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看到美景的感叹 读书时,哪些细节让你感叹「亏他想得出来!」?
这篇答案全为《红楼梦》而来。
既然是“从何处想来”的细节,那只好尽量略去一些有名的一望而知的精彩段落,挑出一些微小难察,但是有趣或深刻的片段来。
【一】写外貌的异文
赵姨娘用着毕生私房钱成功谋害了凤姐宝玉,众人乱作一团,进大观园看视他们——
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众人越发慌了, 周瑞媳妇忙带着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上去抱住,夺下刀来,抬回房去.平儿,丰儿等哭的泪天泪地.贾政等心中也有些烦难,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
别人慌张自不必讲,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贾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因此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
——《第二十五回 魇魔法姊弟逢五鬼 红楼梦通灵遇双真》自初进贾府开始,前文借宝玉、凤姐、乃至元春的角度,曾多次写黛玉之美。到底宝玉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凤姐要奉承贾母,元春也可能是亲戚客套,从读者看来总隔了一层。偏偏这场叔嫂中邪的年度大戏,作者偏偏是忙中闲笔,偏要叫薛大傻子这个见惯了烟花赏遍了性感美女而且和黛玉毫无血缘关系的来一看,才显得是“冷眼评去”了。黛玉美貌是雅俗共赏,而薛大傻子的形象也是大俗之中多了点叫人忍俊不禁的憨气。
【二】诛心之笔
宝玉过生日,晚间众丫鬟要给他开夜宴做寿。
说着,大家都笑了.宝玉说:关院门去罢。”袭人笑道:“怪不得人说你是`无事忙',这会子关了门,人倒疑惑,越性再等一等。”宝玉点头,因说:“我出去走走,四儿舀水去, 小燕一个跟我来罢。”说着,走至外边,因见无人,便问五儿之事.小燕道:“我才告诉了柳嫂子,他倒喜欢的很.只是五儿那夜受了委屈烦恼,回家去又气病了,那里来得. 只等好了罢。”宝玉听了,不免后悔长叹,因又问:“这事袭人知道不知道?"小燕道:“我没告诉, 不知芳官可说了不曾。”宝玉道:“我却没告诉过他,也罢,等我告诉他就是了。”说毕,复走进来,故意洗手.——《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
宝玉故意洗毛线手?
洗毛线手?
无非是做给众位大丫鬟看的了。
小燕本是三等丫鬟,芳官吃个饭她都需要在旁“拨饭”伺候的。洗手是暗示刚才无非是叫小燕出去替他做些体力活(例如搬个东西),而自己在旁辅助或者指派而已,绝非一对一的特意单独谈话。以防袭人等的疑心。
可知宝玉虽然为主子,却在自己院内也不能为所欲为;而且和早期的不避嫌疑不同,宝玉已经开始逐渐意识到长辈的“心耳神意”时时刻刻在这里了。
只用一个短句,不写之写。
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贾赦看上了鸳鸯,自我感觉很良好地派邢夫人替他去向贾母要。鸳鸯知悉后在众人面前剪发明志,宁死不肯去,贾母听后大怒之时——
丫头回说:“大太太来了。”王夫人忙迎出去。邢夫人犹不知贾母已知鸳鸯之事,正还要来打听信息,进了院门,早有几个婆子悄悄的回了他,他方知道.待要回去,里面已知, 又见王夫人接了出来,少不得进来,先与贾母请安,贾母一声儿不言语,自己也觉得愧悔.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王夫人和邢夫人同为妯娌,平辈而已,从来前后文里面,不过是进屋的时候站一站就是礼貌了。
迎出去个毛线?
哪一次提到需要迎了呢?
