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选择 囚于一室5年,身边只能偷偷藏一本书,为了不疯掉,你的选择会是什么?

诸君的答案里,戏谑比认真多。这也不奇怪,这样的问题对各位知友而言本就存在一定的距离。

但对我来说,却是那么亲近。

因为,这个问题,我曾经认认真真地思考过。

而且,不止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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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篇

在我第一次会见律师以后,我就托他让我家里人给我带书:一本《人类简史》、一本《牛津英汉词典》(第七版)、一本英文版的《名人传》、一本英文版的《基督山伯爵》、三本硬皮笔记本。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为自己列的一个书单,是从绝望里硬生生扒出来的希望。
但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发疯。因为我很清楚我迟早会走出这堵墙,可要是我疯了,我就再也走不出了。

在看守所时,40多坪的一间陋室,大通铺,后面还有一个30坪的放风场,一共不到20个人。我就在那里,度过了最初的十个月。

因为受到别人的关照,我在里面是不需要劳动(一些手工活),所以这给了我非常富足的时间去阅读、思考、写作、装X。

我是个天真的人,且惜时。偏偏在那个里面,时间又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所以我带的那本词典,绝对不是仅仅为了想记住“abandon”而已。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抱定了自己在要里面至少翻译出一本全英著作的想法。这是我以前从未尝试过的事情,并且现在我有大把时间和精力,也有工具书目和翻译的对象文本,自己本就有些英语底子,此时不待更待何时?

于是,在那最初的十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坐在一个塑料水桶上,趴在笼板边,或者按图索骥,或者奋笔疾书。三伏天里就把毛巾蘸水披在身上,数九日里揣着一装着热水的矿泉水瓶取暖。管他度日如年,管他洪水滔天。坐牢不就是图个清净嘛?现在我清清净净的,一番拙笔也有一番快乐。

在那段时间里,白天,我摊着书,比照着词典,落笔翻译,字斟句酌;晚上,我把书当作枕头,词典确实够厚,故自诩高枕无忧,睡得也踏实。

有时候,翻的确实累了,就把词典拿来当小说看。里面的彩色插图几乎快被我翻烂了。其中的世界地图我看了又看,最后我将它临摹在一张被压扁的纸板箱上,并在上面标注出历史上哪里曾发生过哪些大事。然后像睥睨河山的伟人一样,指点江山,总结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历史规律。

碰上比较抑郁的时候,我会把词典里面那些发音很曲折的单词给找出来,然后像红包一样发给每一位狱友,并告诉他们这就是你的英文名,以后在江湖上行走,也可以当绰号用。碰上干架的时候,你报出自己又拽又拗口的名号,对方还在一脸懵逼,就可以先下手为强了。

四个月后,当我写完第9根圆珠笔芯的时候,《名人传》翻译好了。我心情大好,还在笔记本前写了一个序。

十个月后,《基督山伯爵》仍然没有翻译完成。因为彼时,我刚刚得知自己将被以500元的身价发往监狱。
临行前,托人将已完成的译稿和《名人传》带回家中。而词典和《基督山伯爵》以及其他书目,被我一并带往监狱。
我知道,未来是一个很深的坑,掉下去不死也得残。而我注定是得去填这个坑的。
可我没感到多么悲伤。

因为有那么几件事情我还没有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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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


监狱篇(1)

在未知面前,任何淡定都是扯淡。

许多年之后,翻开那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我将会想起自己背着一个红白相间的蛇皮袋站在入监队大门口的那个下午。当时有个胖子(犯人)来检查我随身携带的物品,他搜走了我的牙膏、牙刷、五包泡面,然后他发现我带的那几本书,他将每一本书翻开来,这里抖抖,那里看看,生怕我在书里藏着炸弹的样子。接着,他戏谑地说:哟,看不出来嘛,大文豪啊!
我说:不可以带嘛?
他说:不可以!
我把脚上的雪地靴脱下来,放到他面前:家里刚送来的,今天投监第一次穿。
他把鞋拿过去,又抖了抖,看了看,生怕我又在鞋里藏着炸弹的样子。然后对我笑了笑,拎着鞋子牙膏和泡面,转身去检查别人。

