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最后一个鬼差 以「一个阴间鬼差」的角度开脑洞可以写出怎样的故事?

2016.10.08 16:12已更新。

《无常店 卷一·人物志》

章一·黑白
配乐:

你一定不能懦弱,世界那么大,但你放弃了,就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处。
所拥有的一切,你一定要用命去保护。

1.

黑无常从怀中掏出一只烧鸡,放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小狐狸扑上来,狼吞虎咽。

“哎,老鬼,要我说,你还是去投胎吧。老白不厌其烦地一天天在你耳边唠叨,你不烦,我都烦了。”

白无常回头,瞪了他一眼:“什么老白,叫哥哥。”

“切,你让我叫我就叫,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叫不叫?”

“不叫。”

“我见到你的雨儿了。”白无常突然说道。

黑无常先是一愣,随即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亲哥,真的假的!”

白无常很受用的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在哪?”

“医院。”

“你你你,”黑无常伸出手指向四周点了几点,“都先去一边儿玩去,老子要和我哥办正事儿,没空搭理你们。”

说罢,黑无常一把将白无常从座位上拉起。


2.

雨儿是黑无常还活着时的妻子。

大概两千年前,或者更久,黑白无常兄弟被迫参军,他们战功显赫,杀敌无数,一步步升至将军,却在最后被奸臣陷害。

忠贞善良,英勇善战,这些品质使他们不同于普通孤魂。奈何桥上,孟婆及时打飞了他们手中的汤碗,引见他们做了鬼差。

活计说难不难,说简单,倒也不简单。尽管经常会有孤魂不愿投胎,黑白无常兄弟倒也一直做的中规中矩,当然,除了某只无法无天的猴子。

直到雨儿死去。

黑无常亲手勾走了雨儿的幽魂,她直到喝下孟婆汤前,还以为会在阴间与黑无常共度余生。

但黑无常骗了她,他不敢留下雨儿的灵魂。普通人必须投胎,这是地府的规矩,犯了就是大罪,黑无常不敢违抗。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但却感受不到一丝醉意。

他早已丧失了很多生人身上特有的东西。

例如醉酒。

例如,笑。

这之后,人间过了很多年,黑无常依旧与哥哥做着勾魂的工作,也与以前一样调侃戏闹,但他的脸上却从来没再出现过笑容。

慢慢的,他也知道了,人间魂灵那么多,地府并不会一一检查。时间一长,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地府不催,不愿投胎的幽魂,他也不去管。

奇怪的是,他不断的寻找,投胎后的雨儿却再没出现过。

他安慰自己,世界那么大,不可能每一个他想要的,都会被他拥有。

“可是,”他常常想道,“不甘心啊。”


3.

站在病房门口,黑无常突然不敢推门进去。

“喂,小黑,”白无常捅了捅黑无常的后腰,“你在这等什么呢?进去啊!”

“我不敢...”平时凶神恶煞的黑无常,此时竟然缩了缩脖子。

“怂不怂!”白无常骂道。

“呸,老子什么时候怂过?”黑无常不屑的瞥了白无常一眼,冲着地上啐了一口。

“随地吐痰,罚款三十。”一脸凶相的中年妇女不知从哪窜了出来。

“啊?”黑无常一愣。

“别墨迹,”女人抓住了黑无常的衣服,“给不给钱?”

“老娘们儿,你坑我的吧?这么他妈贵,谁脑子进屎了才会给。”

咔嗒,门开了。

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倚住门框,玲珑的身段即便隐藏在睡衣下,也仍让人侧目。

黑无常一时间看得呆了。

“钱。”

“哦哦哦...”黑无常掏出了钱。

“脑子进屎。”白无常在黑无常耳边悄声道。


4.

“小浅,吃不吃苹果?”

“不吃啦。”夏浅笑着道,两个小酒窝格外可爱。

许多世之前,她叫雨儿,现在,她叫夏浅。名字变了,容貌却是丝毫不曾改变,依旧如千年前般吸引着黑无常。

而黑无常无微不至的照顾,很快也虏获了夏浅的心。

他们两个似乎天生便是一对。

夏浅这辈子从来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她从小就是孤儿,尽管长得漂亮,但不会有任何一个家庭愿意领养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她的病也使她无法同其他孩子一样上学。

一直以来,夏浅没有朋友,直到遇见黑白无常。

“我的病真的会好吗?”夏浅又一次不确定的问道。

黑无常拍着胸脯保证:“肯定会的!”