何况屋子里一屋子的晚辈,也轮不到正经太太出去迎接。
不过是怕邢夫人脱身,躲过现在的这场暴风雨罢了。
所以高级的心理描写就是不描写啊。
周瑞家的去送宫花,赶上贾琏戏熙凤——
遂越过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中门槛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忙蹑手蹑足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悄问奶子道:“姐儿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奶子摇头儿.正说着,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平儿便到这边来,一见了周瑞家的便问:“你老人家又跑了来作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与他,说送花儿一事.平儿听了,便打开匣子,拿了四枝,转身去了.半刻工夫,手里拿出两枝来,先叫彩明吩咐道:“送到那边府里给小蓉大奶奶戴去。”次后方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谢.——《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
写情色,还有比这更经济含蓄的笔墨么?一笔而过,年幼无知的我看了好几遍都不懂这是在做啥(沉思)。并非不能写情色,并非不会写情色,不过是对各人要有各人的写法。写贾琏和多姑娘偷情,那是“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他身上”,堪比西门大官人了;写宝玉,则是一句“领警幻所训之事”,纯洁的不要不要。写多姑娘,那是要写两府主仆通奸不轨的丑事,琏二爷也是比较耐黑的体质,写得露骨无妨。轮到宝玉,则是天生仙骨的主人公了,若详写和袭人如何“大动”,转脸又和钗黛吟诗作对两小无猜,那难免大倒胃口,更觉虚伪了。
白昼行房到底是荒淫不上台面的事情,尤其是两个重要正角之间。所以不过给个暗写,用水盆、摆手,做个暗示。
(回来继续写罢)
(回来了,继续写)
宝玉挨打,莺儿奉贾母之命去替宝玉打络子——
宝钗知道他们已吃了饭,便向莺儿道:“宝兄弟正叫你去打络子,你们两个一同去罢。”莺儿答应,同着玉钏儿出来.莺儿道:“这么远,怪热的,怎么端了去?"玉钏笑道:“你放心,我自有道理。”说着,便令一个婆子来,将汤饭等物放在一个捧盒里,令他端了跟着,他两个却空着手走.一直到了怡红院门内, 玉钏儿方接了过来,同莺儿进入宝玉房中.袭人,麝月,秋纹三个人正和宝玉顽笑呢,见他两个来了,都忙起来,笑道:“你两个怎么来的这么碰巧,一齐来了。”一面说,一面接了下来.玉钏便向一张杌子上坐了,莺儿不敢坐下.袭人便忙端了个脚踏来, 莺儿还不敢坐.宝玉见莺儿来了,却倒十分欢喜,忽见了玉钏儿,便想到他姐姐金钏儿身上, 又是伤心,又是惭愧,便把莺儿丢下,且和玉钏儿说话.袭人见把莺儿不理,恐莺儿没好意思的,又见莺儿不肯坐,便拉了莺儿出来,到那边房里去吃茶说话儿去了.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又是见微知著了。
我们见惯了宝玉和芳官共喝一碗火腿鲜笋汤,见惯了紫鹃抱怨黛玉‘姑娘又不是了’,见惯了贾府姑娘主子和大牌侍女同声一气,总觉得也是一片和睦平等嘛。
然而来自薛家的莺儿再三不坐,却暗示府与府之间家风不同,宝钗等对礼教的要求要严格的多。后文仍有更极端的例子:薛姨妈因金桂生气,第一反应竟然是要叫人把香菱卖了去。
何况即使是开化很多的贾府,也依然有一道明确的界限在那里。
大观园抄检是后期一道重头大戏。王夫人知悉园内有通奸之事后,派凤姐和邢夫人的陪房连夜突击,查抄丫鬟的私藏——
王善保家的道:“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 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 大不成个体统。”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 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凤姐道:“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论举止言语,他原有些轻薄.方才太太说的倒很象他,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乱说。”王善保家的便道:“不用这样,此刻不难叫了他来太太瞧瞧。”王夫人道:“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若有这个,他自不敢来见我的.我一生最嫌这样人,况且又出来这个事.好好的宝玉,倘或叫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
说着,一径出来,因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检抄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 "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说呢。”一头说,一头到了潇湘馆内。
——《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社绝宁国府》说好的不抄亲戚家呢?怎么又到了潇湘馆内?
