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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庙堂风云


上京之地,天子脚下,物华天宝,王气蒸蔚。

李昶和于洋离开兰若寺便快马直奔京城,李昶离京已一月有余,本不需要这么着急回京,但昨日辰时官驿中传来加急密旨,急召李昶务必马上回京,因此他二人不得不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李昶看到密旨之时很是疑惑,上边含糊其词,只有“宫中有事,爱卿速回”寥寥八个字,李昶观字,但觉字迹遒劲有力,有些需用力处甚至用力过猛出现了瑕疵,看的出来当时写字的皇帝很是愤怒。

皇帝向来性子沉稳,鲜少动怒,而且上写“宫中”二字,而不是“京中”,又是密旨加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皇帝私事,帝王私事让外臣插手,说明皇帝自己无力解决了,那么这件事一定不会小。

多年的断案生涯让李昶有了这种抽丝剥茧的能力,虽然他对于洋说的时候于洋表现的很是不屑,但于洋心里很清楚,李昶的推断鲜少出错。

两人行至城门前,正待下马步行,皇城中任何人严禁骑马疾奔,这是祖制,却发现一个人急匆匆的超自己走来,李昶认识此人,正是皇帝身旁的小黄门刘公公,刘公公一早就站在城门边东张西望,看到李昶的身影,连忙快步跑来,开口道:“我的李大人啊,咱家恭候您多时了,官家一早便让咱家在这儿候着你,说是一见你进皇城就让你马上进宫面圣。”

李昶拱拱手道:“让刘公公久等了,只是不知官家急匆匆召我入宫所为何事?我这一路风尘仆仆,衣服没换,如此模样进宫怕是对官家不敬。”

刘公公摆摆手指指一旁停着的轿子道:“你家老仆早已把你的朝服备在里边,进去换了就是。”

刘公公表现的越着急,李昶越觉得这件事不寻常,可既然问不出来,那就只能进宫才能知晓原委,当即点点头对身旁的于洋道:“你先回府吧,我这便随公公进宫。”

于洋正待点头答应,旁里刘公公接口道:“官家让于公子也进宫面圣。”

李昶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于洋也是一脸疑惑,他自己非官非爵,一介白衣,哪有资格面圣,刘公公看他两神情解释道:“这是官家的旨意,李大人还是快快换衣进宫吧,官家等急了该。”

他二人强自按下心头不解,上了马车,朝宫里赶去。

马车里,三人坐着,于洋也不好开口问李昶,只能用眼神询问李昶这是怎么回事,李昶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于洋没办法只能安生坐着,心里却难免忐忑,不管是谁,第一次面君心中都不会太平静。

刘公公似是看出了于洋的局促不安,开口笑道:“于公子不必忐忑,官家脾气好的很,咱家伺候官家这么多年就没见官家发过几次火。”

于洋尴尬的咧嘴笑笑道:“多谢刘公公。”

刘公公摆摆手,李昶在旁边看着于洋吃瘪心里也是止不住的觉得好笑,于洋一向无法无天,能让他如此局促不安的事情屈指可数,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于洋见他笑自己,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车走的很快,宫里的马车和车夫,又快又稳,一会儿便到了宫中,刘公公先一步下车,李昶于洋随后,看着巍峨的皇宫,李昶深吸了口气,说实话他并不喜欢插手宫闱之事,但帝王无家事,身为臣子本就该为皇帝分忧。

刘公公领着他们二人直接到了垂拱殿,这是皇帝平时上朝前休息的地方,刘公公轻轻推开门,低头躬身道:“大家,李大人和于洋到了,在门外候着呢。”

“宣。”

刘公公扯着嗓子喊道:“宣李昶于洋觐见。”

他二人踏入殿中,一撩衣摆跪下齐声道:“臣李昶(草民于洋)参见陛下。”

皇帝转过身轻声道:“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皇帝看着李昶道:“爱卿破获落城奇案的事朕已听闻,辛苦爱卿了。”

李昶躬身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本是臣的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

皇帝轻笑道:“你啊。”随即目光转到于洋身上道:“你就是于洋?”

于洋低头道“正是草民。”

“你帮李昶破案之事朕也听闻了,李昶在奏折中说你一手验尸奇术精妙绝伦,有能让死人开口的本事,朕很是好奇,民间果然是藏龙卧虎。”

于洋吞口口水道:“陛下谬赞了,草民只因家中世代行医,故而自幼钻研此道熟能生巧罢了,李大人所说能让死人开口着实是抬举草民了。”

皇帝微微一笑道:“你可愿将生平所学献于朝廷?”

于洋心道,这就被征用了?嘴上却丝毫不敢犹豫道:“草民求之不得。”

皇帝道:“如此甚好,朕便先封你个随行客卿,随李爱卿一起破案。”

于洋连忙跪倒在地,“谢陛下隆恩。”

皇帝道:“好了好了,起身吧。”

“朕急召你们入宫是因为眼下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们处理。”

李昶神情一凛,暗道正事来了,躬身道::“愿为陛下分忧。”

皇帝深吸口气道:“朕知你心思缜密,断案如神,于洋验尸精药,你二人在一起破案自然是无往不利,但这次朕却不是要你破案。”

李昶眉头皱起,心中暗道,不是破案急召自己二人却是为何?

定定神道:“陛下恕罪,臣生性愚鲁,这些年只于刑案之事稍有建树,若是其他事臣只怕自己难以胜任。”

皇帝玩味一笑:“你还没问朕是何事呢。”

李昶抬起头看到皇帝笑容,张嘴道:“何事?”

皇帝一口白牙,嘴唇一碰蹦出两个字,听在二人耳朵里却有如炸雷。

“捉鬼!”

李昶看的出来,皇帝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虽然在笑,眼里却是一片冰寒。

他这是动了真怒,能惹皇帝动怒的事不多,但没有一件是小事, 而自古以来天子一怒便意味着要人头滚滚。

皇帝哼声一笑道:“是不是很奇怪?皇宫大内,天子脚下,朕身为天子竟然需要请外臣来捉鬼。”

李昶于洋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接话。

“朕之所以召你入宫是因为朕不信朕的身边会有鬼怪,你破案多年,应当不信鬼怪之说。”

李昶沉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皇帝哈哈大笑。

“好一个子不语怪力乱神,朕便要你二人让那个装神弄鬼的宵小现出原形,朕要将此贼子挫骨扬灰!”

皇帝接着道:“紫宸宫闹鬼一事传的沸沸扬扬,朕已经杖毙了十几个奴才,可这件事反而愈演愈烈,近日更是连静妃都亲眼见了鬼,朕无奈只得请紫阳真人前来做法,你可知他怎么说?”

李昶道:“臣不知。”

皇帝笑容狰狞,冷声道:“他说先王英灵不瞑,致使后宫阴魂作祟。”

李昶悚然一惊,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心道这个紫阳真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这种话都敢说。

于洋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他祖上曾是御医,深知帝王密辛知道的多了半点好处没有。

皇帝有些意兴阑珊,在臣子面前失态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该有的行为,他摆摆手道:“你二人先退下吧,查案期间若允许你二人出入后宫,朕已下了旨意,任何人不会与你们为难。”

李昶于洋躬身道:“臣等领旨告退。”,随即退出了门外。

皇帝看着他们退出门外,双手紧紧攥起拳头,阴森森的道:“乱臣贼子,越来越放肆,当真是半点不把朕放在眼中,其心可诛,其行可诛!”

李昶于洋退出门外皆是长舒口气,背脊发凉,于洋刚准备开口问话,李昶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他心领神会,随李昶朝宫外走去。

走出宫门,于洋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昶扯扯嘴道:“你是想问紫阳道士那句话到底有何深意,为何会让官家那么愤怒吧?”

于洋点点头,他不涉朝局,不像李昶,可以从皇帝只言片语的言谈中听出弦外之音。

李昶叹口气道:“社稷神器,皇位传承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即使是寻常百姓家都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遑论皇家,当今圣上虽然春秋鼎盛,但是身子一向不太好,何况已过不惑之年,膝下依旧无子,东宫悬空多年,这于朝纲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早在多年前,两位皇子接连夭折后就有人希望官家从濮王那里过继一个皇子,官家以自己尚年轻,还会再育皇子为由压了下去,可一连几年后宫都无人诞下皇子,这些人便再次旧事重提,紫阳道长所言先王英灵不瞑便是暗指东宫空悬,这触到了官家的逆鳞。”

于洋一向聪明,哪怕官场权谋之事他从未接触过,他都看出了推动这件所谓闹鬼事件的幕后之手,他在听完李昶的话后马上道:“你是说这背后有濮王派系的推动?”

李昶摇摇头道:“不管有没有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官家这么觉得,那么最后的结果就一定是濮王唆使妖道蛊祸宫廷。”

“那还查什么?直接定罪不就完了?”

于洋毕竟还是太年轻,不懂朝局之事的复杂,李昶叹口气道:“想要这么做首先需要一双手揭开鬼神这件神秘的面纱,而官家选择了你我做这双手。”

“那你我岂不是会得罪很多人?”

李昶不禁苦笑,他终于想到了最关键的事情,那就是自己注定会因此得罪很多人。



2.冤魂索命

无论朝局如何,至少闹鬼这件事是一定要查肃清楚的,只是涉及权谋,难免令人束手束脚。

第二日一早 李昶一身便和于洋进宫了,皇帝下了旨意,自然畅行无阻,但身为臣子未免避嫌,李昶还是请了刘公公陪同。

“刘公公,闹鬼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

刘公公道:“最开始是两个武英殿的值守太监在殿中发现了一个吊死的宫女,咱家去亲眼看了的,那个宫女是紫宸宫的宫女,咱家去的时候她吊在殿内大梁之上,离地足有七尺,披头散发,舌头伸的老长,虽说死的离奇,但因为是个宫女,也没太当回事,可是从这开始宫里就不太平了,接二连三出怪事。”

李昶点点头道:“那咱们就先去武英殿。”

刘公公当前带路,三人朝武英殿走去。

武英殿本是皇帝练武之地,可当朝皇帝身子虚弱,因而此殿近些年几乎很少有人去,所幸常有太监宫女清洁,李昶等人进到殿中的时候,地下很干净。

皇宫大殿大多恢弘,因此梁高殿深,刘公公指指那根主梁道:“那个宫女便是吊死在这里的。”

李昶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大梁离地足有丈余,无怪那个宫女吊上去离地能有七尺。

李昶放眼扫视殿内一圈,发现除了兵器架和一些简易的摆设桌凳几乎没什么东西,但无一例外,全都没有高过七尺。

李昶回过头道:“刘公公,烦劳你让小公公们搬个梯子来,我要看看梁上。”

刘公公当即出去命人搬梯子来,一会儿便搬来了一个长梯。

李昶架梯在梁,缓步爬了上去。

地下虽然常有人清扫,可大梁很高,打扫不便,是以上边或多或少有些灰尘。

横梁上薄薄的有一层,但是在李昶的眼前有一片灰层被磨没了,面积还不小,李昶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那个痕迹,甚至还拿手仔仔细细的比划了一番,又爬上去站在横梁上看了一遍其他地方,半晌后才踩着竹梯下来。

于洋走过来问道:“怎么样?”

