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中世纪【自杀】是违法的。
而且是很严重的违法行为,那感觉就和现在在居民区里投毒差不多。
自杀者死了,尸体都会被拖出来游街、绞死(再来一次)、没收财产、不准下葬教会墓地等等。
而且权贵、僧侣、富人阶层因此还产生了践踏法律的特权:自由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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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古今中外都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全球各地的人们对此都是既避讳又伤感。
对此,中国人也并不陌生,并对死者表现了极大的敬意和宽容,毕竟传统文化里讲:“人死为大”嘛。
例如屈原投江自尽,国人设立节日纪念他的气节;项羽乌江自刎,现在都是长叹息的对象;
更不要说很多忠臣义士,自尽以全气节;多少烈女香消玉殒来保全忠贞;老百姓对这种人都是传诵千年,即便是无恶不作之徒自杀了,人家还是说:“这人还有点羞耻。”
举个例子:
闰土匆匆跑来报告:“赵老爷,不好了!您家佃农阿Q昨夜上吊自杀了!”
赵老爷一惊,跺脚:“这小子还欠我二十两租子呢!”随后也许会说:“唉,什么事想不开?阿Q活着的时候人还不错。”
总之,国人对于自杀自古就略为宽容,但是在中世纪欧洲就是两码事了。
因为中世纪欧洲的文化是基督教,《圣经》以及衍生来的神学禁止基督徒自杀,因此就出现了让中国人瞠目结舌的民风民俗与法律法规的处置方式。
在中世纪早期欧洲,假如乡下领主赵老爷男爵家的农夫阿Q自杀,画风是这样的:
骑士闰土匆匆跑来报告:“哦,我亲爱的领主大人,咱们领地上发生了一起不名誉的谋杀!”
赵老爷勃然大怒:“大胆!谁敢在我的土地上行此上帝厌憎之事?”
闰土继续报告:“昨夜农夫阿Q被魔鬼引诱,谋杀了农夫阿Q!”
赵老爷愣了一下,一拍桌子:“没想到我的子民里竟然混杂着阿Q这种魔鬼!速速点起兵马,捉拿凶犯阿Q到我城堡里接受审判!”
慢着,慢着,阿Q自己谋杀自己还可以理解,但是他不是死了吗?捉拿谁?审判谁?
审判一具尸体?
没错,在中世纪欧洲,你自杀了也要被审判和判刑,因为圣经不许信徒自杀,自杀者一定是魔鬼唆使的,所以是非常严重的谋杀案件。
对于农夫阿Q这种情况,按当时的法律规定,领主会立刻派人找到阿Q的尸体,不能走房门,要在门槛下挖个洞拖出来;必须头朝后公开在大街上拖到审判地点(游行示众);
有时候人们抓捕“凶犯”的心太火热,漏掉了在大街上拖行的阶段,直接马车拉到菜市口挂绞刑架上了,这是不行的。教会发现后会让你放下来那凶徒尸体在大街上再拖一次,这是必须程序。
领主或者法官或者修道士对阿Q尸体进行公正公开的审判,结论就是一个:“该人受魔鬼引诱了,谋杀罪成立!”
然后从自家房梁上解下来的尸体,又会在群众的谩骂声中,再一次被挂上绞刑架示众。
他家的动产和土地也会立刻被没收:在乡下交给领主,在城里交给法官,在首都就成为国王的私产了。
另外他还会被开除天主教教籍,这在当时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意味着被社会隔离,相当于现代你户口被吊销把你做黑户了;当然都死了也不怕被黑户了,问题是该人永远上不了天堂了。
因此他埋葬地点决不能在基督徒的墓园,一般是随便找个荒郊野外草草埋掉了事。
到了中世纪中期,埋在野外都算是好的了,德国某些地区的惩罚是装在柳条筐子里任其腐烂,在英国城市里的惩罚是:把尸体面朝下,心脏上插上大木桩子,埋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下面:牢牢钉死,外加任人践踏。
这刑罚还帮助了偷偷摸摸的魔法学,人们在中世纪手抄本魔法配方里,除了看到有处女头发、蟾蜍粉末、头骨碗之外,经常发现有一味配料:埋过死人的十字路口的一撮土,这就是“迷惘的灵魂”哦。
也即是说你现在在英国漫步,说不定某条古老的石子路的十字路口下面就埋着百年前的自杀骸骨。
绞尸体、收财产、万民诅咒,之所以如此严厉的刑罚死人,中世纪欧洲的人们极其厌恶自杀者,认为他们必然下地狱不得永生,那感觉就像大家万众一心抗日要收服祖国山河的时候,某人跳出来当了汉奸(自杀了)。
在但丁写的世界名著《神曲》里,特别提到了替自杀者预备的地狱。
在地狱第七层有暴君暴徒在沸腾的血湖里受煮;亵渎神灵者,重利盘剥者接受火雨热沙煎熬。还有信仰不坚自杀者成为长着毒瘤的灰色树!
【神曲中,自杀者灵魂长成的丛林】
事实上因为中世纪的欧洲如此恐惧与厌恶自杀,以至于法语里根本没有“自杀”这个词语,大家谈的都是:“自己宰了自己”、“自己谋杀自己”、“凶手和受害者都是他本人”等等。
一直到17世纪中期,也即是咱们明王朝灭亡的同时期,法文才第一次出现了从拉丁文构造的新词sui(自我)+caedes(谋杀)——自杀一词。
而英文更晚之后才出现“suicide”自杀,但长期这个词就是个名词,指“自杀罪”,用法是“阿Q犯了自杀罪”(commit to suicide)。
那个时候,要是欧洲有驻扎中国的使节,他们是找不到单一一个词来形容崇祯陛下自尽这个事的:你说中国的皇帝犯了谋杀罪吧?太不尊敬了,但是弑君的就是陛下自己啊,实在头疼。
在宗教信仰的笼罩下,自杀如此让人厌恶,犯罪者收到的刑罚如此恐怖,以至于很多亲属绞尽脑汁想掩盖自己亲属是自杀的真相。
画风往往变成这样:
阿Q在家里上吊自杀了,可把阿Q老婆急坏了:一方面是自己老公下地狱去咯,二来是随后领主法官主教就会没收自己家一切财产,怎么办?