我用了一双雪地靴保下了那几本书。尽管之后我只能穿着监狱里发的劣质胶鞋在冬天冰冷的训练场上踢着正步,脚下是水泡脚上是冻疮。但同样的事情再让我经历一遍,我仍然会这么选择。

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光即将来临。

我要清醒地去体验这人间桎梏,而不是自欺欺人蝇营狗苟。

我要做我自己故事的执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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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介意我自己喝的多一点,比如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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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3

监狱篇(2)

有这么两本书是每一个坐牢的人都要看的。一本叫做《服刑人员行为规范》,绿皮;另外一本叫做《改造歌曲》,蓝皮。绿皮和蓝皮统称为“应知应会”。按照上面的要求,绿皮中的38条行为规范是必背的,而蓝皮中至少得掌握10首改造歌曲。
时间期限是半个月。

这两本书到我手上,我大致翻了几页,就想把它塞进59号的嘴巴里。59号是一个干瘪的老头,操着口音离奇的普通话,哪怕是夜里他的眼睛也总是细细地眯成一条缝。我之所以厌恶59号,是因为他非常喜欢打我的小报告:一会儿说我走队列的时候推他,一会儿说我传播消极言论。
但我知道,他对我厌恶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刚入监那天,教员(犯人)在调查每个人的文化程度时看中了我的文凭,原地提拔我给他当了文书。文书除了给教员写东西之外,最厉害的功能就是能抽背别人的“应知应会”。很不幸,我点中了59号。尽管那时,我还不认识他。

我记得当他站来背书的时候,脸都快憋出血来了,眼睛眯得连缝都快没了,愣是没从嘴巴里说出几个我听得懂的字来。
教员走过来,对他说:晚饭你过来一下。

晚饭的时候,我看见59号蹲在餐厅中间,就像一只吉祥物一样,用手从不锈钢小碗里刨饭。他不时停下,看看周围的人,然后盯着我,恨不得用眼神在我饭里下毒。

但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抽背过59号,碍于情面或者其他什么。可我不能理解的是教员每次说“不会背的蹲中间”时,他总还是老老实实地蹲过去当吉祥物。

直到离开入监队那天,在小绿本里,他只能结结巴巴地背出四五条。小蓝本里的歌,他一首也不会唱,最多只能跟着旋律瞎哼哼。

直到离开入监队那天,他也没有坐着吃过一顿饭。一日三餐,他的饭就真的是白米饭,汤汁不能浇,饭也不能添。每到饭点,他这只大号吉祥物就蹲在餐厅的中间,享受着别人的冰冷和恶意。
唯一的一次,他的碗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多了一块豆腐乳。
第二天,餐厅的中间又多了一只吉祥物。

半个月后,终于快离开入监队了,领导有话说。二百多号人坐在小板凳上,没人敢出大气。
领导在台上指着一面白色墙壁问:谁来告诉我,这面墙是什么颜色?
台下有弱弱的声音:白色。
领导摇摇头,轻轻地说:这面墙是黑色。
然后他抬起头,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这面墙是什么颜色?

黑色!!!


临走那天,在去往分监区的大巴车上,我趁人不注意,把小绿本和小蓝本都塞在了坐垫下面。
然后朝它们狠狠地放了一个屁。


明日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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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06

监狱篇(3)


监狱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很简单:专治各种不服。

无论你在外面是呼风唤雨的大哥,还是穷凶极恶的劫犯,抑或是位高权重的领导,进了这四方天地,你就无法再以原来的眼光来衡量现在的生活。说白了,进了这里,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别看我这几句话说的这么轻松,但当这种“什么都不是”的buff加在你头上时,那三观变得何止是天翻地覆。