李昶摇摇头随即对刘公公道:“公公,那个宫女的尸体可还在?”

刘公公脸色为难,“当初没当回事,何况宫里不可能存放一个宫女的尸体,这得问手下处理尸体的人。”

李昶道:“公公,现场已经被破坏,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还是需要找到尸体。”

刘公公咬咬牙道:“官家要咱家尽量满足李大人的要求,咱家便是亲自去乱葬岗刨也得给你刨出来。”

于洋不禁莞尔。

宫里死个宫女和死个蚂蚁没什么区别,不可能闹得沸沸扬扬,李昶道:“尸体先让别人去找,烦请公公告知第二次闹鬼是在哪里。”

“在冷宫。”刘公公不自觉吞口口水,很显然,他心有余悸。

“这个宫女死了两天后的黄昏,突然有人来禀报咱家说是冷宫出事了,起先咱家也没当回事,可是去了后着实把咱家吓坏了。”

李昶不由得凝心静听,刘公公陪在皇帝身边多年,大风大浪见过很多,能让他如今提起来仍然害怕的事情想来应该确实匪夷所思。

刘公公道:“李大人,咱家去的时候那位娘娘已经折腾了有一会儿了,身上全是剪子豁的口子,好几个太监拦都拦不住,半尺长的剪刀往自己身上戳啊,下手一点都不迟疑,边戳还边笑,笑的人渗的慌,咱家执掌宫里奴才刑罚之事,见过很多血腥的事,可看了还是害怕,她生生的折腾了自己小半个时辰,血流的哪都是,最后怕也是血流太多,这才倒下死了。”

李昶眉头紧紧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活活折腾死自己,这种事确实很容易让人想到鬼神,回头问刘公公“这位娘娘的尸身可保存了起来?”

刘公公点点头道:“这件事影响太恶劣了,传到了官家耳朵里,官家下令把尸体封存起来了。”

李昶道:“那便烦劳公公带我们去尸体那里,我们需要验尸。”

尸体停放在离冷宫不是太远的地方,有人专门看守,李昶见到那两个守门的小太监的时候,他们皆是缩着脖子,眼珠子乱看,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李昶不由暗叹一口气,三人成虎,古人所言诚然不虚。

那两个太监见有人来,暗松口气,人多些总是能壮胆的,开门入内,于洋当先一步走向尸体,尸体停放在一张简易的竹架上,初冬的天气,尸体不至于太臭,但也还是有些异味,刘公公拿出白娟捂住了口鼻。

李昶轻轻的皱了皱眉头,宫里就是这样,一旦失宠连条狗都不如,谁又能想到一位妃子的尸首就这么扔在一座偏殿,甚至连一个棺椁都没有。

于洋揭开那张换了好几次还是被血渗透的白布,露出了死者的身子,刘公公看着残破不堪的尸首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公公若是觉得不适可先出去。”李昶开口道。

刘公公如蒙大赦,赶忙退了出去。

尸体的脸上都有三处狰狞的伤口,虽然伤口血痂已经凝结,但是通过露出的森白色颧骨骨头还是能看出她下手有多狠。

死者死了已经超过两天,尸体不再僵硬,于洋缓缓褪去破败的衣衫,身上伤口足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大大小小的伤口纵横交错。

于洋把所有伤口都看了一遍,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等他把尸体用白布盖上,李昶递去询问的眼神,于洋摇摇头道:“她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有三十七处,除了自己手够不到的背部和不好下手的膝盖以下,伤口遍布全身,伤口或是深两寸宽半寸上宽下窄的楔形,或者是长三寸,深不过半寸的血槽状伤口,伤口形状大同小异,可见凶器确实只有一样,也符合剪刀的形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伤痕和异常之处,瞳仁放大,已经有了白雾,但是眼睑没血,指甲和皮肤因为失血过多发白,指甲缝里除了血痂也没什么,唯一异常的就是眼珠子上血丝有点多,不过也正常,一般有疯症的人都会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眼里血丝多,其他的没什么了,至少就这么验只能看出这些。”

李昶看着尸体蹙着眉头道:“你觉得她有疯症?”

于洋翻个白眼,“废话,拿剪刀活活戳死自己的人不是疯子就只能是鬼神附体,你愿意相信哪个?”

李昶呼口气道:“好吧,既然验完了那就出去吧。”

两个人出去后刘公公上前问道:“李大人怎么样?”

李昶摇摇头道:“没什么特别的。”

“哎”。他叹口气,神情却看起来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总是难以被推翻的。

刘公公道:“接下来咱们是去冷宫还是紫宸宫?”

李昶道:“静妃娘娘刚被惊吓,去了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公公说说。”

刘公公想想也是,静妃娘娘如今最得宠,又刚被惊吓,虽说有皇帝旨意,但也确实不适合打搅。

当即点点头道:“其实比起冷宫里死的那位,紫宸宫发生的并不算什么。”

刘公公清清嗓子接着道:“吊死在武英殿那个宫女不是紫宸宫的么,前天晚上,静妃娘娘夜半被一阵怪声吵醒,借着月光迷迷糊糊朝地下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地下一条绸带子不停的动,甚至还撞到桌腿上砰砰的响,静妃娘娘养了一只黑猫,那猫儿就去扑咬那条绸子,等到宫女听到娘娘的叫声掌了灯,只见那条绸子在地上一动都不动,可是绸子上竟然都是血,那黑猫嘴里也是血,有个宫女认出了那条绸子是死了那个宫女的,这可把娘娘吓坏了,而且那只黑猫第二天也疯了,逮谁咬谁,最后无奈只能被打死了,猫一死娘娘便病了。”

刘公公吸口冷气道:“有些嚼舌根的狗奴才说是宫女冤魂来索命,被官家下令处死了。”他说的漫不经心,眼睛里也有些害怕,可见多半他也信了。

李昶道:“那条绸子可还在?”

刘公公道:“哪能啊,黑猫尸身和绸条都被紫阳道长做法事烧了,要不是那个宫女的尸体被处理了,只怕她的尸体也得被做了法事。”

李昶于洋对视一眼,半是无奈半是愠怒,如此重要的证物竟然就这么毁了,可又毫无办法。

李昶沉声道:“刘公公,务必要找到那个宫女的尸体,那具尸体非常重要,而且要尽量少动。”

刘公公见他说的认真,赶忙应下。

李昶抬头看看天色已然不早道:“今日已然不早,尸体也找不到,我等便先回府了。”

刘公公点点头,外臣夜里在宫里不是什么好事。

李昶带着满肚子的疑惑离开了皇宫,他决定明天要去冷宫看看。



3. 抽丝剥茧

李昶回到府中犹自愁眉不展,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历来作案者多为从案件结果中获利最多的人,比如这次宫中闹鬼,连于洋这种不涉官场之人都能看的出这件事如果闹大,获利最大的人一定是濮王一脉,可是这件事太直白了,动机也太过明显,他总觉得濮王没理由如此冒险。

于洋洗漱完毕看到坐在书桌后眉头紧皱的李昶,扯了扯嘴角道:“在想案情?”

李昶头也不抬道:“在想这个鬼效忠的是十殿阎罗里的哪一位。”

于洋撇撇嘴道:“宫里那位公公今天恶心的我不轻。”

李昶哑然失笑,“怎么?你是嫌他身上很浓的香料气味?这可怪不得他,你该明白大凡阉人多少总会伤及尿道,遗留小解失禁的毛病,香料虽然刺鼻,总比尿骚味强。”

于洋道:“不单如此,还好说大话,以那具尸体的伤口程度,哪能折腾小半个时辰。”

李昶抬起头看着他道:“你是说那个女人不可能折腾半个时辰?”

“对啊,虽然她的伤口都很巧的避过了大的血管,可伤口太多,失血速度很快,她身在冷宫,气血本就不太足,哪能折腾小半个时辰。”

李昶似乎想到了什么,偏又捉不住,晃晃脑袋道:“不早了,睡吧,明天还有的忙。”

说着走出书房去睡了。

于洋摸摸鼻子嘀咕道:“一破案子就莫名其妙。”

第二天一早两人再次入了宫,那个宫女的尸体终还是找到了,宫里做事效率总是很快,据刘公公所说,这个宫女有个对食的太监,上头下令处理尸体的时候他求了个情,使了点银子在城郊找了块没人的荒地里安葬了,如若不是这样,这尸体怕还没这么快能找到。

李昶看着裹在草席里的尸首问道:“那个和她对食的太监呢?”

刘公公道:“挨了一顿板子,在房里趴着哭呢,要不是为了抓鬼,咱家也不愿意扒别人坟。”

李昶回头对于洋道:“你先验尸,我去见见那个小公公。”

于洋点点头,便俯身验尸了,李昶则跟着刘公公来到了敬事房。

小公公趴在火炕上,屁股撅着,咬着嘴巴 ,看样子这顿板子挨得不轻,看到刘公公进来,下意识要往起爬,牵动了伤口,扯着嘴巴吸口冷气,脸都皱起来了。

刘公公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起身,接着道:“这是李大人,想必你也认识,李大人问你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

刘公公没有给他任何解释,他只是个小太监,没有听解释的殊荣。

那个小公公把目光转到李昶脸上,抿着嘴巴使劲儿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奴婢小德子。”

“哦,小德子宫里哪位娘娘给你的恩典,让你和那个宫女结为对食的?”

小德子看了看刘公公,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是刘娘娘。”

李昶点点头,不觉得怎样,倒是刘公公眼角抖了抖。

“你最后一次见那个宫女是什么时候?她可有什么奇怪的言行?”

小德子道:“自从小娥到了紫宸宫,奴婢见她的次数就不多了,最后一次是在她死前小十天前了,那天碰见她也没什么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你是说她早先不在紫宸宫?”

“是的,她早先和奴婢都是刘娘娘宫里的人,后来···后来才到了紫宸宫。”他言辞闪烁,结结巴巴,似不敢在这上边多说,时不时还偷瞥一眼刘公公。

李昶点点头,不再多问,一个刘娘娘就足以解开很多疑惑,当即拍拍小德子脊背,吩咐让他好好休养便出去了。

刘娘娘早些年专宠后宫,气焰滔天,彼时的刘公公都是她的人,只是后来静妃受宠,加之她生性善妒,故而皇帝越来越冷落她,李昶耳闻过这些事情,所以对于小德子和刘公公的行为便不是很难理解。

李昶回到于洋验尸这边的时候,于洋已经验完了尸体,正在净手。

“这么快?”

于洋甩甩手上的水道:“只是看是自缢还是勒死吊尸,自然很快。”

“怎么样?”

“比较奇怪。”

“哦?怎么个奇怪法?”

于洋来到尸体前,揭开白布指着尸体脖子上那道勒痕道:“你来看, 死者索痕交于左右耳后,长不过九寸,眼合,唇开,舌抵其齿,眼睑出血,指甲青黑,这些都是自缢身亡的表现,而且尸体只有一道索痕,且淤痕青紫,这说明确实是在生前所留下的痕迹,如果是死了吊上去,由于血行不通,勒痕不会是青紫色,可是你我都见了武英殿的横梁,高有丈余,而且据刘公公所说,尸体悬梁离地足有七尺,下边没有踩踏物,房中甚至都没有高过七尺的摆设,这说明她不可能是自己上吊而死,你说奇怪不奇怪。”

李昶眉头紧紧蹙起,盯着尸体怔怔出神,于洋所说没错,这是一条悖论,体征是自缢,旁边却没有自缢的条件,除了鬼神一说,没法解释。

“尸体还有什么其他问题么?”