“嗯,”夏浅重重的点头,“我信你!”


5.

这一天终于到了,酉时一到,夏浅阳寿便尽。

当天晚饭后,她心脏病突发休克,心电图变为一条水平的直线。

“我不想死。”这是夏浅昏迷前对黑无常说的最后一句话。

黑无常说好。

夏浅被推进重症监护室之后,黑无常回到了地府。他偷偷潜入判官的房间,划掉了生死簿上夏浅的名字。

夏浅在重症监护室里呆了三天,最终活了下来,甚至病情逐渐好转。

全院的医生都说这是生命的奇迹,只有黑无常与白无常二人才知道,她的命是黑无常救下来的。

她从重症监护室转出的那天,黑无常带了鲜花与钻戒。

“嫁给我。”他单膝跪地。

夏浅说,好。

两千余年,黑无常第一次露出笑容。


6.

不知怎的,黑无常大婚这件事瞬间便传遍了地府。

黑白无常从婚庆公司回到住处的时候,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窗前。

“孟婆奶奶!”黑无常惊喜道。

孟婆转身,脸上尽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黑无常被孟婆的目光刺痛,停住了向前的脚步。

“怎么了?”白无常问道。

“阎王知道了你们擅改生死簿的事情,派了牛头出来。”孟婆叹了口气,“老朽保不住你们,能做的,也就是通风报信了。”

“你们好自为之吧。”

黑无常愣在那里,整张脸扭曲在一起。

“这就是,天意吗?”

黑无常只觉得仿佛有重拳击打在自己的胸膛,压抑的无法呼吸。


7.

白无常道,“你不是说她是你的女人吗?”

黑无常把脸隐藏在阴影之中,一声不吭。本就一身黑衣的他,仿佛融入其中。

“她他妈要死了!”白无常面目狰狞地吼道,“你就不想救她?”

“可那是牛头,鬼差中权势最大,你惹得起吗?”

“惹得起?你告诉我什么叫惹得起?”白无常拽住黑无常的领子,把他抵在墙上,“老子他吗连命都能豁出去,你他妈和我说你惹不起?!”

“那可是永世不得超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救不救?”

黑无常沉默了半天,开口道:“或许如常人一般投胎,如常人一般轮回,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吧。跟了你我,还要逃亡,或许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孬种。”

白无常冷冷道,拂袖而去。

医院窗外,电火雷霆,白衣的鬼差伫立在门口,挡了成千上万的阴魂。

他的身后大门紧闭,小小的人影趴在玻璃上,紧张的望着外面。

“你要拦我?”牛头眯着的眼睛射出一道凶光。

白无常一句话不说,狠狠的将银锁一甩,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有着如此的魄力。

霹雳炸开,照亮了他的面孔,本就雪白的面孔,竟是光芒四射。

牛头狰狞的一笑,猛的冲了上去。巨大的蹄掌踏在柏油之上,印下碎裂的足印。三根手指的手掌卡住银锁,使其不得寸进。

“白无常,”牛头冷笑,“你还差得多。”

他只是轻轻一拉,白无常便感觉手腕处传来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将他生生拉了过去,厚刃的刀从白无常小腹插入,给他穿了个通透。

“你这一次,可算是把两千多年的功劳给清了个干净,白老弟,值么?”

牛头抽出刀,又狠狠刺入。

值么?

白无常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如果自己不拼这一次,就再不会有下次机会了。

命这种东西,不就是为了拼的吗?