你也许无法想象一个年过六旬的原厅级干部会为了一只鸡翅膀跟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鬼大打出手,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想换个铺位而在上级领导来检查时突然上前长跪不起,更无法体会一个因为消防演习时忘记带湿巾就扇了自己十个巴掌的人的心情。
这才是监狱真正的可怕之处。看过《斯坦福监狱实验》的朋友应该多少能明白一些,此处我就不多做展开。

到了分监区以后不久,我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写手。大到替警察写述职报告和论文,小到替犯人代写书信和情书,只要是写东西的活儿,我都接。报酬(无非是些吃的喝的),一律不要。因为, 我很清楚我需要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

在每个分监区都有一个阅览室,阅览室里面大概有1000多册的藏书。只有周末晚上,犯人才能排着队进到阅览室里面去借阅书籍。平时的话,只有阅览室管理员才能自由出入。

于是,来分监区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决定:这个阅览室,我要定了。

三个月后,改积会(全称改造积极委员会——犯人为了自我管理而成立的委员会)换届选举。不出意料,我高票当选为政文。

何为政文?政文的工作就是协助警察做好分监区的文字宣传,给每位犯人打分数(分数是拿来减刑假释用的),草拟假释材料等。对我而言,最关键的还是因为政文是阅览室管理员的顶头上司。从此以后, 阅览室就成了我的基地,不仅里面的书我予取予求,而且管理员也成了我的助理。

试问,还有比这更过瘾的事情吗?

事情当然没我说的这么简单。单单靠写写东西,我是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现自己目标的。这其中,也有外部因素。但就像《熔炉》里说的:我们如此努力,不是为了能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在这个现实版的《1984》里,唯一的秘密花园就是阅览室。
在这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空气中都是书香;
在这里,我可以跟随福尔摩斯一起做血字的研究,也可以在斯卡拉剧院听到大师最后停笔的那个音符,甚至可以和刚刚睡醒的史矛革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在这里,我不会也不必被改变。

书摊开的地方,就是我的王国;笔锋所向,就是我的战场。

我,才是我自己的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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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13

番外篇

我在入狱前看的最后一部电影,叫做《肖申克的救赎》。
在那个百无聊的下午,女友拉着我要我陪她一起看。但不知所云的片头让我困意渐起。无法放空睡意,我就放空自己。醒来的时候,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友,她对我说,你错过了一部好电影。
我说,只要没有错过你。

翌日。

我被捕入狱。

所以,我不是安迪。既没想过要成为,也没想过被成为。只是在那段时间里,这部电影成为了我心中的某个符号。凭借着这个符号,我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思念我的女友。

哪怕,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有些人很擅长将两件毫无因果的事情联系起来,并且孜孜不倦地去求证,以此来寻求某一刻的慰藉。

我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我出狱以后的第一部电影,就是《肖申克的救赎》了。

一场蓄谋已久的巧合。

看完以后,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寄给已经出狱的狱友。



====================== 节选 ==============================================

“我从不明白她们在唱什么,其实我也不想弄懂。此时无言胜有言。那些歌声飞向天际,超越囚徒的梦想,宛如小鸟飞入牢房,使石墙消失无踪影。——《肖申克的救赎》

有一段时间,我想办法弄到了一些音乐,并在车间的电视里播放。一天下午,你过来问我,说今天上午放的一首日文歌很好听,出处是哪里叫什么。我让你哼了一段。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了。

这首歌,我怎么会忘记呢?

《Fate/stay night》第一季ED,树海演唱的《曾有你的森林》。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懂其中任何一句歌词的意思。
可只要我愿意,它就可以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响起,我也可以在嘈杂的车间里打着节拍不明就里地哼着。它的每一个平仄每一处停顿都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就像是家门口那条走了十来年小路的坑坑洼洼。熟稔于心。

在这里,是痛苦填埋着痛苦的围场,是压抑挣扎在压抑的牢房,却总有那么一小块地方,那儿有音乐,有花香,如清风飞扬,如倾城月光。当旋律渐起,宛如小鸟飞入牢房。”