于洋把白布往下一拉,指着尸体胸腹间一些微小的青紫色痕迹道:“还有的就是这些了,可这些别说致命,就是受伤都谈不上。”

李昶低头仔细看那些伤痕,看了一会儿好像发现了什么,轻轻扒开尸体的臂膀,偏着脑袋凝神静看腋下,然后又推开尸体的另一只胳膊,也仔细看尸体腋下,于洋见他看的认真,正待开口问,李昶突然开口道:“你来看,这两个痕迹像什么?”

于洋低头一看,眼睛蓦地睁大,只见尸体两边腋下大臂根处各有四个圆形的青黑小印记,那分明便是一个人双手的指头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李昶道:“这次别只看索痕,仔细把他的全身都验一遍,一点都不要放过。”

于洋点点头,再次验尸,李昶回身准备让刘公公带自己去冷宫,突然发现刘公公指挥着一帮宫女太监在做事。

等刘公公安排完,看到李昶在等着自己,歉然一笑道:“李大人见谅,您也看见了,最近宫里不太平,昨日钦天监和管家说今日正午会有天狗食日,不太吉利,官家吩咐咱家让那些奴才们管好自己的嘴巴,谁乱嚼舌根子就杖毙,这不咱家刚刚转告了各宫的领事,让他们管好自己的手下。”

李昶抬头看看天,发现日头已经老高,点点头道:“三人成虎,谣言起于内部,陛下英明。”

随即继续道:“尸体已经现出端倪,烦劳刘公公带我去冷宫那位娘娘死去的那间房中,我需要看看。”

刘公公点头“哎”声应下,两人朝冷宫走去。

冷宫位于西边,两人走到冷宫外,迎面跑来两个小太监,那两个太监见到刘公公连忙停下躬身道:“公公好。”

刘公公训斥道:“皇宫大内慌乱跑个什么劲儿,成何体统?”

那两个太监唯唯诺诺,其中一个低声回到:“回公公,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冷宫旁来了好多野猫,每天嗷嗷叫的人渗的慌,静妃娘娘现在听不得猫叫,奴婢两人刚才就是撵猫去了,可那些猫可也凶,不但不怕人,还追着挠人,我两···”

还不等他说完刘公公冷哼一声道:“连群猫都撵不了,要你们有什么用,宫里不养废物,再这么没用干脆别活了!”

那两个公公吓得趴在地上不停磕头,额头磕在青石上哐哐作响,大呼“饶命”,刘公公一脸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下去吧,以后长点心。”

那两个公公赶紧谢恩,弓着身子退下了。

刘公公见身后没有动静,回过头却发现李昶顿足不前,凝神沉思。

刘公公轻声道:“李大人?”

叫了几声见没动静,随即又拿手在李昶眼前摆摆,李昶这才缓过神来,。

“李大人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两个办事不利的奴才,不值得李大人费心思。”他以为李昶觉得自己对那两个小太监太严厉了。

李昶摆摆手道:“刘公公多虑了,我只是想案子想的有点出神,咱们继续走吧。”

刘公公只好点点头带着他继续走。

来到房门外,刘公公命看守的推开房门,李昶迈步走了进去。

房里没有什么很浓烈的血腥味。

刘公公道:“那位娘娘死后,四处是血,太不吉利,咱家便命人收拾了,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没怎么动。”

李昶点点头,冷宫么,摆设很简陋,除了基本的用度,其他的供应几乎没有。

刘公公指着房中间一处空地道:“她就是在此处死去的。”

李昶俯下身轻轻抚摸地面,即使收拾过,地面上还是有残留的血迹,石砖的缝隙里满满的都是干了的黑色血迹。

李昶在屋中查了个遍,遗憾的发现根本没什么疑点,只能离开,既然物证查不到,就只能找人证,当下询问了伺候这位娘娘的宫女太监是谁,准备动身去找。

刚出冷宫门,一个小太监跑来找李昶,是于洋让来的,说是尸体有新发现,李昶赶忙赶去。

于洋站在尸体前,看到李昶急匆匆赶来,笑道:“看来杀人的确实是鬼,至少和鬼一样精明。”



4.暗日幽影


于洋扒开尸体的头发,指着头顶道:“所有不合理的地方都在这里。”

李昶靠过去,贴着那个尸体脑袋仔仔细细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抬起头疑惑的看向于洋。

于洋嘿嘿一笑,示意旁边两个小太监把尸体翻过来。

尸体翻过来,李昶看到尸体的背部和臀部有几块不起眼的斑痕,于洋指着那些斑痕道:“是不是发现和腋下还有胸腹上那些不起眼的斑痕有些相似?”

李昶点点头,但还是不太明白这些伤痕代表了什么。

于洋也不着急,再次带着他来到尸体的双脚处,拿起那双已经脱下来的绣鞋给李昶看。

于洋指着单手勾着鞋后跟处,指着鞋底处道:“发现了什么没有?”

李昶仔细看去,这是一双挺新的鞋子,鞋底几乎没怎么磨损,但是李昶却发现鞋后跟处有很明显的磨损痕迹,表面那层绢布已经磨破,露出了里边麻布的鞋帮子,这并不合理。

但凡人穿鞋子,磨损厉害的地方都是脚后跟处的鞋底子,少数走路比较奇怪的人会出现旁边或者前边鞋底子磨损厉害的现象,但是绝对不会有人走路鞋底子完好无损而鞋帮子被磨损厉害的现象,这很明显是拖行所造成的。

于洋道:“发现了吧,考虑到也可能是尸体被宫里发现后,这些公公们处理尸体的时候拖行致使鞋子磨损,我特意问了问身边几位公公。”

于洋扭过头看向其中一位小公公,那位公公道:“禀大人,奴婢们都是宫里的可怜人,谁也保不齐哪天就死,不管是谁死了,都不会拖尸首,而且那天处理尸首的时候,奴婢正好在,是两个人抬出去的,断然没有拖行。”

于洋再次指着尸体的脚后跟处道:“尸体的脚后跟处有生前磕碰硬物后留下的痕迹。”

李昶循迹看出,尸体的右脚处确实有一块不太明显的痕迹,颜色青紫,显然生前所留。

于洋道:“结合她胸腹以及臀背处斑痕,我做出了一个假设,那就是会不会凶手是先让死者昏厥或者失去意识,继而拖至武英殿,将其吊死在梁上。”

于洋再次走到尸体头部位置,“借外力而致使人昏厥的办法无外乎两种,一是迷药,二是打击,宫中宫女一般不会独居,吃食饮水也都是一起,因此室内迷香和食物投药几乎可以排除,剩下的就是趁其不备以迷药覆其口鼻,可我仔细查验了她的鼻腔,没有任何迷药残留,于是我开始逐个查验一击能使人昏厥的穴位,终于在脑户穴发现了端倪。”

于洋扒开尸体头发,指着脑户穴,李昶顺着她的指头低头仔细看去,才发现一点几乎可以忽略的血迹。

于洋展颜一笑道:“所以很明显她是先在不备情况下被人以银针刺入脑户穴失去知觉,继而拖行背负至武英殿,然后吊着脖子生生吊死在梁上,而那些斑痕便是她失去知觉后躺在地上或趴在人背上,由于血液运行不畅挤压或硌出的印迹,等她吊死后血液不再流通,所以这些本可以很快恢复原状的痕迹便成为了那些斑痕。”

李昶点点头,这是最接近真相的可能性,旁里的刘公公已经快听傻了,一具尸体上看出这么多门道,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事实上于洋这番论调大部分也是说给他听的,和李昶用不着说这么详细,他多年破案,基本的一些验尸手段还是懂的,皇帝要的是破了鬼怪杀人的谣言,刘公公代表了皇帝的耳目,因此必须说的有理有据,让所有人信服。

李昶松口气,看向刘公公道:“公公,世间无鬼怪,有的只是利用鬼怪而妄图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人。”

刘公公痴痴点头,正待说话,发现天好像暗了些。

李昶于洋也发现了,抬起头,只见太阳当头,只是旁里已经缺了一丝。

刘公公哎呀一声道:“午时到了,天狗食日了。”

天狗食日不是什么好的兆头,可毕竟也不多见,宫里很多人都抬起了头看这旷世奇景。

包括皇帝和很多贵人宗室们都抬起头看,冬日不是太刺眼,不至于让人被强光刺的双目流泪。

随着天色彻底暗下来,整个宫里都很寂静,李昶对于洋道:“这个世界奇妙得很,大白天竟然也能暗无天日。”

刘公公搭茬道:“可不是,咱家也是头一遭见到。”

于洋正待说话,突然脸色大变,如遭雷击,身后两个小公公哆哆嗦嗦道:“鬼···鬼···”

李昶本和于洋面对面,借着微光看到于洋的异状,转过身顺着他颤抖的手指看去,顿时双目圆睁,神情呆滞,至于刘公公早已全身瘫软,趴到在地。

李昶只见天地一片昏暗,唯独远处城门最高的那堵城墙上,幽绿色的光影闪烁,李昶分明看到在那幽绿色的光中,一个不停挣扎的女人被一个瘦骨嶙峋,甩着老长舌头的鬼吊死在了横梁之上,那个女人的身子不停的挣扎,李昶寒毛竖起,头皮紧绷,他听到一阵阵人的脖子被勒住后发出的“咯咯”声,猛然回头,只见是刘公公惊恐的睁大双眼,嗓子里不自然的挤出怪声。

李昶颤抖着扭过脖子,绿光里再次换了一个场景,一个女人手持剪刀疯狂的扎自己,扎一下身上就冒出老大一股子血,她痛楚的全身扭动,却仰天做大笑状,最后笑着扑倒在地。

接着一个头长犄角,手持巨斧的恶鬼出现了,一个头戴平天冠的人站在他面前,那恶鬼挥动巨斧狠狠的把他的脑袋斩落在地,继而那个恶鬼捡起掉落的头颅,张开大嘴狠狠的咬了下去,李昶甚至都能感觉到他那张血盆大口里头骨被尖牙嚼碎的声音。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一炷香不到的功夫,等李昶从呆滞中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亮,太阳露出了一半,墙上的鬼影渐渐模糊。

李昶见于洋嘴巴张的老大,额头汗如雨落,惊恐的看着远方,他还没有回过神。

李昶感觉自己手脚发凉,后背一阵发凉,他的脊背已经湿透了,他僵硬的扭过自己自己的脖子。

刘公公跌倒在地,抱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太监的腿,涕泗横流,双眼紧闭嘴里不停的念着不知名的咒语,他被吓坏了,至于那个小太监两股战战,两条裤腿湿哒哒的紧贴着身子,刘公公的胯下也是湿的。

于洋终于回过了神,刚才那一瞬间对他的冲击太大了,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鬼蜮,全身发冷。

在场所有的人都很清楚那三个画面代表了什么,其中的一具尸体甚至就躺在他们跟前,很多人还亲眼见到了第二个画面的发生,至于第三个画面,傻子都知道那个头戴平天冠的人是谁。

于洋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紧紧的盯着李昶,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让自己相信所见不是真的的解释。

刘公公被那个小太监拍的睁开眼,看到停在自己跟前的的宫女尸体,

‘嗷’的一嗓子就干脆利落的昏了过去,他选择了一种最有效的欺瞒自己的方式。

李昶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乱,这个世上没有鬼神,绝对没有,他不得不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他舔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对于洋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这件事,至少现在除了鬼神我给不了你其他合理的说法,但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鬼神,你我从事刑勘这么多年,所经尸体不下百具,你也亲手解剖了好几具,除了血肉骨头你可发现有什么其他异处?”