刀又一次抽出,这次,牛头没能把刀刺进去,白皙的手指捏住了刀背。

“你!”牛头瞪大了双眼。

“夏浅小姐。”白无常扬声道,“抱歉骗了你这么久。你也见到了,我们并不是人类。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在这半载的交情上,再见我弟弟一面。”

他一拍腰间,一块玉牌飞跃而出。道道金丝从他的双眸涌出,钻入其中。

“你把这块玉牌给他,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走吧。”

语毕,白无常的气势陡然攀升,只是瞬间,便稳稳压过了牛头。

“你疯了!”牛头大惊失色,把刀架到了胸前。“你抽了一半的修为灌入玉牌,竟然还敢激发禁术,不怕永世不得超生吗?!”

“超生?”白无常笑了笑。

“我他妈早就够了!”

牛头的膝盖一软,发出一阵骨骼暴响,群山般的重压投在他的身上,把它压的跪在地上。

白无常的头发无风飞起扬,气势冲天。


8.

“小黑,快跑!”

夏浅把玉牌塞入黑无常的手中,然后拽住他的手,拉着他沿着街道逃亡。

金色的流光从玉牌中涌出,笼罩在黑无常身上,在无光的阴云下格外醒目。

“怎么回事?”

黑无常甩开了夏浅的手。

“你,你哥哥...”夏浅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我哥哥怎么了?”

夏浅望着黑无常的眸子,泪流满面。

“我哥哥怎么了?!”黑无常又问。

“我哥哥怎么了!”

金色的光束流尽了,咔嗒一声,玉牌在黑无常手中碎成粉末。

两千余年。

黑无常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伸出手在夏浅的头发上揉了揉,又擦掉了她的眼泪。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根哨子,鼓足力气将其吹响。哨声划破长空,掩盖了惊雷。

一只狐狸突然出现,它在地上旋转一圈,化成青色衣襟的少年。

“带她走。”黑无常道。

狐狸少年点点头。

“你呢?”夏浅抬头问。

“当然是造反。”

黑无常把拂尘甩开,抽散雨幕,千万朵白色的花在他的面前盛开。

“走,杀回去!”

他抬脚,愈行愈快,最终沿着花路狂奔!

花瓣被掀到空中,燃烧成黑色的火焰,夏浅只觉得温度猛的下降,好似空气都要结成冰。

“小妹妹,让一下。”沙哑的嗓音在夏浅耳边响起。

她回头,无数幽魂妖精从巷子涌出。

百鬼夜行。


9.

“夏小姐,你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你这么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

夏浅一句话都不说,面容不悲不喜。

“夏小姐,恕我直言,”狐狸少年叹了口气,道,“他们可能真的回不来了。你这样,不是白费了他们的牺牲吗?”

“他们会回来的。”

“夏小姐,你...”

“他们一定会回来!”

夏浅紧紧攥着拳头,把骨节握得发白。

砰砰砰。

粗暴的踢门声响起。

狐狸少年一惊,从腰间抽出软剑。

“妈的,赶紧给老子开门,老白这傻逼太重了。”

你一定不能懦弱,世界那么大,但你放弃了,就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处。所拥有的一切,你一定要用命去保护。


章一,完。



章二·算命师

配乐:


忍不是妥协。

当你真正下定决心的时候,心上的那把刀,就是刺穿敌人最好的武器。


0.

地球上的智慧生物,并非只有人类。在常人无法触及的隐秘角落,有着更多神奇的生命,聚集成有序地社会。

仙,妖,鬼,九街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白天,它是人类社会中最普通的街道,入夜,它便又成为世界阴面的集市。

街的尽头,新开了一家铺子。牌匾高悬,上书二字。

无常。


1.

小黑手中拿着本书,百无聊赖的坐在藤椅上,几束阳光穿过窗子洒到他的身上。藤椅边上置着一壶普洱,泛着热气。

敲门声响起。

小黑疑惑的抬头。也不知是地段偏僻还是其他原因,除了夏浅老白几个自己人之外,自开业到现在这一周,这还是第一位顾客。

“下午好。”小黑露出一个微笑,“打尖还是住店啊?”

“这店倒是古色古香。”男人没回答小黑的疑问,直接走了进来。他从桌边抽出一把椅子,坐了上去,道:“黑无常?”