“我也曾熬过孤寂长夜,独自在心里东想西想,时间慢得如同刀割一样。——《肖申克的救赎》

有没有问过自己,一个漫长的夜晚究竟有多漫长?对我和你,这样的夜晚我们都曾经丈量。

坐牢最怕两件事,一件事糟糕的身体,另一件就是不安的情绪。不安的情绪是可以泛指的,因为在那种情景下能引起你不安的人事物不胜枚举。而这些不安最好的发酵土壤就是夜晚,一个又一个连绵不绝的夜晚,那吞噬一切的夜晚,心中一万次的呐喊换来第一万零一次回响的夜晚。若是在白天,尚有人可以与你互诉衷肠,但当寂静碰撞寂静,一声叹息也可以被夜晚无限拉长。

真的是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黑夜,有的人可以以梦为枕,有的人却只能痛得肚烂肠穿。我曾在查房的过程中听到过无数声低沉的哀叹,也曾真真正正地看到过什么叫做过辗转反侧到天明。但那些家伙是坚强的,白天的任务他们还是得扛,该死的饭菜拧着眉毛也要咽下去,然后就着两盆水洗澡。

我们都曾默默咀嚼着生活,眼见生活将我们一点点吞没。谁叫我们是人渣呢,人渣就应该过人渣该过的生活。

可纵使如此,“人渣”里不还是有个“人”嘛?

生而为人的抱歉,我们承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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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7

监狱篇(4)

监狱里的舆论宣传主要依靠报纸和电视。监狱里面有自己的电视台,每周都会播放监狱里的新闻。而监狱里的报纸不是我们在报刊亭里能见到的,它只在监狱内部流通,供犯人阅读交流。别小看了报纸,在监狱里,它也是分档次的:第一档是监狱层级的报纸,它的主编和编辑都是本监狱的犯人,每个星期一统一向个个监区收取稿件,进行编辑筛选后,半个月发行一次;第二档是省内所有监狱共同流通的报纸,它的编辑部我只是略有耳闻,据说是在省会的某个大型监狱里,它们的供稿推荐式的,也就是说得由本监狱的编辑部将你的稿件推荐上去才有用,若是自己直接投稿,绝对石沉大海,连水花都没片儿。

从小到大我就没怕过写东西,无论是寒假作业里的日记,还是高考的命题作文。
所以,当政文的担子落在我的肩上以后,我真没觉得那有多沉。仍然是该看看,该写写。写的东西无非是谁谁谁在生产劳动中超额完成任务获得警官表扬嘉奖的政治报道,或者谁谁谁在会见了自己的家属之后留下了悔恨的眼泪发誓以后要重新做人之类的连鸡汤都算不上的鸡汤文。
写这种东西,根本走不了心。本来就是忽悠和被忽悠的把戏,谁还会较真呢?

于是在我上任伊始做第一件事就是解散了中队里原来的报道组,让那些一个礼拜憋不出一篇200字报道的家伙们统统解甲归田,自己一个人独揽所有报道任务。
不到两天功夫,我就把当月的报道任务全部完成,然后自己盘起腿来悠哉悠哉地啃书。

月底,考核出来了。我们中队的政文考核名列全监区倒数第二。而与倒数第一的差距是因为我们中队比他们多中了一篇稿件。而那唯一被刊登的稿件,是我刚刚解散掉的报道组里的元老写的。而我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屁都没中。

这啪啪打脸的可真够响亮。虽然说还有些许借口可以为自己开脱,但开脱不仅解决不了事情而且会让人看轻。
而且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很简单的道理,我一个初来乍到的菜鸟,凭什么人家就得卖我面子登我的报道?大家写的那些八股早就是写烂了的套路,要是想登出来,六分人情,三分坚持,一分水平。

接着,在第三个月月底出考核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政文报道终于干掉了监区的倒数第三和第二,成为了新晋倒数第一。
这会儿可就真不是尴不尴尬的问题了,改积会的几个骨干犯看到我就说:
啧啧,这不是我们的高材生嘛?
怎么三个月都是倒数啊?
有没有报道登出来过啊?
哦,有一篇是吧?
啊,什么?那篇还是别人写的啊?
加油啊,政文同志,别给大伙儿拖后腿啊。

