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给答案,当然是:不会。
稍有常识的人也可以看出,当代中国博士跟五月花号上的布朗派基督徒(具体来说是反国教的分离派的一种,跟后来的斯文罗特、温斯罗普等人的清教徒不是一派)差不多没有共同之处。因此“今天的美国”是不可能被他们制造出来了——哪怕他们都是一群家庭教会成员或入籍美国——也不可能“造就今天的美国”。
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又不禁要提出一个问题:今天的美国真是五月花号上的乘客们造就的嘛?对于这一点我们差不多也可以得出完全的否定:不要说今天的美国,就连1787年或者1789年的美国也不是五月花号上的乘客们造就的。这些人建立的普利茅斯殖民地很快就屈服于1629年建立的马萨诸塞海湾殖民地的影响之下,1686年一度被并入新英格兰领地,1692年更是随着马萨诸塞湾省殖民地的建立而彻底丧失了其自治权(同一时期,清教徒的马萨诸塞海湾殖民地也丧失了自治权)。从这一年开始,整个马萨诸塞的殖民地人民就丧失了所谓“自治自由”的权利,而听命于英王(当然后来是根据国会的提名,但殖民地人民在国会也并无自己的代表)委任的总督,直到1775年被解散的殖民地议会中的部分爱国派议员另立马萨诸塞省议会,赶走英王任命的总督而建立自己的政权为止(不过,现在的马萨诸塞州政府又是在1780年立宪会议的基础上建立的,同马萨诸塞省议会也没有法统上的关系)。而马萨诸塞州,又不过是造就1789年美国的十三个州之一而已。这十三个州中包括清教徒建立的马萨诸塞,可也包括温斯罗普时期马萨诸塞神权当局到处追杀的浸礼派、贵格会信徒建立的罗德岛和宾夕法尼亚,更包括国教会大贵族建立的马里兰,甚至还包括军事专制政权开拓的弗吉尼亚。说起来,弗吉尼亚(詹姆斯敦)才是其中最古老的殖民地,普利茅斯的布朗派殖民者也是听说詹姆斯敦殖民成功的消息才开始计划移民的。可见,即便是1789年的美国,也是这十三个历史、文化各不相同的州所建立的联邦。这个联邦怎能说是由一小撮布朗派基督徒造就的呢?其他殖民者上岸建立他们各不相同的支配构造(包括封建领主制、奴隶庄园制、宗教信仰自由制、军事专制等等)时,难道都听说过五月花号和它那纸公约?别逗了,斯文罗特、温斯罗普等隔壁马萨诸塞海湾殖民地的长老首先就不会服从这个公约。将美国历史追溯到五月花号跟它那一纸公约,跟把中国历史追溯到殷商祭祀制度差不多,没有多大意义。事实上,美国历史应该也只能追溯到革命战争时期;否则,与其追溯五月花号还不如追溯克伦威尔的共和国,毕竟共和国里也有一群宗教狂热者宣布它是基督复临之前地上的最后一个政权(“第五王国”)。
那么言归正传,我们来看看这帮中国博士究竟有可能建立什么样的政权呢?