小黑挑了挑眉毛,“无常是职业,我已经辞职了。”

“辞职了?”男人笑笑,“辞职了好啊,辞职了好啊,那我就称呼你黑先生吧。”

“黑先生,我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没兴趣,不听。”

“咳咳咳...”男人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我有壶酒,你要不要喝,自酿的。”小黑起身,从吧台后面拿出一个瓷瓶,晃了晃,“黑先生专供,不贵,八千八。”

男人死死盯着小黑,小黑也死死盯回去。隔了好久,男人咬牙道:“没带现金。”

“可以刷卡。”小黑耸肩,指了指POS机。


2.

罗娑是个孤儿,被师父带大。他的师父是一名算命师。

算命师,算的是人,也是天。有才能的算命师,甚至能算出国运,在古代,这样的人才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现代没有皇帝,有钱人倒是不少。

“你师父是算命师,那你也是咯?”小黑插嘴道,“能不能帮我算一算明天的七色球?”

罗娑怒目而视。

小黑尴尬的摆手:“我开玩笑的,你继续说。”

算命师,世代单传。罗娑也不知道这个职业除了自己和师父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做。唯一能确定的是,天桥下面那些都是骗子。

说这话的时候,罗娑一脸不屑,随即又化为苦笑。

“可我却有些羡慕那些江湖骗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拥有算命的能力,就是罗娑师徒二人最大的罪。这个世界上想知道自己命运的人太多了,想逆天改命的人也太多了。但算命师,却寥寥无几。

“命也不是随便算的。”罗娑道,“每算一次,便会削减阳寿,具体数字,与所算之事的重要性成正比。你曾是鬼差,自然知道算命是触犯天道的擦边球。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若想得,那么必然有失。”

小黑点头,表示赞同。

“三十天前,师父算了自己剩余的阳寿。”罗娑痛苦道。


3.

老人把遗书交给罗娑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师父消耗了大量的生命,算了许多不该算的事情。

“我也该死啦。”老人坐在藤椅上,叹了口气,“算了一辈子的命,没想到,临了却改不了自己的命。”

“师父。”罗娑哀伤道,“你不该替他们算的。”

老人盯着天花板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孩子,你不懂,身不由己啊。”

“弟子确实不懂。”罗娑道,“什么叫做身不由己,我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老人没回答罗娑的疑问,他说拿酒来,咱爷俩今天醉个痛快。

罗娑的妻子放下睡着的婴儿,从地窖里拿出了陈酿的梅子酒。

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一两、五两、一斤,不多时,师徒二人就已酩酊大醉。

罗娑酒劲上头,他站起身,把酒杯摔到地上。碎瓷片飞起,划伤了他的脸颊。血滑落下来,与酒水混在一起。

“师父,他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罗娑全身都在颤抖,“有权有势了不起吗!”

老人也站起了身,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一把利剑,能刺穿房顶。他大步流星的走向书架,从笔筒中取出一只湖笔。

手指沾湿,冲着砚台一甩,墨锭用力磨开,划出一抹漆色。

“取宣纸。”老人扬声。

罗娑取来宣纸,将其展平。

凝气,沉腕,毫尖触及纸面,墨迹深深透入其中。一杆紫毫如泰山般稳,留下锋芒毕露却不失隽秀内涵的痕影。

“忍!”

老人放下笔,坐回藤椅,阖上双眼。他的呼吸越来越慢,最后归于沉寂。


4.

找师父算命的人,绰号叫太子,是个经济天才,年纪轻轻,便已拥有亿万家财。

太子在师父的葬礼上,找到罗娑。

“你是李宏秋的徒弟?给我算两卦吧。”太子明明比罗娑还矮一头,但罗娑却感觉在俯视自己,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受。

“不算。”罗娑生硬的拒绝。

“你会算的。”太子的嘴角扬起残忍的微笑。

当天晚上,罗娑的妻子没回家。家里的电话响起,他接听,是太子的声音。

身不由己。

罗娑突然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他不知道师父究竟受过什么威胁,但他能想象的到,那个一身傲骨的老人,也曾如他现在一般无助。

用自己的命去换妻子的命,这是不对等的交易,但罗娑还是同意了。他说只要你放了她,想算什么,我都给你算。

太子还算守约,第二天清晨便放了罗娑的妻子。他丝毫不担心罗娑会违约,对他来说,再绑架一次类似罗娑妻子这样的普通人,易如反掌。

罗娑万万没想到,妻子会自杀。

“是我害了她。”罗娑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涌出,“她知道我是在用命去换,她不愿意连累我。”

罗娑安葬了妻子,一月之内,身旁最亲近的两个人,都离他而去。

“我要复仇。”罗娑双目赤红。

仇恨与痛苦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原本在二楼趴着睡觉的小狐狸都被惊醒,浑身毛发倒立,谨慎的盯着罗娑。


5.