瞒骗装!
这件事倒是不难办,因为验尸官在当时是个很low的职位,没人把他们当人看,待遇低收入低,因此你只要给点钱,他们就会把自杀报告成意外啊、疾病啊、寿命到了啊什么的。
然而这事好办是好办,但必须极度小心,因为你周围的邻居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包庇你分毫!
中世纪的人们相信墓地是神圣的,《圣经》说过了,当耶稣复临的时候,死人要从自己坟墓里爬出来,尸骨长回血肉重塑为原来的人样子,然后接受末日审判。
所以基督徒认为尸体还会复活,聚集尸体的墓地当然就是个仓库,而那些下地狱的肮脏灵魂的尸体是会污染仓库的!
怎么也不能允许一个自杀者或者不信者睡在自己家人和自己的旁边啊!
这感觉就是居民密集的小区里偷偷挖了个化粪池,只要大家不是严重鼻炎,发现一定会去愤怒的举报你。
闰土匆匆赶来:“哦,我亲爱的领主赵老爷,我听到一个可耻的传闻:大家都说,前两天下葬教堂墓地的阿Q不是心脏病死的,而是上吊自杀的!”
赵老爷一愣,接着惊得跳了起来:“这还了得?会污染那些纯洁的信徒坟墓的,立刻开棺验尸!”
结局就是验尸官、阿Q老婆全被绞死了,死前,愤怒的邻居朝他们吐唾沫、扔石头,大骂他们是魔鬼派来的使者。而阿Q的尸体被挖出来扔到了荒郊野外,大家都在祷告希望这件事不要污染那片神圣的墓园。
【你眼里的墓地】
【当时信徒眼里的墓地】
当然,人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的,中世纪欧洲平民自杀后果非常之严重,但是上层社会的贵族和僧侣要是自杀,他们的家人总是有办法逃脱这么严酷的惩罚。
僧侣不要讲了,修道士和主教也有自杀的,但是天主教是耶稣教会的磐石啊,是世间凡人的引导者啊,这么伟大光明的组织里不能、也不会出现害群之马,这会损害社会的稳定和教会的年度财政报表的。
因此天主教很护短,教士或者主教自杀了,不许世俗法庭审判,要交给教会内部法庭裁决,结果肯定是:你哪只眼看到我们虔诚的格里高利兄弟是跳楼自杀啊?你瞎了!他明明是得了牙齿乱飞、四肢折断、七窍流血、脑袋爆裂的强力癫痫才死的!圣母已经接纳了他圣洁的灵魂,明天就可以下葬圣母大教堂的高级墓地来奖励他生前对教会的贡献!再有妄议就是魔鬼派来散播谣言的!
僧侣身份是个护身符,假如非得自杀,随便去吧。
贵族没有这个护身符,但是贵族有权有钱有人脉,自己亲人自杀了,打通各种关系容易的很。
逃避正规法律刑罚的借口一般是:“得了疯癫”,这是可以合法自杀的疾病。
上流社会对自杀的事也见惯不怪,有次某贵族在信里谈起某贵族少女拿刀捅死自己的事,说的是:“她这种方式很不体面,收集一些含锑的涂料吃掉不更好嘛?”
总而言之,贵族也是想死就死,受到责罚的概率远远小于平民。
在世界名著莎士比亚大师写的《哈姆雷特》里就有关于贵族身份自杀根本不受影响,依然可以按基督教葬礼下葬基督徒墓地,让下等人掘墓劳工羡慕嫉妒恨的情节。
【哈姆雷特中奥菲利亚的死亡】
第五幕 第一景: 墓园里
[两位掘坟工人(丑角)入]
工甲: 虽然她是自杀身亡的, 但她仍是以基督圣礼来安葬吗?
工乙: 我跟你说是的, 所以, 你就好好的去掘你的坟罢。法医已考虑过此事, 并决定以圣礼来安葬。
工甲: 那怎么可以呢, 除非她是因自卫而身死?
工乙: 此事已如此决定了。
工甲: 一定要『自卫身亡』才行, 不能有其它原因;理由在此:如果我蓄意的把我自己溺死, 那么, 这算是一种举动,而任何举动都分有三部份, 那就是“想做”、“要做”、与“去做”。由此可见, 她的确是蓄意自杀的。
工乙: 好了, 不过, 善良的掘坟先生, 请听...
工甲: 算啦, {用手比著}水在这头, 好吧。人在这头, 好吧。如果这人走到水那边去溺死, 那么, 活该。可是, 如果水到人这边来把他溺死, 那么, 这人不算是自杀,他无罪故意切短他自己的寿命。
工乙: 难道这是法律吗?
工甲: 当然是哟, 这就是『法医验尸法。』
工乙: 你要知道真相吗? 此人若不是出身自贵族,那她才不可能按圣礼来安葬的。
工甲: 不错, 这回你可说对了:贵族比一般老百姓更有自由去投河、上吊; 真是不公平啊!
来, 把我的铲子给我。
【莎士比亚】
看看,在中世纪欧洲,人和人也是不平等的,连自杀都是。
正如挖墓工所言:“贵族老爷可以自由去自杀!真是不公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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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公众号《史里有毒》里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