他觉得自己嘴唇很干,没有任何证据,想要驳倒众人亲眼所见的事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自己生在其中,从一开始就有厉鬼杀人这个传闻,如今传闻成了眼见之实,自己向来不信鬼神都心神失守,遑论他人。

于洋终是回过了神,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涩声道:“你这番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解释连我都不信,还有谁会信?”

李昶脑子轰的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种事,朝纲必然大乱,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这件事会变成怎样的舆论风暴,肆虐到各地。

自己可以不信,于洋可以不信,甚至百官和皇帝都可以不信,可是百姓呢?京城百姓今日看到的绝对不在少数,那些悠悠众口将会化作利箭,刺向王权。

李昶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转过身就朝皇帝那儿跑去,心中不住暗念“陛下,您可一定要挺住。”


5. 狼奔豕突

李昶快速的朝立政殿奔去,于洋看着他的背影满脸忧虑,他对一些曾经笃定的东西开始产生了动摇。

李昶走的很急,越走他的心里越不安,他的头脑已经越来越清醒,那个宫女是被人所杀,那么高墙之上的鬼影定然是有人借奇淫技巧所为,但是这个看似破绽百出的阳谋恰恰打在了皇帝的七寸上。

李昶甚至已经想到明日早朝,不,甚至还要更快,这个“恶鬼”就会借鬼神之由朝皇帝发难,届时只怕皇帝不妥协都难。

沿途那些宫女太监慌乱的不成样子,皇宫内人人自危,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

李昶终于在立政殿前看到了皇帝持剑的身影,剑身上还在往下流血,他须发皆张,脚下躺着好几具宫奴的尸体,周围还匍匐着好几个宫奴,他们全都瑟瑟发抖的把头埋在地下,深怕暴怒的皇帝砍了自己的脑袋。

皇帝很清楚,所有人都可以乱,自己绝对不能慌乱,哪怕自己现在心中掀起了万丈波澜,表面上也必须看起来很镇定。

他的父皇告诉过自己,为帝者必须镇定,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

等他看到匆匆赶来的李昶担忧的看着自己的时候,挥挥手示意李昶随自己进殿,接着自己先转身向殿内走去,从始至终看都没看那些趴着的宫奴。

皇帝刚进殿内,原本挺的笔直的脊梁好似一下子就垮了下来,紧接着深深的无力感便席卷全身,李昶进来看到皇帝摇摇欲坠,赶紧上前扶着皇帝,担忧的道:“陛下···”

扶着他坐在榻上,皇帝紧紧的合着眼眸,幽幽道:“爱卿,是朕真的做错什么了么?”

不待李昶回话,接着道:“朕秉持先皇遗愿,以仁孝治天下,在位二十余年自问无愧百姓,虽不敢自比上古贤君,但也不至昏聩,没想只因家事稍加任性一些,尽招致天生异象,恶鬼出世,卿家,你不知道,刚刚在大殿外看到那个恶鬼斩头大嚼之时,朕全身发冷,紧接着便是深深的愤怒,那四个奴才不过是轻声哭泣,朕便杀了他们,朕从未如此失态。”

李昶伏身在地,不知怎么回话,皇帝与其说是在对他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刚才的冲击太大了。

李昶咬咬牙,终还是决定说出自己心中想法,他必须稳住皇帝的心神,这个状态的皇帝明日朝堂之上面对众大臣会败的彻彻底底,“陛下,高墙之上所见那宫女是被恶鬼索明,可臣和于洋已经验出那个武英殿缢死的那个宫女分明系为他杀,尸体之上歹人作案痕迹明显,陛下试想,倘若真是厉鬼索命,又怎么可能有那些人为的痕迹?”

皇帝灰暗的眼神亮了起来,身子往前一探,紧紧盯着李昶,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声问道:“当真?”

李昶看着皇帝的眼睛坚定的点头,他必须给皇帝信心,这样子,接下来应对那些险于山川的人心的时候,皇帝才有获胜的希望。

“说来惭愧,臣对于凶手一无所知,但臣可以肯定,杀人的一定是人,而不是什么鬼神,包括冷宫那位臣也已经找出了蛛丝马迹,所以陛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心之人的阴谋,与鬼神无半点关系。”

皇帝缓缓抬起身子,眼神里除了渐渐恢复的睥睨还有一片冰寒,只要不是无迹可寻的鬼神,那么他便不至于束手无措。

皇帝眼睛微眯,阴沉的可怕,他并不愚鲁,只是被亲眼所见的异象击溃了心防,既然有人借天狗食日演这么一场大戏,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诛心的言论。

“爱卿要加紧了,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即便是朕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皇帝开口看着李昶道。

李昶暗舒一口气,只要皇帝看穿鬼神这层幕布,就可以再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当即拜倒在地沉声道:“陛下放心,臣当不寐不休,彻查此事。”

皇帝吐口气,正待说话,殿外一个公公颤声道:“启禀官家,尚书令王大人,中书侍郎李大人,观文殿大学士陈大人等人在殿外候旨请求觐见。”

李昶神情一凛,这些人就连明日早朝都等不到了么?

皇帝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微掀,他算是明白了,这些官员是来逼宫来了。

当即对李昶道:“爱卿,你先回避一下,朕看看他们有何说辞。”

随着皇帝一声“宣”,太监扯着嗓子让众官觐见,李昶走进了殿后帷幕中。

尚书令王长庚人未进殿,悲戚的声音已经传来,“陛下啊!”

接着三位一品大员进入殿中,匍匐在地。

皇帝冷眼看着这三位臣子笑道:“朕尚健在王爱卿便这么哭嚎,是何道理?”

王长庚心头大震,他原以为皇帝怎么着也该神魂不属,可听皇帝声音平稳,言语间隐有诘问之意,又不敢抬头看皇帝,只得筹措一下言辞道:“陛下恕罪,臣万死,老臣也是亲眼见城墙之上恶鬼作祟,心有优陛下,故而胡言乱言,还望陛下恕罪。”

“不过是宵小作祟,朕还不放在眼里,爱卿平身吧。”

王长庚哪肯起身,趴在地上大声道:“陛下!近日宫中一直恶鬼作祟,及至近日更是趁着天狗食日阳气遮蔽之时现身宫墙,上京百姓人人所见,如今皇城内外人心惶惶,陛下切不可轻视啊!”

皇帝看着趴在地上的王长庚神情玩味,“那以卿家之意朕该当如何?”

王长庚道:“当释放紫阳道长,请其再行法事,已灭鬼魅。”

“你们也都是这个意思?”

陈李二位闷声道:“是,臣等附议。”

皇帝道:“那便是你们也觉得紫阳道长所说先王英灵不安,致使宫中阴灵作祟是对的了?”

陈李二人早已体如筛糠,瑟瑟发抖,一时间没了声响,偌大的立政殿内针落可闻,等了一会儿见他们不说话,皇帝道:“怎么了,三位卿家怎么不说话了?”

趴在地上的王长庚咬了咬牙道:“陛下,臣认为紫阳道长所言不无道理,有待商榷。”

皇帝眼神如刀,声音却越发轻缓,“哦?那以王爱卿的意思便是这宫中怪事皆是因东宫悬而不决,所以朕应该从濮王兄那里过继一个皇子作为太子,如此才能解去这一劫难?”

陈李二位身上早已被冷汗浸透,皇帝的声音越是平稳他们越是害怕。

王长庚已经豁出去了,他沉声道:“陛下所言不错,帝王无家事,神器传承为王朝大事,濮王长子,自幼聪明,又随蜀中名士杨奇学习多年,德行操守样样优秀,堪当太子之位,如今宫中不稳,钦天监夜观天象也说紫薇黯淡,荧惑将出,陛下该当为社稷着想,早日定下东宫之位。”

李昶躲在幕后听到这里已经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这个王长庚死定了,他以为刚刚鬼神显灵,趁着皇帝心神失守晓之以大义,再以百官之威胁迫,皇帝必然会妥协,可他的如意算盘完全打空了,紫薇黯淡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了出来,真是年老昏聩。

皇帝终于不再仍耐了,他站起身子,冷笑不止,“好一个忠心耿耿为社稷着想的王大人,真是令朕大开眼界,你以为一群跳梁小丑使用奇淫技巧造出几个鬼影就能吓破朕的胆子?”

“朕十七岁即位,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莫说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便是真的有鬼,朕身为九五之尊,也敢手持天子之剑斩落他的头颅,你身为尚书令,贵为朝廷一品大员,食君之禄却不担君之忧,竟然昏聩到以鬼神之说来混乱帝心,枉你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衍圣公所言不语怪力乱神当真半点也没记在心里么?”

“若是信奉鬼神便可天下太平,那么如今坐在龙椅之上的便该是和尚和道士,而不是朕!”

他气的手指发抖,指着王长庚满脸的愤怒。

“还有你们,你们那个是傻子?一个破绽百出的把戏就能让你们进宫来责难于朕,所作所为形同逼宫,你们的眼里还有朕这个君父么?”

王长庚满脸灰败之色,他明白,自己太急了,皇帝完全是有备而来,自己的设想完全错了,自己错的一塌糊涂。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们三人,“太祖遗训,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朕今日便先恕了你们的罪,三日后,朕会让你们亲眼看着你们那些所为的鬼神在你们的眼前被打回原形,届时朕倒要看看你们有何面目再见朕!”

“刘献,把王老大人扶回府中!”

早已清醒过来候在宫外的刘公公听到皇帝的吩咐赶忙进来,把面无人色的王长庚扶了出去,陈李二位也打着摆子告辞了。

等他们都出去后,皇帝看着窗外幽幽道:“李爱卿,你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内朕要你找出凶手,当着满朝文武破了这鬼神之说,否则朕的脸就丢大了。”

李昶从幕后走出躬身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皇帝摆摆手,“不是竭尽全力,而是务必完成,朕输不起。”

李昶神情一凛,沉声道:“臣领旨!”


