了。
“她保准乐意。她说她将来老了,退休了,就住乡下来,养鸡,种花,写字。对了,这房将来归她,免得日后没地儿住。”一提小闺女老头语气就柔和了。
“闹了半天,你是给你闺女住的,不是为我呀。”老太太好像不高兴了,一努嘴,一扭身子,给老头一个大后背。
嘿嘿嘿,老头笑了,压低了嗓子,神秘地凑近老太太,“得找辙,你不是怕人笑话吗?”
“好了,盖房。”老头小伙子一样腾腾地走出去,这就去操办大事儿去了。
老太太有些激动,望着老头子的背影,心想:不管到啥时候,这老头子永远是她的主心骨。她想起嫁过来时,妈的话:那是能养家的人,过得了日子的人。有了他,这辈子她值了。那这寿衣得赶点儿做,过些日子一忙,就该没工夫了。
哎,收人是老天爷的事儿,过日子可是自个儿的事儿,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起身,站在镜子前,抱着没绣完的寿衣,在身上比了比,顿时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挺好看的。她仿佛又活回去了。
(原发《中国铁路文艺》2009年2期,并入选《2009年中国年度短篇小说》)
作者简介:
黄丽荣,女,1966年生,就职于北京铁路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协理事,鲁迅文学院第十三届高研班学员。从事创作多年,发表大量散文、小说,有多篇小说《亲爱的家》、《好日子长着呢》、《来戚了》、《正月》等被《小说选刊》转载,并入年度选本。 1/4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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