可见黛玉也是王夫人重点怀疑的对象了;怀疑何来呢?一则宝黛亲密,历来不避嫌疑,而黛玉走的“娇俏伶俐”路线正是王夫人一贯深恶痛绝的“病西施”,不能劝宝玉“向善”的;二则又和晴雯极为相似地,黛玉是贾母更中意的宝二奶奶候选人(相较宝钗),并不是王夫人中意的候选人,简直是翻版的袭晴案了。
然而王夫人身为亲舅母,谨言慎行,是不能直接写她对黛玉出言不逊的。
哈哈,“像你林妹妹”,足矣。
雪芹后期写袭人“争荣夸耀”比前文要露骨得多,晴雯被逐——
袭人听了这篇痴话,又可笑,又可叹,因笑道:“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宝玉听说,忙握他的嘴,劝道:“这是何苦!一个未清,你又这样起来.罢了,再别提这事,别弄的去了三个,又饶上一个."袭人听说,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
宝玉又翻转了一个更次,至五更方睡去时,只见晴雯从外头走来,仍是往日形景,进来笑向宝玉道:“你们好生过罢,我从此就别过了。”说毕,翻身便走.宝玉忙叫时,又将袭人叫醒.袭人还只当他惯了口乱叫,却见宝玉哭了,说道:“晴雯死了。”袭人笑道:“这是那里的话!你就知道胡闹,被人听着什么意思。”
——《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征危画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 》晴雯和袭人在前文多处并提,为的是他们出身相似(皆是贾母侍婢,指给宝玉的),资历相似(大丫鬟),资质相似(美貌,女红)。晴袭暗中不睦也写了多次,譬如晴雯被逐后,袭人说“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比出这些正经人来”。然而这句“袭人笑道”却看得人更加刺心——连死生之事上,也淡薄无情到此了。
为何淡薄无情?碧痕是和宝玉共浴过的,麝月是被宝玉梳过头的,晴雯可是货真价实的没有乱来的。要说口舌之争,则碧痕骂小丫头的时候也是牙尖嘴利刻薄得很,清点怡红院的时候可呆得好好的。
说到底,是因为晴雯可算袭人唯一的对手了,贾母原计划的侍妾人选。“灭过我的次序去”才是大过。
袭人一生为人谨慎,连春燕他妈来闹,都不肯出头呵斥。唯有两个人她敢直接说坏话的——晴雯和黛玉。而这两位的共同点,也不言而喻了。
宝黛不避嫌疑,有一处极轻极淡的描写——
宝玉便要了一壶暖酒,也从李婶薛姨妈斟起,二人也让坐.贾母便说:“他小,让他斟去, 大家倒要干过这杯。”说着,便自己干了.邢王二夫人也忙干了,让他二人.薛李也只得干了. 贾母又命宝玉道:“连你姐姐妹妹一齐斟上,不许乱斟,都要叫他干了。”宝玉听说, 答应着,一一按次斟了.至黛玉前,偏他不饮,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上边,宝玉一气饮干. 黛玉笑说:“多谢。”宝玉替他斟上一杯.凤姐儿便笑道:“宝玉,别喝冷酒, 仔细手颤,明儿写不得字,拉不得弓。”宝玉忙道:“没有吃冷酒。”凤姐儿笑道:“我知道没有, 不过白嘱咐你。”然后宝玉将里面斟完,只除贾蓉之妻是丫头们斟的.复出至廊上,又与贾珍等斟了.坐了一回,方进来仍归旧坐.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近期重看,才发觉这一处可惊可畏。
宝黛亲密,谁不看在眼里?从前的一出出闹剧,闹了起来,作者不过写宝黛二人如何如何,仿佛故事里只有这两个人和他们矛盾的焦点“金玉学说”,镜头不肯给旁人,也从来不提旁观者的评价。唯有这一次极小的一件,宝玉饮了黛玉的酒,让凤姐出来说了这么淡淡的一句话。
知道没有,为什么还要白嘱咐?凤姐可曾多说过废话?