忍。

罗娑想起师父留给他的那幅字,那是心字头上一把刀。

很多事情可以忍,为了更重要的东西,师父忍了,赔了自己。

还有很多东西不能忍。

你退一步,你的敌人就会逼一步,直到你无路可走。

“师父,你错了。”罗娑自语,“忍不是妥协。”

当你真正下定决心的时候,心上的那把刀,就是刺穿敌人最好的武器。

小黑坐正了身子,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面前这个男人狂傲的气势,这气势磅礴恢弘,像是杀伐果断的君王。

“谁说,算命师杀不了人?”罗娑笑道,“只要不怕失去,这天下,没什么不能得。我只恨领悟的太晚,负了我的妻。”

罗娑主动联系了太子,为他算了一卦。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罗娑细致的洗净身子,刮了胡子,穿上结婚时穿的西服,走到灵堂,给妻子与师父各上了三炷香。

卧室的儿子似乎感应也到了什么,他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完全不似平常般哭闹。罗娑给孩子冲了奶粉,喂饱后,悠他睡着。

罗娑站定,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在他的肺脏间流转,然后带着身体里的所有郁气混着烟雾排出。

烟头落在地上,被罗娑一脚踩灭。

然后,出手。

四寸高的卦筒在罗娑的手中翻转,留下道道残影。一支又一只卦签从竹筒中飞出,旋转,带着狂暴的劲道生生插入梨木台面,仿佛判官断案的令牌,又仿佛战士手中斩开一切的长剑。

“开!”罗娑怒吼。

生命的光华从他的身体中流出,灵魂的振奋补充了一切空虚。

他算出了太子的命运。

接下来,篡改就好了。

算命师,算得是人,也是天。


6.

罗娑杀人的手法极其巧妙,几乎可以说是神乎其神。

被命运所抛弃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了太子灭亡的结局。

而罗娑,便是命运。

“老板,您的电话。”太子身边的保镖将手机递到他的面前。

太子接过手机:“您好,哪位?”

无人应答。

太子皱起眉头,挂了电话,坐上自己的劳斯莱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他依靠罗娑的卜卦席卷股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正值收官,但他却隐隐感到有些心悸。

本不该存在的这通电话,使时间与原本应该发生的命运,相差了三秒。

三秒的差距,本应正好通过绿灯的劳斯莱斯晚了一步,跟了黄灯的尾巴。公交车司机看着面前驶过的豪车,下意识踩下刹车。

追尾。

货车猛的转向,想要避开追尾在公交车后的黑色奥迪,烧胎的烟雾漫起来,正好迷了货车司机的眼睛。司机下意识的抬手去揉眼睛,方向失控。

货车侧翻,货箱凶狠的拍在劳斯莱斯的车顶。

就这么简单,太子死了。


7.

“我要死了。”

罗娑满面春风,一点畏惧的神色都没有,仿佛只是要去旅行。

他算出的最后一卦,便是这家无常开的店,命运告诉他,这里就是他遗子的安身之处。

“我求你,”罗娑从椅子上起身,然后双膝跪地,“照顾我的儿子。”

小黑急忙去扶,没想到罗娑的力量极大,不施展法力的情况下,他用力几次,都没能成功将他扶起。

“求你。”

“好,我答应你。”小黑叹了口气,转身喊道,“狐狸,把孩子带来。”

青色皮毛的狐狸叼着篮子跃出,只是几分钟,便又叼着篮子回来,篮子里,多了个几月大小的孩子。

“厉害啊。”罗娑摇摇头,笑道,“我要是有这一手法力,也就不用忍气吞声了。”

他做了个揖,站起了身子,扯下脖子上挂的玉佩,塞入襁褓,然后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孩子嘴一扁,哭的撕心裂肺。

“宝宝不哭。”小黑抱起孩子,低声安慰。

白衣男子拎着晚餐从门口进来,看到小黑哄着孩子,险些把手中的饭菜掉到地上。

“这…谁家孩子啊?”白无常问,“夏浅呢?”