6. 穿针引线

皇帝和李昶都很清楚,三天时间已经是极限,濮王一脉费尽心机营造的大好局面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王长庚只是一块探路石。

庙堂是一个博弈场,没人能够一手遮天,包括皇帝也不可能违背所有大臣的意志,过继皇子之事迟早还是会发生,因此他选择了最冒险的方法,三天后李昶破了案,皇帝便可以借追凶之由向濮王发难,届时濮王即使不死也得脱层皮。

皇帝宁可借着自己的威压喝退王长庚,都不愿意把于洋的验尸结果说出来,这说明他要下死手。

李昶从立政殿走出来的时候看了看头顶的日头,初冬的暖阳不是太刺眼,他轻轻的眯起了双眼,三天,实在是太短了。

皇帝把自己逼到了死角,与此同时也把李昶推到了风口浪尖,李昶深吸一口气,他很讨厌这种陷入权利漩涡的感觉。

匆匆走回停放宫女尸体的地方,只见于洋坐在一旁发呆,听到李昶的脚步声回过了头。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于洋看着李昶笑着说。

“我分明亲手验出了这个宫女是人为杀害,刚才竟然会怀疑真的是鬼神作祟,想来适才墙上鬼影应该是有人用奇怪的法子造出来的。”

李昶看着他笑而不语,于洋从来都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是聪明人往往有个通病,那就是太相信自己,好在他这次选择了相信自己的验尸结果,而不是眼睛。

“我们只有三天时间找出真相,甚至还要更短。”李昶开门见山。

“包括墙上那三段画面?”

李昶点了点头。

于洋翻个白眼,向后一仰躺在地下有气无声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了?”

李昶笑着摇摇头道:“我和陛下领了旨的,三日后找不出真相,主辱则臣死。”

“这么严重?”

“皇上和百官博弈,而你我便是胜负的关键,你说严不严重?”

于洋一激灵起来道:“怎么查?”

“恐怕还得劳烦你解剖那位娘娘的尸体了。”

于洋道:“可如果真的是疯症,根本验不出什么的。”

李昶摇摇头道:“我怀疑她摄入了某些使人行为失控的药物。”

于洋点点头,随即又道:“那你呢?”

李昶看向后宫方向道:“也许我该去寻找那个在案子中一直若隐若现的人了。”

“事急从权,咱们这便分头行动,你且去验尸,验完后遣人来告诉我。”

于洋点头应下朝停尸的地方走去,李昶则径直朝紫宸宫走去。

静妃娘娘因黑猫事件而卧病在床,故而并未亲眼目睹今日墙上怪事,宫奴们也没人敢多嘴说什么,他们担不起吓坏贵妃的责任。

李昶此刻正站在紫宸宫外等静妃召见,时间紧张也顾不了许多了,许是皇帝下了密旨,一会儿后那个宫女便出来道:“李大人,娘娘让您进去。”

李昶道声多谢便匆匆走了进去,进去看到静妃坐在前厅,连忙跪倒在地道:“臣李昶参见娘娘,只因查案不得不打扰娘娘,万望娘娘恕罪。”

静妃轻声道:“李大人请起,你也是为陛下解忧,本宫自该配合。”

李昶起身坐下,心道静妃娘娘贤惠通情实是不虚,看了一眼静妃的脸,只见脸色略白,眼眶微黑,想来这几日休息的并不好。

“李大人有什么疑问便尽管问,本宫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昶道:“那臣便开门见山了,不知娘娘可知那个死去的宫女何事又因何事而来到了紫宸宫?”

静妃蹙起眉头仔细想了想道:“宫中奴婢甚多,本宫本不可能记得住一个小宫女,只是这个小娥有些特殊,所以本宫便真还就记得她。”

“大概一年半以前,那时本宫还不是贵妃,一日从御花园散步回来,在途中看到一个宫女躲在角落哭哭啼啼,便差人命她过来,询问她为何事而哭泣,她对本宫说他是刘娘娘的婢女,今日只因端茶打翻了茶杯,不小心弄脏了刘娘娘的蜀锦宫装,便被刘娘娘鞭笞了一顿,还逐了出来,说着翻起自己的袖子,上边密密麻麻的都是藤条抽打的印记。”

“本宫觉得这孩子可怜,本想收留,却又因为刘娘娘一向对本宫存有敌意···”

说到这里她有些赧然,尴尬的笑了笑接着道:“所以本宫对她说,让她回去认个错,求个原谅,谁知这孩子哭得更凄惨了,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说实在是怕了被鞭打了,又素闻本宫宽厚,希望本宫收留,她磕的额头的红了,本宫心中不忍,便收留了她。”

李昶道:“娘娘当真是宅心仁厚。”

静妃笑笑,“李大人谬赞了,都是些可怜人,能帮则帮。”

“那不知这个小娥到了紫宸宫可还乖巧?”

静妃道:“挺懂事的,只是具体的只怕李大人得问问和她相处不错的宫女,本宫对她私下的行为便知之甚少了。”

说着扭过头对身后那个宫女道:“小冬,你与李大人说说小娥私下怎样。”

那个宫女躬躬身子对李昶道:“回李大人,小娥私底下人挺机灵,爱说话,对紫宸宫里很多规矩都问的很详细,然后做事情也滴水不漏,要不是奴婢是自幼跟在娘娘身边,只怕很多事做的还没有她贴心。”

李昶点点头,然后顿了顿向静妃问道:“敢问娘娘那只黑猫养了多久。”

静妃听到黑猫,表情微僵,脸上半是惊惧半是惋惜,缓了缓道:“本宫养了三年了。”

“它平时凶么?”

静妃坚定的摇摇头道:“不,那猫儿乖得很,平素叫都不怎么叫,只会窝在本宫怀里睡觉,就连下人们偶尔逗弄都不挠人。”

李昶眯了眯眼睛,“那这只猫一般都在哪儿玩耍?”

静妃想了想道:“它很懒,除了赖在本宫怀里,几乎哪儿都不去。”

李昶点点头,随即蹙着眉头想了起来,静妃看他皱着眉头半天没动静,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素闻这位李大人破起案子来废寝忘食,没想到今日亲眼得见,居然在自己的面前走神,身后那个宫女刚要出声提醒便被她制止了,她想看看李昶能走神多久。

李昶把这几日获得的线索在脑子里串了个遍,他觉得离抓住那条线越来越近了,然后好像感觉有人盯着自己看,缓过神定睛一看,只见静妃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看,暗道一声坏了,急急忙忙道:“娘娘恕罪,臣适才想案子想的入了神,以至于在娘娘面前走了神,万望娘娘恕臣不敬之罪。”

静妃掩嘴笑道:“本宫素闻李大人破案之时不眠不休,今日亲眼得见,算是信了,陛下有李大人此等臣子是陛下之幸,本宫焉会怪罪。”

李昶连道不敢,甚是尴尬,静妃身后那个小宫女一脸憋也憋不住的想笑,略微狼狈的告辞了静妃,赶忙退出了紫宸宫。

李昶刚退出门,那个小宫女终于笑了出来,静妃嗔怪的看她一眼,点点她的鼻子道:“你呀!”

李昶走出紫宸宫,站在台阶上想了想,然后快步向停放尸体的地方走去,他觉得这件事的真相已经离浮出水面越来越近了。

当李昶走到那间偏殿的时候,门口三四个太监蹲在门外脸色苍白,不停的呕吐。

李昶走进去,看到于洋口带白罩,拿着竹镊从一个陶皿中夹起一块内脏仔细观察,尸体在一旁,肚子已经被拉开,旁里站着一个面如金纸,喉头上下不停抖动的小太监,李昶看向他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冲出门外干呕了起来。

“不就是对刘公公不满么,你至于这么折腾他们么?”李昶对于洋道。

于洋难得没有回嘴,凝神看着那块内脏,看了一会儿后又夹起另一块,李昶等了半天,当于洋放下最后一块后,李昶问道:“怎么样。”

“尸体停放时间太久,脏器已经看不出什么,而且胃里边没有明显的药物残渣,我验不出什么来。”

李昶听罢只好失望的摇摇头,于洋拍拍他的肩膀道:“验尸不是万能的,只能验出一些明显的东西,世间药物不下千种,单我知道的能让人验尸验不出来的药物便不下十种,咱们还是另想他法吧。”

李昶不得不点点头,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追打之声,李昶循声出去,只见几个太监追着几只野猫跑,那些野猫凶悍异常,被棍子打一下才跑一截,更多的时候趁着那些太监不备扑上前挠一下。

于洋在身后叹道:“这宫里就是不一样,养的猫都这么厉害。”

李昶突然心头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几只猫,于洋见他不回应自己,转头看见他盯着猫神情异常,拍拍他道:“怎么了?”

李昶回过神捏着于洋的手道:“也许我有办法了!”


7.柳暗花明

于洋听他这么说,回过头疑惑的看着李昶,自己验不出来,那么这个世间便没人可以验出来,他对这个有绝对的自信。

李昶盯着于洋道:“咱们需要一只猫。”

于洋满脸疑惑,他发现自己一点都搞不懂李昶的想法了,指指门外太监们追赶身为猫道:“那不都是猫么?随便抓一只就是。”

“那些不行,要很听话的猫。”

于洋拍拍他肩膀道:“你要养猫?”

李昶没理他,走出门外对那几个吐得一塌糊涂的小太监道:“麻烦你们帮我抓一只很乖的猫来,要快!”

那几个公公对视一眼,领了命赶忙去了,比起对他们而言堪比修罗厂的这里,抓猫要好的多。

于洋看着太监们迫不及待的离开,撇撇嘴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猫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么?”

李昶摇摇头道:“我也不敢肯定,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脑袋里灵光一闪出现了一个念头,也不知行不行,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说着撩起衣襟下摆,坐在台阶上怔怔的发起了呆。

于洋虽然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但知道这时候不该去打扰他,闷闷的倚着门框站定,等着那几个太监把猫抓来。

约摸盏茶功夫后,几个太监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大花猫向这边跑来。

跑到李昶跟前后高兴的道:“李大人,这是奴婢们从御膳房王御厨那儿抓回来的猫,这猫每天待在御膳房吃好的喝好的,又肥又大,而且很听话,谁捉都不龇牙。”

李昶接过大花猫,这猫确实很乖,眯着眼睛,叫都不叫一声,他冲那几个太监点点头便抱着猫向室内走去,于洋紧随其后,那几个太监虽然对房中开膛破肚的尸体有些顾忌,不过也很好奇李昶怎么拿猫抓鬼,便蹑手蹑脚跟了上去,于洋看他们跟着,皱了皱眉头也没说什么。

接着这几个太监看到了他们最没想到的画面,只见李昶抱着那只花猫径直走向盛放尸体内脏的陶皿,把猫放在桌上,拿竹镊捏起一块脏器放到了花猫的嘴前。

那几个太监快要疯了,那可是人肉,就连于洋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只不过他只诧异了一瞬便已了然。

那花猫久居御膳房,山珍海味吃了不少,不过猫对于腥气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它拿鼻子嗅了嗅便张开嘴咬了下去,很快便把那块脏器吃了,吃完似乎还意犹未尽,又看向陶皿,李昶足足喂了它五块,然后招招手唤过一个偷看的太监,那个太监皱着脸慢吞吞走过来,李昶把猫递给他,让他把猫放在院子里,看好了,随时盯着看它的变化,那个太监不情愿的点点头,抱着猫出去了。

李昶回过身走向那具残尸,叹口气拱起手对着尸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轻声道:“你身前也算身份尊荣,一朝失宠深陷冷宫荣华尽失也就罢了,偏偏还惨遭血光之灾,今日为获真相不得不将你血肉喂于畜生之口,若你在天有灵,还望恕我等残尸之罪。”说罢再施一礼。

于洋走到他身旁道:“你是想让猫吃了她的血肉,然后让她身上残存的药效在猫身上显现出来么?”