当然不是,是提醒宝玉举止出格。
推此及彼,可想而知从前摔玉砸玉,大哭大闹,落在旁观者眼中又是怎么样情景?不过不说而已。
深可畏惧。
【三】爱情的描写
宝玉进学堂了,早晨忙忙当作一件大事准备了半日,并惨遭贾政全方位嘲讽摧残,临出门时——
说着,又至贾母这边,秦钟早来候着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儿呢.于是二人见过,辞了贾母.宝玉忽想起未辞黛玉,因又忙至黛玉房中来作辞.彼时黛玉才在窗下对镜理妆,听宝玉说上学去,因笑道:“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宝玉道:“好妹妹,等我下了学再吃饭.和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劳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黛玉忙又叫住问道:“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宝玉笑而不答,一径同秦钟上学去了.
——《第九回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写情窦初开,真是写得含蓄又美好。
黛玉此时正是小女儿心态,时时不放心,但毕竟贵族小姐又自带矜持属性,要怎么表达“你是不是喜欢我并且只喜欢我一个人”这样的意思呢?
当然是这样一句又似建议又似疑问又似确认的“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
再放大一下这个细节——
“你宝姐姐”
宝姐姐是大家的,黛玉见了面,也常常这么叫。偏称“你”,显然是承续了上回未完的探宝钗风波了,一点小醋,十分不放心。
写宝玉的反应更妙了,“笑而不答”。
心领神会。因为是知己,所以心领神会,一瞬间就听出了弦外之音,所以不必答;而一“笑”字,又是因为.....被喜欢的人这样吃着醋在意,谁能不心里开心地笑起来呢?
这样萌萌哒的爱情,让读者都为之一甜呢。也因此,才显得后面情路越走越艰辛,风刀霜剑,为两人命途漂泊而心痛不已。
宝黛感情从猜疑走向稳定,转折点正是宝玉挨打了——
这里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 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气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 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得利害.听了宝玉这番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语,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这段对话真是全部加粗了都不为过。张爱玲考证宝玉挨打这几回的感情戏是作者生命最后一年还在改写的,实在是写情入骨了。
1. 梦中见到梦中人,即使醒时心痛万分的,梦中也只是“半梦半醒,并不在意”。看似无情,可是真实中可不是这样么?这才是真的处在梦境中,因为失去了反应能力。要是都似嚎啕大哭着醒来,反而显得假了。
2. 劝黛玉的话,不是真心怜惜,爱之如命,绝难说出来。
宝玉是谁?妈蛋虚荣心膨胀的时候希望得到所有美女眼泪来葬他的人(包括黛玉的眼泪),彼时的宝玉,只要和这些人厮混一世,及时行乐及时行死,就喜欢的无可不可了。
所以,如果早期,黛玉如此心痛他在意他,他不知要高兴到什么天地了呢。
可是正因为深爱,所以反而现时会说出“只装出来哄他们”这样的话。
诗社众人在潇湘馆小坐,嬉笑一阵后散去——
宝玉笑道:“咱们明儿下一社又有了题目了,就咏水仙腊梅。”黛玉听了,笑道:“罢罢!我再不敢作诗了,作一回,罚一回,没的怪羞的。”说着,便两手握起脸来.宝玉笑道:“何苦来!又奚落我作什么.我还不怕臊呢,你倒握起脸来了。”宝钗因笑道:“下次我邀一社,四个诗题,四个词题.每人四首诗,四阕词.头一个诗题《咏,限一先的韵,五言律,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尽了,一个不许剩。”
宝玉因让诸姊妹先行,自己落后.黛玉便又叫住他问道:“袭人到底多早晚回来。”宝玉道:自然等送了殡才来呢.觉心里有许多话,只是口里不知要说什么,想了一想,也笑道:“明儿再说罢. "一面下了阶矶,低头正欲迈步,复又忙回身问道:“如今的夜越发长了,你一夜咳嗽几遍?醒几次?"黛玉道:“昨儿夜里好了,只嗽了两遍,却只睡了四更一个更次,就再不能睡了。”宝玉又笑道:“正是有句要紧的话,这会子才想起来。”一面说,一面便挨过身来, 悄悄道:“我想宝姐姐送你的燕窝____"一语未了,只见赵姨娘走了进来瞧黛玉,问:“姑娘这两天好?"黛玉便知他是从探春处来,从门前过,顺路的人情.黛玉忙陪笑让坐,说:“难得姨娘想着,怪冷的,亲身走来。”又忙命倒茶,一面又使眼色与宝玉.宝玉会意,便走了出来.——《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黛玉哪里关心袭人多早晚回来?有话难说,只好找可说之话来说罢了。