某些答主嘲笑中国博士的五月花号不过是高学历版本的鲁荣渔2682号。实际上鲁荣渔2682号上发生的是一场典型的旧式农民起义,饱受封建压迫(公司跟工人签订的是没有法律效力的黑合同,工人被非法诱骗上船,受到奴役而被迫强制劳动)的工奴们在刘夺贵和包德格吉日胡(蒙族,以下简称包德)这两个不同民族的带头大哥领导下建立了两个秘密结社,为摆脱暗无天日的奴役生活发起暴动,杀死了压迫他们的船长和高级船员,建立了他们自己的“政权”。可也正如旧时代的一切农民起义一样,刘夺贵和包德二位“当家”可以共患难、不能共富贵,最终刘夺贵为了自己的利益(怕遭出卖),在残存的几个高级船员(被留下来开船)帮助下率领自己的帮派又将包德一伙灭口。这里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外面没有一个“文明社会”,那刘夺贵也就不用杀死包德之外的其他人,只要斩首包德(最多加上个别铁杆),就可以“做皇帝”了。不过抛开假设,无论如何,鲁荣渔2682号上的船员最终并没有全部“死于互相倾轧”,而是建立了新的秩序:以刘夺贵等人为首、若干亲信和少数幸存的高级船员为辅的一个“武德充沛”的军事封建政权。在这个新政权的领导下,鲁荣渔2682号成功地组织了跨太平洋航行,最终来到日本近海,不幸发生意外而被迫打开通讯求救,于是刘夺贵一伙才被捕。假设最后没有意外,这个11人小团体早已登陆日本“建立殖民地”,开始他们新的黑道生涯了。
也就是说,即便中国博士的行事逻辑真的跟鲁荣渔上的奴工一样,那最终结果也不过是在一番血斗后成立一个军事封建政权,依然能够登陆美国大陆建立殖民地。实际上,英国在北美大陆最早的殖民地(失败的那些姑且不算)詹姆斯敦不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吗?詹姆斯敦在最初十年,就是一个类似政权。
接着又有答主列出了他们不可能在北美大陆立足的几条所谓“理由”:
他们有着很高的智商,但没有英格兰自治自由的内在本能;英格兰人如果有“自治自由的内在本能”,怎么詹姆斯敦最初还是军事专制呢?马萨诸塞等殖民地为何又会失去自治权,沦为英王委任总督治下的殖民地呢?往远了说,贤人会议为什么不坚持“自治自由”,而要两次被王冠交给烧杀抢掠的外来征服者,还对其宣誓效忠呢?
自何况,中国人在古代可以建立佛山大魁堂,在近代可以闯关东走西口建立村落,还能下南洋建立兰芳、西条沟那样的“公司”,到了现代还能组织工会打倒大魁堂建立另一种政权。就算认为这些都不是“自由政权”,总还是“自治政权”吧。鲁荣渔2682号上的奴工可以建立一个军事封建政权,那中国博士至少也有可能建立这样一个军事封建政府。再进一步想,当代中国人像温斯罗普那样开公司拿批文(特许状)开发房地产、工业区,建立业委会、(业主)管委会,设置物业这样的例子就太多了(碧桂园还要到马来西亚去建城),这些老板中恐怕也有博士吧?当然大多数老板还没这学历呢,一样懂得怎么建立资治资由的企业政权嘛。
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缺乏有组织协商政治的基本能力;这一条不能成立的原因见上,中国博士可以办公司、可以建立BBS,怎能说缺乏有组织协商政治的能力呢?实际上,温斯罗普等人也不过是把马萨诸塞公司搬到了马萨诸塞海湾殖民地,然后就化公司为政权建立殖民地了。能够创业的中国博士当然也可以如法炮制。
他们有一个强大的人脑,但没有一副强健的体魄;中国博士里驴友多了。
他们懂得量子物理与金融工程,但连最基本的伐木造屋都不能动手;同上。
他们连怎样给火枪装弹,打死印第安人都不会。这一条最为可笑,充分反映论者脑子里都是一些什么思想。实际上,普利茅斯殖民地的布朗派基督教徒,至少在最初的岁月里,同印第安人保持了相当良好的关系。
就在普利茅斯殖民者抵达殖民地的前几年,当地印第安人遭遇南方西班牙人或是詹姆斯敦的英国殖民者传来的旧大陆病菌袭击,人口锐减90%以上,大量村庄死绝、土地抛荒,因此他们对于普利茅斯殖民者的到来是非常欢迎的。不仅没有同他们为敌,还积极地教导他们如何度过第一个冬天。这之后,普利茅斯殖民地的居民同印第安人的第一场战争还是帮助他们的救命恩人讨伐叛徒。倒是温斯罗普的马塞诸塞海湾殖民地同周边印第安人的关系相当恶劣,时常爆发战争。
因此,中国博士在第一年里根本没有必要学会怎样给火枪装弹——话又说回来了,既然能像鲁荣渔2682号的奴工们一样“自相残杀”,博士又怎么会在登陆之后还不会杀人?这真是连基本的逻辑也不讲了。
大概这位答主自己对这些理由也无信心,他进而表示:
最重要的,即使眼高手低的家伙们真的创造了一个国度,那也绝对不是美利坚,而是一个东方式技术官僚国家。 那样的“美利坚”,还不如在1812年被英国人焚毁了吧。说好的鲁荣渔2682号那样“武德充沛”的军事封建政府呢?怎么又变成技术官僚国家了?