李昶点点头。

于洋道:“道理上是可行的,不过谁也不知道尸体中残存的药效够不够,何况已经停放了这么久,有些药的效力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逐渐减少,而且也不知道药效发作需要多久。”

李昶扭头看他一眼道:“不是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么?”

于洋一滞,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想了想还待再说些什么,院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声,接着便是太监尖利的喊声,他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冲出门外。

只见院中那只原本温顺的野猫不停的乱蹦,看猫的几个太监早已吓得不成样子,他们亲眼看着这只猫吃了尸体的肉,接着这猫便魔怔了,他们看到李昶出来害怕的大叫道:“李大人!这猫被鬼附体了!”

李昶断喝道:“抓住它!”

几个太监虽然害怕,可又没办法,只好咬咬牙朝猫扑过去,几人一顿鸡飞狗跳,那猫又挠又咬,于洋大喊道:“留心千万别被它伤到!”

他担心人被咬伤后也会发疯,折腾了半天,终于一个太监拿衣服下摆把猫捂在了地上,几个人手毛脚乱,于洋撕了几个布条上前,把猫的四肢都勒住,又拿一根布条在猫的嘴里勒了一道这才作罢。

那猫被制住犹自叫唤扑腾个不休,那几个太监折腾的出了一头汗,看着那只猫心有余悸。

于洋抱着那只猫回到房中放在了桌子上,他的神情很严肃,至此他已经可以肯定,这具尸体死之前必然摄入了某种能致使人癫狂的药物,只是这种药的药性居然如此烈,已然属于二次传播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作的如此彻底,这太可怕。

他回头看向李昶,只见李昶定定的看着猫,牙关紧咬。

于洋道:“我总觉得你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李昶眼睛合上又睁开,吸口气道:“你可还记得昨日你验小娥的尸体,而我则和刘公公去冷宫勘验现场。”

于洋点点头示意自己记得。

“我们在去冷宫的路上遇到了两个跑的匆匆忙忙的小太监,刘公公为此还训斥了他们一顿,那两个小太监解释说,冷宫最近几天突然多了些野猫,而且时常叫声凄厉,他们为怕猫叫声惊到贵人主子们所以驱赶这些野猫,可这些野猫非但不害人怕,甚至被棍子打后还反击。”

“本来这只是个小插曲,虽然有些奇怪但我也不至于因此而怀疑和尸体有关,及至适才我去见静妃娘娘,她说她那只黑猫素来乖巧,可刘公公那日说起来却说那只黑猫疯了之后厉害的可怕,而且静妃娘娘被吓也是因为黑猫,至此我开始留意和怀疑猫,直到刚才那几个太监再次追猫,我才突然想到一点,静妃娘娘那只黑猫一定是被人下药的,因为她说那只猫从不出紫宸宫,那么它便不可能吃外边的食物,既然没人往外边的食物下毒,那么宫里这些野猫又是怎么会癫狂的呢?”

李昶看于洋一眼接着道:“于是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那便是那些猫是从这位娘娘的身上沾染的药物。”

“那么怎么沾染呢?这位娘娘离奇死亡后,刘公公只是命人大概收拾一下,可这位娘娘死之前可是流了大量的血液,那些擦拭沾染了血迹的物事极有可能在被弃置后被饥饿的野猫舔舐,再加上冷宫条件很差,老鼠横行,它们也可能舔舐地下残留的血迹,而猫是吃老鼠的,所以才有了宫中的疯癫野猫,于是我才想出让猫吃脏器而看药效的办法。”

李昶长叹一声道:“谁成想推断成了事实,这只猫在短短盏茶功夫里,已经完全癫狂。”

于洋喉结动了动道:“那静妃看到的会动的布条呢?”

李昶笑笑道:“现在想来不过是利用猫的天性。”

“怎么讲?”

李昶道:“猫捉老鼠本是天性,那个歹人只需在小娥的的腰带下拿针线缝上一只能被猫一口吃掉的小老鼠,然后让一个紫宸宫下人把老鼠偷偷放进静妃娘娘的卧房,猫嗅到老鼠,自然会吃,等下人掌灯之时老鼠已被猫儿吞了,而腰带上却残留着老鼠的血迹,若恰好这只老鼠身体里也有这种药物,它进了房中自然会四处乱撞,那么它吵醒静妃娘娘便是迟早的,接着让娘娘亲眼看到这一幕,继而猫儿发疯,想不信鬼神都难。”

于洋长大了嘴巴道:“就这样?”

“是不是觉得很简单?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计谋让宫中无数人信以为真,我若不是那日撞见太监抓猫,再加上今日之事,只怕也不会想到。”

于洋抿了抿嘴角道:“即使这样,我们也只能证明这两件事不是鬼神所为,可对于凶手是谁还是一无所知,而且墙上鬼影更是一无所获。”

李昶道:“我想我们离凶手已经不远了,凶手作案无非便是借鬼神做文章,故而逼迫陛下妥协,我们一旦揭去鬼神的外衣,幕后之人的策划便失败了一多半,何况,谁说我们对凶手一无所知?”

于洋道:“你知道是谁杀死的小娥,又是谁给这位娘娘下的药?”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知道。”

于洋好奇的看向李昶,李昶看着他笑道:“你可还记得刘公公所说静妃娘娘的大黑猫和小娥的腰带是被谁拿去了么?”

于洋挠挠头,“紫阳道长做法烧了啊。”

“你肯定他是做法而不是销毁证据?”

于洋瞪大了眼睛,他第一次发现李昶露出了狐狸的一面。


8. 巫蛊之祸

紫阳道长祸从口出,激怒皇帝后便被关在了昭狱之中,而且皇帝严令在此期间不许任何人见他,玄英观的黄冠几番求见都碰了一鼻子灰。

李昶和于洋把验尸结果呈报皇帝之后,告诉皇帝案件的突破口很可能就是紫阳道长,所以希望可以在狱中密审紫阳道长,皇帝自然不无应允。

于洋觉得时间有限,本计划连夜审紫阳道长,被李昶拒绝了。

李昶道:“孙子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紫阳道长贵为西华法师,为玄英观下一任观主的候选人,名望风头一时无两,到了他这个位置,已经深谙神权乃依托王权而生,当今陛下笃信黄老之学,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请进宫中做法,可就是这么一位最不该蹚浑水的人,却偏偏甘冒大不韪之罪,当庭说出于皇帝极其不利的话,你觉得我们能从他的嘴中问出什么来?”

于洋不耐烦道:“那怎么办?不审了?”他对于这些花花肠子可谓深恶痛绝。

“审是一定要审的,不过要做足准备。”

“怎么准备?”

李昶看着星空下的西华山,轻声道:“万变不离其宗,他既是道士,那便和玄英观脱不了干系,只是今日时间太晚了,玄英观离宫里说不远,说近却也不近,咱们只好明日再访玄英观了。”

玄英观自前朝便存在,历史悠久,前后两朝皇室尽皆信道,故而道观未随朝代的变迁而发生更迭。

宗教传承永远是第一要务,玄英观历经两朝岿然不动,李昶暗忖他不管基于什么原因,都不应该置宗门荣辱与不顾。

第二日一大早,李昶便和于洋骑马赶赴玄英观。

道观坐落于西华山大小莲花峰之上,青山环绕,绿水包围,虽由于初冬萧瑟,树木并不葱郁,但也很是壮观。

道观门前两个小黄冠看到李昶和于洋牵马而来,迎面向他们走去打个稽首道:“二位是到观中求签么?”

李昶笑道:“我们是来找你们观主的。”

小道士抬起头疑惑的看他两一眼,李昶道:“烦请你进去禀告一声,就说京畿提点李昶前来,有要事询问老观主。”

小道士略微诧异,行个礼扭身朝观中小跑而去。

一会儿后小道士跑出来恭敬道:“观主请二位进去。”

于洋李昶把马交给小道士迈步走进观中。

李昶走进三清殿的时候,老观主手持拂尘正在对着三清行礼,听到脚步声扭过身道:“不知二位大人前来观中,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李昶道:“我等不请自来,打搅道长清修,道长何来的恕罪之理。”

老道长听罢微微一笑笑道:“老道请二位到偏殿,咱们有什么细细道来,清风,去沏茶。”

李昶点头,三人朝偏殿走去。

坐定后,李昶开门见山道:“我二人奉圣命查案,不想西华法师紫阳道长牵涉其中,此来便是询问观主,紫阳道长于朝堂之上发惊人之论,观主可否事先知晓?”

观主神情一滞,顿了顿道:“老道自是不知的。”

李昶点点头,“那么敢问观主,紫阳道长对玄英观可有积怨?”

观主诧异道:“李大人何出此言,紫阳少年时便来到玄英观,十几年中潜心钻研道法与炼丹之术,与世无争,又怎会对玄英观有积怨。”

李昶笑了笑道:“观主莫要着急,刑勘一事须得对任何可能性都加以设想推测,紫阳道长所行之事就目前来看,无论对自己还是对玄英观都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才由此一问。”

老观主听到这里长叹一声,摇摇头神情哀怨道:“老道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了,放着好好的道士不做,非要搅和到朝廷里,如今弄得自己身陷囹圄不说,观中上下也是人心惶惶。”

李昶也叹口气道:“他那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罢了,那不知紫阳道长平时经常做些什么?”

老观主道:“多是钻在炼丹房中炼丹。”

李昶想了想道:“不知观主可否方便带我们前去炼丹房看看?”

“这有何不可,二位尽管随我来。”老观主起身当先领着他们二人朝炼丹房走去。

走到炼丹房中,李昶看了于洋一眼,示意让看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毕竟对于药草,于洋要专业的多。

房中一股浓郁的中草药味,而且有很多药炉,已经烧的全身发黑,可见他确实是经常摆弄药物。

于洋走到那些药炉前,挨个揭开闻了闻,接着走到摆放药物的药柜前逡巡。

看了半天后看李昶一眼道:“都是些寻常的草药,没什么特殊。”

李昶点点头,准备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轻“咦”一声。

“怎么了?”李昶回过头道。

只见于洋从门后一个小布袋里拿起一片花瓣,凝着眉毛看着疑惑道:“这是···忽地笑?”

李昶走到跟前看着那片干了的花瓣问道:“这花瓣有什么特殊的么?”

于洋道:“我爹曾往家带回过这种花瓣,这花名叫忽地笑,它只生长于苗疆。”

于洋对老观主道:“紫阳道长可是去过苗疆?”

老道长愣了愣,“他几年前确实去苗疆赤脚行医过,也就是从那回来后,医丹之术大成,就连宫里以前的越妃娘娘都都曾服食过他的丹药。”

于洋眼神一凝,李昶听到越妃神情也是一变,“观主所说越妃可是刘娘娘?”

老观主点点头。

“紫阳道长何时为越妃炼制丹药的?”