宝玉也一样。
但是前文不是好好的两个人互相打趣么?人群之中,当然说人群之中的话。
而想问的不好问,能说的说不出。因为两人已经成了天下知己,下一步去往何处却不是两人可以掌握的了。
写情,直写是海誓山盟,那是从前蜂腰桥上的宝玉。
情落地生根后,是如今说不出口的宝玉。
其实宝黛的感情一直在进化,作者写情的能力也是在进化啊。对吧,暴龙兽。
黛玉写了桃花诗,众人叫宝玉来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宝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下泪来,又怕众人看见,又忙自己擦了.因问:“你们怎么得来?"宝琴笑道:“你猜是谁做的?"宝玉笑道:“自然是潇湘子稿。”宝琴笑道:“现是我作的呢。”宝玉笑道:“我不信.这声调口气,迥乎不像蘅芜之体,所以不信。”宝钗笑道:“所以你不通.难道杜工部首首只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 之媚语。”宝玉笑道:“固然如此说.但我知道姐姐断不许妹妹有此伤悼语句,妹妹虽有此才, 是断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经离丧,作此哀音。”众人听说,都笑了.——《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从前林潇湘魁夺菊花诗的时候,宝玉高兴不已,连声说李纨评的极是极是;赏海棠的时候,也是看一句喝彩一句,一口一个从何处想来;吟螃蟹的诗,黛玉一把烧了,宝玉犹是称赞不绝;甚至,大名鼎鼎的葬花吟,宝玉听了也不过先“点头感叹”,直到最后听到生离死别的句子才伏地大哭,还特地注解了一番心理活动,仿佛哭的是黛玉美貌无处可访。
但是看这里!
宝玉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相知更深,让宝玉不再是脑残粉般地支持黛玉的作品,而是直接读懂了而落泪;甚至曹公根本颠换次序,让宝玉不知这是黛玉写的,而是“猜出来”的。
又怕众人看见,又忙自己擦了。
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年纪渐大,两小无猜的薄薄外衣无法再用,宝玉也不是当初摔玉的顽童,懂得保护自己的感情,读之令人心酸。
众人听说,都笑了。
这句更好了。黛玉诗词再好,也不过是得了可有可无的才女的名声,这桃花诗再好,也不过是春愁秋恨,众人并不以为意。反衬了宝玉是黛玉真知己,并不认为黛玉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四】语言/动作描写
贾琏趁着宁国府丧事在外面偷娶了尤二姐为二房(朴素经典的豪门包二奶行为),被凤姐听到风声,连忙审讯贾琏的心腹。
兴儿直蹶蹶的跪起来回道,"这事头里奴才也不知道.就是这一天,东府里大老爷送了殡, 俞禄往珍大爷庙里去领银子.二爷同着蓉哥儿到了东府里,道儿上爷儿两个说起珍大奶奶那边的二位姨奶奶来. 二爷夸他好,蓉哥儿哄着二爷,说把二姨奶奶说给二爷. "凤姐听到这里,使劲啐道:“呸,没脸的忘八蛋!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姨奶奶!"兴儿忙又磕头说:“奴才该死!"往上瞅着,不敢言语.凤姐儿道:“完了吗?怎么不说了?"兴儿方才又回道:“奶奶恕奴才,奴才才敢回。”凤姐啐道:“放你妈的屁,这还什么恕不恕了,你好生给我往下说,好多着呢。”兴儿又回道:“二爷听见这个话就喜欢了.后来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就弄真了。”凤姐微微冷笑道:“这个自然么,你可那里知道呢!你知道的只怕都烦了呢.是了,说底下的罢!"兴儿回道:“后来就是蓉哥儿给二爷找了房子。”凤姐忙问道:“如今房子在那里?"兴儿道:“就在府后头。”凤姐儿道:“哦。”回头瞅着平儿道:“咱们都是死人哪.你听听!"平儿也不敢作声.兴儿又回道:“珍大爷那边给了张家不知多少银子, 那张家就不问了。”凤姐道:“这里头怎么又扯拉上什么张家李家咧呢?"兴儿回道:“奶奶不知道,这二奶奶……"刚说到这里,又自己打了个嘴巴,把凤姐儿倒怄笑了.两边的丫头也都抿嘴儿笑.兴儿想了想,说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凤姐儿接着道:“怎么样?快说呀。”兴儿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原来从小儿有人家的, 姓张,叫什么张华,如今穷的待好讨饭.珍大爷许了他银子,他就退了亲了。”凤姐儿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儿,回头便望丫头们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小忘八崽子,头里他还说不知道呢!
——《第六十七回 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 》这段疾风骤雨的质问有多精彩自不必说,有趣的是,这样紧张密集的审讯中,作者特意有设了这几段暂停的空白,好像休止符,控制语言节奏和人物调度。该抢话的抢话,该沉默的沉默,甚至还幽了一默,让所有人的争吵如在眼前。否则一递一答,或者连篇累牍的大段独白,就太枯燥失真了,哪里是雷厉风行的凤姐和在琏二爷手下磨练出来的圆滑家童呢。