到后来,就连警察都旁敲侧击的提醒我:光靠写是没用的,你要去编辑部多活动一下嘛。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监狱凉鞋,试着竖起最中间那个脏兮兮的脚趾头,结果两侧的脚趾头也一起不听话地翘了起来。
难道真的得拎着方便面和可乐去找编辑部那帮家伙才能把这件事给摆平咯?


事情的转机来自一通电话。
那天,正好组织犯人拨打亲情电话。所谓亲情电话就是平时表现好的犯人可以用监狱里面的电话拨打自己记得住的亲人朋友的号码,然后四分半的通话时长,掐着表聊天。
我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我的女朋友。她在我出事之后音讯全无,虽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但我就不信,总想着什么时候能自己确认。
打电话时,我手抖得厉害,摁错了两次号码,最后嗓子冒烟的说了一句:

你好。

恩?你好?

是我。

哦,是你,在监狱?

恩,监狱可以打电话的。

哦。

你还好吗?

恩,很好。

我也很好,恩。

恩。

....

你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好吗?

恩,好的。

你的选择 囚于一室5年,身边只能偷偷藏一本书,为了不疯掉,你的选择会是什么?

悲剧没有在仓促的挂断音中戛然而止,而我像一头在真空里栽了跟头的犀牛,或者是散场之后的舞台上的小丑。笑比哭更丑。

时至今日我仍然很难准确地把握当时我的心理变化。在那以后的一段时间,我开始疯狂地阅读诗篇誊写词句,从雪莱到辛波斯卡,从里尔克到博尔赫斯,无论是海子北岛还是三毛,似乎只要把诗歌里的男主换成我,女主换成她,就可以将所有不幸结束在我念完诗的那一刻。
这样等到要向编辑部交稿了,我才发现我再也写不出半点八股。手边的全是天花乱坠的手稿。
没办法,我交了几份自己写的诗上去凑数。


半个月后,监狱报纸的副刊,登出来了我的两首诗。

当时,我坐在阅览室里,捧着印有自己名字的报纸,提笔写下了米沃什的《礼物》:
想到,
故我今我同为一人,
并没有使我难为情。

其实,我是相当难为情的。可如果这样的难为情能解决问题,那又有何难为?

从此,我开始小心的保存自己的写作感情。在需要它的时候,我会小心拧开瓶盖,让汹涌的创作激情喷薄而出,淹没纸面。而等它沥干的时候,一篇报道就诞生了。

后来的诸多事实证明,监狱的确是感情的荒原。在这个了无生气的土壤里,只要一点雨露,就能开出万树梨花。抓住了这点的我用细腻婉约的手法雕琢我的感情经历,用大量诗词来堆叠,一层一层的排比,一字一句的戳心。
这样写不仅避开了监狱题材的政治敏感性,而且写出了自己的风格和特点。
从此,我的报道再也不会被冷落,在监狱报纸上还开出了连载不说,还成为了省级监狱报纸上的常客。而我每个月的分数不仅全部封顶,额外的奖分单还源源不断,以至于我的月评(分数单子)需要副监狱长来进行审批(一般只需要中队指导员来审批即可,分数越高需要审批的人的级别也就越高,这其中至少相差了三个量级)。另外,平时我能收到很多别的监狱寄来的来信,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女子监狱的。

到了年底的时候,监狱狱政管理科科长给我颁了一个省级报道能手奖。
他告诉我,当年整个监狱在省级报纸上刊登了17篇报道,其中有11篇是我的。我是全省监狱系统年度报道第一人。

站在颁奖台上讪讪而笑的我,面对掌声,宽容地原谅了自己的卑鄙和无耻,仿佛自己已经深谙了这里的丛林法则,暂时忘记了身上囚服的颜色。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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