“大概一年前。”

“那么越妃娘娘与紫阳道长算是故交了。”

观主道:“算是吧。”

李昶双眼微眯,玄英观此行所获颇丰啊。

当即拱拱手道:“多谢观主解惑,如此我二人便先行告辞了。”

老观主虽疑惑李昶只是看了看丹房便匆匆告退,却也不便多问,打个稽首道:“李大人请自便。”

他二人走出玄英观,于洋便道:“也许我知道致使那位娘娘癫狂的药物是什么了。”

“说说看。”

于洋道:“我从一开始便很是疑惑,时间药物虽各有其效,可终究有一个共性,那便是随着时间或者其他一些原因药效一定会减弱,可那位娘娘身上的药物却能在多日后,只是依靠血肉顷刻间令猫儿癫狂,我生平所见药物中根本没有能达到这种效果的药物,可苦于当时对这种药物不知其形,不辨其味,我便只当是我学业不精,也许是这种烈性药物是我从未见过的药。”

“可刚才在丹房中见到忽地笑的花瓣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也许那根本不是药物,而是另一种东西,忽地笑性喜阴湿,多生于背阴潮湿处,而且极为娇弱,只有苗疆盛产,所以我便问老观主,紫阳道长是否到过苗疆,他说确实到过,而苗疆除了草药繁盛,还有另一种中土所没有的东西,那便是蛊毒,我爹曾说过,蛊毒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控制人的行为都有可能,更别说让他癫狂。”

于洋呼口气接着道:“我当初以为那位刘公公说大话,以那位娘娘的尸体上伤痕来看,根本折腾不了那么久,现在想来却不尽然,你可还记得刘公公所说他见那位娘娘当时双目泛红?”

李昶点点头。

“而我验尸之时也发现尸体眼球之上泛有血丝,这些迹象都符合身中蛊毒,试想一个人身中如此烈毒,怎么可能在身体上不留任何痕迹,唯一的解释,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便只能是蛊毒了,也只有蛊毒可以让她在失血已经足以致死的情况下,还能再折腾一段时间,我爹说有的蛊毒在宿主死后一段时间内,还能依靠尸体残存一段时间,那只花猫只怕便是沾染了那些残存的蛊毒。”

李昶听他这么说,轻轻的翘起了嘴角。

他翻身上马道:“咱们可以去昭狱了。”

“你找到办法可以撬开紫阳道长的嘴巴了?”

李昶一挥马鞭道:“一个蛊毒,一个越贵妃,若还不能让他张嘴,那我这个京畿提点便是白做了。”

于洋疑惑道:“越贵妃?”

李昶头也不回道:“你只管看好戏吧,我想宫墙之上的鬼影里边只怕也有这位紫阳道长的身影存在,他道门靠的便是装神弄鬼,写符画箓,要是没有他给人支招,那才是怪事。”

李昶身子随着马儿不停起伏,眉头不自觉又蹙起,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紫阳道长,可紫阳道长身后的人又是谁,他到底是出于何种原而把自己置于这样生死两难的境地。

刘娘娘么?一个失宠了的后宫妃子,又有何能力能让一位德高望重的道士不顾身死相助?

甩了甩脑袋,挥了一下马鞭,看来这些疑惑只能从紫阳道长嘴里得知了。



9. 弥天大谎

李昶和于洋赶到昭狱的时候,看到了盘腿闭眼坐在草团上的紫阳道长。

他听到狱卒开门的时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虽身在昭狱,形容略显憔悴,但端坐的脊背却挺的很直,即便是深陷牢狱也难掩出尘之意。

李昶让狱卒打开牢门便挥挥手示意狱卒离开,自己和于洋走进牢房中,撩起衣襟席地坐在了紫阳道长面前的干草上。

直到李昶坐定,紫阳道长才睁开眼眸,他看了看坐在面前的李昶,却只字未语。

李昶笑了笑道:“道长难道不想知道我前来要问你何事?”

“大人要问什么只管问,能答之事我当实话实说,不能答之事我便缄口不言。”紫阳道长语气波澜不惊。

“道长倒是直爽,我来见道长前,先去了一趟西华山玄英观,只是比起以前的香火鼎盛,我去的时候很是冷清,想是因你一己之过整座道观都受到了牵连。”

紫阳道长依旧不温不火道:“我自问我本心行事,当不为外物而扰。”

李昶讥笑出声,“玄英观教你育你多年,在你心中也是外物?宗门传承经百年而不衰,如今因你陷入前所未有之僵局,这便是你的本心?”

紫阳道长摇摇头道:“大直若屈。”

李昶冷声道:“好一个大直若屈,我看道长是大辩若讷。”

紫阳道长微微笑道:“没想到大人也熟读《道德经》。”

“不算太熟,但却将其中一言牢记于心,不敢有一刻或忘。”

“哦?是哪句?”

李昶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紫阳道长表情微僵。

李昶站起身走到他的背后,开口道:“从这件闹鬼之事一开始,你便牵涉其中,甚至可以说,你在这件事中起的作用比那三件诡异的事情都大,是你一手将鬼事于储君之位联系在了一起,若说你不知其中巨细,恐怕你自己都不会信。”

紫阳道长眼眉低垂,不为所动。

“你在狱中只怕不知,冷宫那位娘娘和那个宫女被杀的谜已经被解开,如今鬼神杀人已无人再信,而我今日前来也不是请你告诉我作案方式,而是为了挖出幕后黑手。”

于洋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变化,当李昶说到那两个死去的女人的时候,紫阳道长的眉头皱了皱,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自然的抖了抖,似有一丝不忍和惭愧。

李昶则继续道:“今日一早我便到了玄英观,于洋在你的丹房中发现了苗疆特产的忽地笑,后经老观主证实,你确实到过苗疆,而冷宫那位娘娘的种种迹象表明,她是身中蛊毒而死。”

于洋本以为他听到这些神情该有一些起伏,却发现他格外的平静,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

“观主还无意中吐露了一件事,他说你从苗疆回来后,丹药之术大精,宫里的越贵妃都吃过你的丹药,所以你和越贵妃算是故交。”

李昶扭过头,盯着他的脸,只见紫阳道长的咬肌不自觉的紧绷了一下,只是很快的便放松了下来,神情再次极为平静,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释然。

紫阳道长终于开口道:“大人说完了么?我与越贵妃确实是故交,我也确实粗通蛊术。”

说到这里他展颜一笑道:“大人不过是想要从我嘴里证明,是否是我和越妃娘娘里应外合,一手策划了这场阴谋,那么我告诉大人,没错。”

李昶的眼睛蓦地睁大,紫阳道长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认罪认的太容易也太干脆了,连一丝挣扎都没有,甚至还隐隐有些不耐烦的急躁。

李昶追问道:“那么趁天狗食日之际,在宫墙之上弄出鬼影你也知情?”

紫阳道长嘴角隐隐微掀,接口道:“我自然是知情的。”

“那么你可知道是如何制造的?”

紫阳道长低头垂眉道:“不过是个大了点的皮影戏,看似逼真,实则再简单不过,于正对宫墙一处房屋中事先备好木偶傀儡,再以绿娟薄纱覆于窗上,天色一暗,在房中点满烛灯,届时人偶动墙上自然会有鬼影浮现。”

李昶听他如此说已知只怕确实如此,这些把戏只要道出玄机其实简单的很。

顿了顿又问道:“你本是方外之人,我观你也不是利欲熏心之人,为何要做这些事。”

紫阳道长牙关再次紧绷,隐有怒色,“想做便做了,哪需什么道理。”

李昶神情一滞,心头疑惑却越来越重。

从这件案子错综复杂的线索都开始指向紫阳道长和刘娘娘的时候,李昶便已经产生了怀疑,可他原以为,至少需要动用很多手段才能让紫阳道长说出真相,甚至包括刘娘娘,他都不该这么快的便和盘托出,毕竟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刘娘娘牵涉其中,可紫阳道长却干脆爽快的便和盘托出,这相当于默认了这一切是濮王授意。

皇帝从一开始就把矛头对准了濮王,若然紫阳道长是为濮王效力,那么他此刻所作所为与濮王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濮王绝对不可能因为他把所有罪责招揽在自己身上便能摘得干干净净,皇帝更不可能因为他一句“想做便做了”就相信这是他一个人的罪责。

李昶牢牢的盯着紫阳道长的看了半天,可除了决然他没有看到任何慌乱情绪,李昶颓然转身,走出了牢门,审已经没有了必要。

于洋紧随其后,紫阳道长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声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紫阳道长的举动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事情进行的太过顺利了,而太过容易得到的结果往往不是真相。

宫中两具尸体都有很多线索指向刘娘娘,刘娘娘早就已经和这个案子逃脱不了干系了,一个失宠却又刚愎自用的后宫女人对皇帝心存怨怼再正常不过,可紫阳道长,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濮王却又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他一个方外之人,储君是谁和他本没有什么关系,何至于置生死而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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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刚留意他的神情变化了么?”

于洋脸皱的跟个包子似的,李昶见他没回应扭过头道:“怎么了?”

于洋顿了顿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他只有两次情绪波动的时候,一是你提到惨死的两人的时候,他似乎有些不忍和惭愧,当你说老观主无意间提到越妃娘娘的时候,他则有那么一瞬间愤怒,可很快便释然了。”

“不忍?惭愧?”

于洋似乎不太肯定,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李昶的双眼迷了起来,案件的走向与他的预期大相径庭。

对死者心生不忍和惭愧,这不该是一个为谋私欲之人该有的情绪,他的所作所为定然有不得已的苦衷。

至于愤怒和释然,他到底因什么而愤怒,又为什么很快释然。

凡所为,必有所谋,李昶站在昭狱大门前双眼紧闭,把案情从头到尾在脑子里过一遍,他需要好好的整理一下思绪。

于洋见他闭目站定,心知他陷入了神思,也不上前打扰,只是站在他的身侧。

李昶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等的于洋都有些焦躁了才睁开双眼,他双目凝神,回头看于洋一眼道:“走,咱们进皇宫。”

“进宫干嘛?”

李昶晃晃脑袋道:“不管怎样,至少宫墙鬼影之谜解开了,总该把调查的结果禀报陛下,陛下如今望眼欲穿,咱们多耽误一刻,陛下心里便会多忧虑一分,为人臣子者不该让君父多添忧虑。”

于洋点点头,两人便从昭狱向宫中走去,一路上李昶眉头便没有松开过,他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进了皇宫,李昶只顾低头思索,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

抬起头发现是刘公公,只见他身后跟着还几个小太监,那些小太监抬着一个大佛像。

刘公公道:“李大人在这是要去立政殿么?咱家叫了您好几遍您才听见。”

李昶笑了笑道:“确实是要去立政殿向陛下禀报一些事情。”

说着看了看刘公公身后的几个太监询问道:“刘公公这是?”

刘公公撇撇嘴道:“嗨,也该咱家倒霉,官家今日在文华殿见了这个佛像便大发雷霆,这不,让咱家把这尊佛像移到个让官家看不到的地方。”

李昶疑惑道:“哦?陛下因何看到这尊佛像便雷霆大怒?”

刘公公张了张嘴,然后看了看四周,走到李昶身边附耳轻声道:“这佛像是早些年濮王爷进献给官家的,这不···您也知道最近因为这事,所以陛下便迁怒于这尊佛像。”

李昶突然脸色一变,整个人呆了住,刘公公说完欠回身子见李昶神色有异,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赶忙道:“李大人,可是咱家说错了什么?”

李昶一时激动,下意识紧抓住刘公公的手臂追问道:“你说这尊佛像是濮王所献?”