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只说:“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为什么使他违旨背亲,将混帐名儿给我背着?咱们只去见官,省得捕快皂隶来.再者咱们只过去见了老太太, 太太和众族人,大家公议了,我既不贤良,又不容丈夫娶亲买妾,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你妹妹我也亲身接来家,生怕老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回,现在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住在园里.我这里赶着收拾房子,一样和我的道理,只等老太太知道了.原说接过来大家安分守己的,我也不提旧事了.谁知又有了人家的.不知你们干的什么事, 我一概又不知道.如今告我,我昨日急了,纵然我出去见官,也丢的是你贾家的脸,少不得偷把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如今把我的人还锁在那里。”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放声大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寻死撞头.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 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并无别语,只骂贾蓉:“孽障种子!和你老子作的好事!我就说不好的。”凤姐儿听说,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相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去?你若告诉了我,这会子平安不了?怎得经官动府,闹到这步田地,你这会子还怨他们.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得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总是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说着啐了几口.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这样.你不信问问跟的人,我何曾不劝的,也得他们听.叫我怎么样呢,怨不得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凤姐闹宁府实在是全书一场动作戏,凤姑娘深刻领会了要文斗也要武斗的精髓,什么动静结合,以退为进,翻脸如书,一场独角戏撑满全场。重点申明“并不是娶妻所以恼”这个大立场之后,人家依然闹得理有据,就问你服不服!凤姐上来全方位占据了道德领地进行火力碾压,还忙中不忘插入一句“偷把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暗示经济损失,果然尤氏母子积极地进行了赔偿。人,理,钱三赢,满载而归。
(虽未写完,累得很,回来再写)
(回来了)
【五】以事写人,以人生事
探春起兴要建诗社,众人谢邀,开了第一社便是吟白海棠。迎春和惜春因为不擅长作诗,被派了限韵和监场的闲职——
探春道:“只是原系我起的意,我须得先作个东道主人,方不负我这兴。”李纨道:“既这样说,明日你就先开一社如何?"探春道:“明日不如今日,此刻就很好.你就出题,菱洲限韵, 藕榭监场。”迎春道:“依我说,也不必随一人出题限韵,竟是拈阄公道。”李纨道:“方才我来时,看见他们抬进两盆白海棠来,倒是好花.你们何不就咏起他来?"迎春道:“都还未赏,先倒作诗。”宝钗道:“不过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见了才作.古人的诗赋, 也不过都是寄兴写情耳.若都是等见了作,如今也没这些诗了。”迎春道:“既如此,待我限韵。”说着,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揭,这首竟是一首七言律,递与众人看了,都该作七言律.迎春掩了诗,又向一个小丫头道:“你随口说一个字来。” 那丫头正倚门立着,便说了个"门"字.迎春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头一个韵定要这` 门'字。”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那小丫头随手拿四块.那丫头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块来.宝玉道:“这`盆'`门'两个字不大好作呢!”