看来答主对技术官僚国家充满怨念,表示期待盎撒神族下凡来“天火焚豚”。不过如果掌握了新技术的博士们真的建立起一个“东方式技术官僚国家”,像当代你国那样发展官僚资本主义,同时又能够像新教徒那样在几十年内得到200万以上源源不断的移民援助,那么大英帝国还能存在到1812年?恐怕1712年就会被这国给灭了(考虑到1812年大英帝国还是一个国教会/安立甘宗统治的国家,它应该得不到这位答主的清教上帝或者路德宗上帝救援)。
于是最终该答主宗教狂热式样地叫嚣道:
上帝决定了,只有斯文罗特,温斯罗普和清教徒们才能创造山巅之城,其他的人还是洗洗睡吧。这话不但违背历史(如上文所述),而且颇为令人费解。斯文罗特、温斯罗普和【清教徒们】并不在五月花号上,莫非五月花号上的布朗派信徒建立不了美利坚?其实,你国博士中地下教会信徒颇多,有不少虔诚如五月花号信徒者,又或信条同清教徒一致者,我在你国校园里多有见之。按照这位答主的看法,这些教友何以不能创造山巅之城,而非得建设技术官僚国家不可呢?大概上帝给了他启示,这城在他的世界线里非许给温斯罗普不可吧,这就非我等无神论者所知了。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如上所述,在我们的世界里,温斯罗普式的神权统治在17世纪末就崩溃了,大陆会议里包括了被马萨诸塞神权当局驱逐的浸礼派牧师罗杰.威廉姆斯在罗德岛普罗维登斯第一浸礼派教会的继任者之一詹姆斯.曼宁(James Manning),1787年制宪会议中的美国国父甚至还有两位罗马天主教徒(该教会可算是一个“技术官僚”组织乃至国家了);而在亲英的效忠派那边,被温斯罗普所驱逐的安妮.霍金森夫人的直系后裔托马斯.霍金森也坐上了马萨诸塞殖民地总督的职位(1769—1774,其中1769—1771年为代总督,而1758—1771年间为副总督),还撰写了几本回顾祖先历史的书籍。
总的来说,“中国博士”们因其出身、经历、经济状况、社会地位的不同,所建立的政权也必然是千差万别的。上面所提到的任何一种政权,都有可能被建立起来;最终造就的未来,也可能是接近今日美国(不等于“今日美国”),或同今日美国完全不同。这一切皆有可能。
当然了,在我眼里,朱元璋式的军事封建政权也好、温斯罗普式的神权寡头政府也罢,抑或是所谓东方式的技术官僚政府,甚至是1787年那个比较进步的资产阶级民主政府,在这个时代都不过是已经过了时的东西而已。全新的政权,必将在未来的不久出现。
那么这个政权将会如何建立起来呢?我们不妨回顾一下美国各州政府中道统能被追溯得最久的弗吉尼亚州吧。该州议会把自己的道统追溯到了1619年成立的弗吉尼亚市民院(House of Burgesses,不过其实现在的州议会是由殖民地市民院内外的革命者代表组成的第五次弗吉尼亚革命会议改组而来的——革命会议在1774年建立,在1776年5月16日通过“和平演变”解散了市民院,接着又驱散了当时弗吉尼亚的上院总督委员会,最后武装推翻了王选总督领导的殖民地政府——所以这个殖民地市民院只能说是某种“道统”所在)。这个美国历史上最古老的民选立法机构成立的时间,甚至早于五月花号来美(1620年)。经过10年的军事专制统治,詹姆斯敦在这一年(1619年)的6月30日终于有了一个民选的立法机构,也就是市民院。但是就在市民院开会的第一天,镇上的波兰手工业者(也包括东普鲁士人和斯洛伐克人,他们大都是新教徒——当时波兰还是一个宗教自由的国家,而不像现在那样是近乎纯粹且高度教权化的天主教国家——和玻璃工匠)发起了罢工,要求同英国殖民者一样的投票权,最终他们在7月21日取得了投票权。
美国及其前身的历史就是这样一部劳动人民的斗争史。我们应该向昔日美国劳动人民学习的也只有这两个字【斗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