刘公公不明所以道:“是啊。”

李昶急声道:“濮王可是信佛?”

刘公公已经懵了,点点头道:“对啊,濮王爷自幼信佛。”

李昶状若疯魔,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全都对上了。”

刘公公觉得李昶已经疯了,求救似得看向于洋,于洋明白李昶肯定想到了十分关键的东西,对刘公公摆摆手,示意他别打扰李昶。

刘公公虽然很疑惑,也只好走了,只是走一步三回头,不停的看身后魔怔的李昶。

李昶醒过神来看着于洋道:“我明白紫阳道长为何前后所作所为差距那么大了,包括他的动机,我竟然到现在才想通,真是太笨了。”

于洋疑惑的看着他。

李昶咧嘴一笑,“全都是幌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幌子,凶手对所有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而所有人竟把这个谎言信以为真,你我也甘为棋子,被其驱使,当真是好算计!”


10.驱虎吞狼

于洋兀自云里雾里,开口道:“什么意思啊?”

“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清楚,咱们边走边说。”

两人边往立政殿走,李昶边说,“从紫阳道长不加任何犹豫,甚至还略显急躁的说出犯案经过之时,我便开始觉得紫阳道长背后的人不该是濮王,他若为濮王之人,理应用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案子破获时间越久,陛下面临的压力越大,同时对濮王也越有利,可是他的做法却恰恰相反,我只是说出案情可能指向刘娘娘,甚至都还没有拿出确凿的证据,他便把除了幕后主使之外的一切和盘托出,这与情理不合。”

“但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是,紫阳道长乃一个方正之人,又会因无故惨死的两人心生不忍,与此同时他还不畏惧死亡,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到底是因什么原因,而情缘卷入这场权利纷争。”

“最大的可能便是顾及宗门,可就目前看,他的作为对玄英观有害而无利,直到刚才刘公公所说濮王自幼笃信佛教,我蓦然惊醒,这只怕才是让这位正直的道长违心而为的真正原因。”

于洋道:“你是说,他怕信奉佛教的濮王一脉掌权后,玄英观因之受到打压?”

李昶点点头道:“除此之外,又能有什么原因让一个无欲无求的人这样做呢。”

于洋想了想道:“所以这件事便是紫阳道长一手策划的?”

李昶冷笑一声,“哪有这么简单,他玄英观一个道观而已,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魄力和手段去策划这么大的一件事,若然背后没有同样有望取得皇位的其他藩王撑腰,打死我都不信。”

“这件案子从一开始便不是针对皇帝,而是濮王一脉,所有的人都觉得,一旦鬼神之事坐实,皇帝一定会迫于无奈把东宫之位传给濮王之子,因此包括我在内,都觉得这件事濮王的嫌疑最大,可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陛下的愤怒,陛下绝对不肯束手就擒,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打破这个僵局,而僵局一旦打破,届时被陛下积怨已久的濮王一脉必然会遭受惨痛的打击。”

“最可怕的是这个人深知濮王一脉不可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紫阳道长那句话一出口,那些削尖了脑袋想拥有从龙之功的臣子们便会蜂拥而至,成为促使这个阴谋实现最关键的一环,甚至就连你我也不自觉的成为他的棋子,案情破获,濮王在劫难逃,而你我说不准还是最重要的那颗棋子。”

这个阴谋看似简单,但却对人心算到了极致,若然不是紫阳道长性子耿直,不知为何愤怒,从而露出了破绽,这个阴谋很有可能便会成功。

“可既然如此,那个紫阳道长何不直接对你说是濮王授意让他如此。”

李昶笑了笑道:“他没有任何证据直接指证濮王,反而会得不偿失,他要的只是最有可能继任东宫的濮王一脉从此与东宫无缘,而这一点,只是陛下的怀疑便足以影响到,届时案情破获,即便没有任何明证,陛下也一定会想办法拆去濮王的一部分羽翼,这便是他的谋划。”

说到这里,李昶脸色再次一变,自言自语道:“坏了,只怕还不止如此!”

于洋惊讶道:“什么不止如此?”

“但愿是我想多了,你我还是先去面见陛下。”

于洋已经习惯了李昶的话总是说半句,也不再追问。

两人来到立政殿前,一个小太监看到李昶赶来,迎上来道:“李大人可是来见陛下的?”

李昶道:“我有要事禀报陛下,烦劳小公公通禀。”

小太监赶忙进去通禀,一会儿后便出来道:“陛下宣二位觐见。”

李昶进入殿中,叩拜行礼,皇帝道:“爱卿平身吧,可是案情有了进展?”

李昶道:“托陛下洪福,案情已基本告破。”

皇帝愣了愣,随即喜形于色,“爱卿当真了得,这么快便破获了?”

李昶躬身苦笑道:“禀陛下,非臣能力高绝,是凶手希望臣尽快破案。”

皇帝疑惑道:“哦?事情究竟如何?爱卿速速讲来。”

李昶理理思绪,把所有的线索和推断细细的从头向皇帝交代了一遍。

皇帝听完后脸色阴晴不定,一双手屈起放下好几次才忍住怒火,沉声道:“好一招借刀杀人的离间之计,此贼子真是狠毒。”

李昶等皇帝情绪逐渐平复,再次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只怕还不止如此。”

皇帝道:“有什么话爱卿不妨直说。”

李昶吸口气道:“陛下,臣恐此人所谋不止东宫。”

皇帝悚然一惊,东宫之位都不满足,那所谋的可就是他身下的龙椅。

皇帝只愣了愣便明白了李昶之意,要说起帝王心术,摆弄人心,放眼整个天下超过他的人屈指可数,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李昶。

李昶言下之意,此人若然只是想清除一个争夺东宫位的对手倒还罢了,可欲壑难平,人心险于山川,若然此人对于皇位也有觊觎之心,那么便不可不防。

濮王素有贤名,在民间有声望,在朝堂有根基,若是照凶手的计划发展下去,皇帝借此事折了濮王的羽翼,甚至更严重,直接削了濮王的权,届时濮王一脉势必反弹,皇帝雷霆之下即使彻底平定,自己也不可能毫发无损,而此时这个包藏祸心的家伙手持铁证揭露真相,那么皇帝诬陷忠良,不容藩王的帽子便坐实了。

到时候,这个幕后之人极有可能趁机联合濮王余部,以及其余唯恐被削权的藩王,这可不是一股小势力。

皇帝后背发凉,这哪里是借刀杀人,分明是更毒的驱虎吞狼之计。

皇帝不敢再想了,寒声道:“爱卿,速去再审紫阳,越妃交给朕,朕不管你用任何办法,一定要挖出这个身后之人。”

李昶伏身道:“臣领命。”

正在这时,大殿外传来刘公公急急忙忙的声音,“官家,大事不好!”

皇帝脸本就愤怒,听到刘公公大呼小叫,怒声道:“滚进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刘公公连滚带爬进来趴在地上惨声道:“官家,越妃刘娘娘在寝宫中悬梁自尽了!”

“什么?”

殿中三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惊讶,皇帝睨着趴在地上发抖的刘献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奴婢也是刚知道,广宁宫中除刘娘娘自尽,其余八个贴身奴才也都死在了一起,清扫宫殿的小太监也是刚发现的。”

皇帝眼神阴沉,“去广宁宫!”

广宁宫中,刘娘娘的尸体挂在还悬在梁上,那八个太监宫女则都趴在地上。

皇帝看着满屋尸体,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于洋,给朕验。”

于洋赶忙伏身验尸。

于洋挨个查看了九具尸体,又把桌上的茶杯看了一遍,足足忙活了半个时辰。

“回陛下,刘娘娘确系自缢身亡,这八个宫奴乃身中砒霜而死,桌上茶碗里有大量砒霜残留,应该便是饮毒茶而死。”

皇帝寒着脸,李昶则下意识喊道:“坏了!”

“怎么了?”

李昶道:“回陛下,臣昨日前往西华山,玄英观老观主似乎有意提及刘娘娘,而且他也是除紫阳道长外,唯一一个知道案件线索指向刘娘娘的人,而今刘娘娘自尽,只怕他有传讯的重大嫌疑。”

皇帝回头道:“刘献,速派人把那个观主给朕带回来。”

李昶则躬身道:“陛下,刘娘娘这条线索已经彻底断了,只有玄英观一条,臣需马上前去昭狱再审紫阳道长。”

“去吧,那个观主朕也会把他送到昭狱的。”

李昶当即躬身辞别皇帝。

皇帝看着满屋子尸体顿了顿道:“传诏,越妃身患恶疾猝然薨逝。”




李昶赶到昭狱,只见紫阳道长依旧坐在那儿不温不火。

紫阳道长看到李昶又来轻声道:“不该说的我不会说的,李大人不需要白费心机了。”

李昶看着他轻声道:“越妃在自己宫中自尽了,还毒死了自己的八个贴身宫奴。”

紫阳道长豁然抬头,紧紧的盯着李昶的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李昶再次平静道:“濮王自幼信佛,一旦掌权,佛教必然大盛,而你道门自然会随之受到打压,你身为道门之人,自然不愿意他掌权,这便是你所谓的作案动机吧。”

听到这里紫阳道长勃然色变,猛地站起身子道:“你怎么知道的?是我师父···不可能,他不可能说出来的···”

李昶暗道:果然和老观主有关。

他看着紫阳道长道:“你的师父已经和盘托出,越妃娘娘畏罪自尽,你还要为了那个幕后之人包庇到几时?”

李昶语速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沉。

“而今玄英观势微已成必然,若你还想你观中师兄弟有条活路,最好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丝不剩的说出来,如此或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紫阳道长面色痛苦,颓然倒地道:“我不知你说的幕后之人是谁,是我师父吩咐这么做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拽着李昶衣袖道:“我早已将身死置之度外,可我那些师兄弟是无辜的,李大人,只求你请求陛下,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神情诚恳,不似做伪,李昶心中已然明白,这个性情耿直的道士多半碍于自己师父养育之恩,因此不惜舍去自己一人性命而换取将来道门昌盛。

李昶扶起他郑重道:“我会尽量保全他们性命,可却无法保证,至于你,只怕难逃一死。”

紫阳道长惨然一笑,“自我进了这昭狱便没想活着出去,宫中两人皆因我而死,我身负两条人命,焉能苟活于人间,便是千刀万剐,也是应该。”

李昶长叹一声,离开了昭狱,他可以说是是这件事里最糊涂的一个帮凶。

李昶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刘公公快马赶去玄英观之时老观主便也已自尽,皇帝闻言雷霆大怒,却也为之胆寒,一击不中而远遁千里,这是彻头彻尾的枭雄手段,至此所有线索都断了。

两日后,皇帝召开大朝会,李昶于洋在满朝文武前把案件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真凶成了那个玄英观的老观主。

在李昶再三请求之下,皇帝命玄英观除紫阳外所有道士发配岭南,至于紫阳道长则当街处斩,这已经是皇帝最大的让步了,皇家的权威需要敌人的鲜血来捍卫。

东宫之事暂时搁置了下来,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李昶更是明白,那个全身而退的幕后之人还紧紧的盯着皇位,他不可能死心的。


这个案子暂时就这样了,幕后之人会在下个案子出现,山高水长,各位,我们下个故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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