——《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贾府三姐妹中,除了探春有理家的正戏外,迎春和惜春都是几乎从未做过镜头里的主角的,“累金凤”和“杜绝宁国府”勉强算是直接描写,也笔画寥寥。
但是人物活在事中,事在发生,人物就在形成。
“拈阄”,“随手一揭”,让小丫头限字限韵。在诗社中到底有个闲职,迎春却连这一点点权力和存在感都不需要,真正“无可无不可”;
妙的是又有探春的鲜明对比:要做东道主人,明日不如今日。一个有掌控欲,有执行力的悟空型人格小姑娘跃然纸上。
诸君,这不过是三十七回,离探春理家和迎春被欺都远的很。然而当后文那些十分戏剧性的正戏(探春打王善保家的,迎春不问累金凤)发生的时候,读者却并不觉得突兀,正是因为前面这些不写之写的铺垫了。
红楼中厉害就在于,故事是流水一样的发生的,我们读过去也不过就是日常生活嘛,水到渠成的。所以总有人嫌红楼不过一个言情小说,格调不高,太“小”。谁知道写故事最难处就是“自然”,答主自己写过一篇短篇小说,人物不过六七,事情不过一两件,已觉得瞻前顾后心累不已。红楼中登场人物七百余人,竟能不乱不杂,没有事是闲事,没有文是闲文,更没有人是闲人。这部庞大的机器运转着几十年的精密故事,全靠一人一心调度两府众生。小么?这本书只写了十年,非大天才不能为。
(一时感叹多说了两句,请别见怪)
贾环在王夫人房中抄经,见宝玉要和彩霞嬉闹,嫉妒痛恶之心发作,故意拿油灯烫了宝玉——
只听宝玉" 嗳哟"了一声,满屋里众人都唬了一跳.连忙将地下的戳灯挪过来,又将里外间屋的灯拿了三四盏看时, 只见宝玉满脸满头都是油.王夫人又急又气,一面命人来替宝玉擦洗, 一面又骂贾环.凤姐三步两步的上炕去替宝玉收拾着,一面笑道:“老三还是这么慌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高台盘.赵姨娘时常也该教导教导他。”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那王夫人不骂贾环,便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妙极了。凤姐不愧是行动上的巨人,语言上的巨巨人。
三言两语把贾环的过失轻轻带过,“上不得台盘的慌脚鸡”而已,反而轻轻提醒将矛头转向赵姨娘。
为何?王夫人再生气,贾环也始终是个爷,将来也是要掌些权的,要留余地。哪怕是庶出,哪怕是不长进,不能骂得太狠,而且不能骂得没有道理和根据。何曾见过尤氏骂贾蓉?邢夫人对贾琏不满,也不过是“我把你不长进的下流种子”,因为正经管教小爷们,只能由大爷们贾政来做,不能僭越。
至于赵姨娘,直属下属而已,想怎么骂怎么骂,岂不爽快。
(不知不觉竟越写越多了,那就一直写下去吧,哈哈,文中几个分章段落也会渐次编辑更新,补缺查漏。谢谢大家) 1/3 1 2 3 下一页 尾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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