“夏浅去招厨子了,开客栈,总不能没有厨子。”黑无常抚了抚孩子的后背,轻轻道,“至于他,是命运的儿子。”

窗外夕阳低垂。

“要入夜了。”


章二,完。


章三·鲸落
配乐:

消亡,下落,沉寂,滋养了喧嚣。

这是鲸鱼送给世界最后的温柔。



1.

“夏浅怎么还不回来?这菜都凉了。”老白百无聊赖的靠在椅子上,手中的筷子在指尖打着转,“天马上就要黑了,她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巷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赤色的晚霞给九街添了最后一丝光辉。几分钟后,这里将变成另一番模样。

没有人回答老白的问题,整间客栈只能听到婴儿的呼吸声。

隔了一会儿,黑无常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小狐,”他对着趴在桌角的青色狐狸道,“看好孩子,我去找小浅。”

说罢,他走到柜台边,从衣架上摘下黑色的长袍,披在身上。银锁被他缠在臂上,藏于袖内,微微泛着青芒。

“走了。”他道。

“我靠,决定下的这么突然!”

“不准偷吃啊!”老白拍了下小狐的头,小跑着去追。

最后一点太阳沉入地平线之下,刹那间,无数灯笼凭空出现,漂浮在空中,悠悠旋转。

青狐摇身一变,化为青衣少年。他抚了抚身旁婴儿的额头,起身关上了客栈的门。

门外,群生熙攘。


2.

每当入夜,九街都会变一副样子,无数与人类认识相违的生物,都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游荡,叫卖,有着自己的社会体系。

据说万年以前,诸神相争,无上的伟力在人间劈开了几道裂缝,妖鬼仙魔纷纷涌入,建立起许多栖生之地。

九街,便是其中之一。

夏浅带着聘厨的任务出门,到现在为止,已有几小时。她身上虽然配着几枚护符,但也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九街上大多不是善类,难免会遇到危险。

“寻!”黑无常低喝一声,掌心出现一点荧光,那荧光微微一闪,向着城东飞去。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腾身而起。


3.

“您擅长什么菜系?”夏浅询问着面前的男人,这是她第六次开口,早在五分钟前她就应该返回客栈,奈何这个男人就那么盯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啊!”

“你是人类?”男人终于开口。他眯起了眼睛,没回答夏浅的问题。

夏浅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人类也敢来九街。”男人嗤笑一声。

两柄厨刀从男人腰间窜出,在空中舞了个花,插入夏浅面前的木桌,直至没底。

“你听说过,生人片么?”

“生人片?”

“你们人类能做生鱼片,我自然也能做生人片。这就是我最拿手的菜,要不要尝试一下?”男人的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我会轻轻的割,不会像人类一样粗鲁。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

男人粗糙的手掌拍在桌面,震飞双刀。双刀微旋,凶狠的向前突刺,刀刃划开空气,发出尖利的爆鸣。

夏浅大惊,急忙后退一步,捏碎了手中的护符。

一抹白光从她的脚下升起,如蛛丝一般缠住了直射而出的厨刀。

男人扬了下眉毛,反手将刀抽出,又用力斩下,刀刃延出一道青气,直取夏浅。

一抹荧光从空中直坠而下,炸开一片星辰。

“有意思。”男人站稳,眼中的凶光一闪而逝,扬声叫道,“出来吧,二位兄台。”

小黑手执拂尘,落在男人面前。

“黑白无常?哈哈哈哈,好啊,好啊!”男人笑道,“没想到,堂堂鬼差,竟然甘愿屈身于一介人类。”

“怎么称呼?”小黑没接他的话茬,冷淡的问道。

“虎鲸。”男人收回厨刀,在指尖舞了个花。


4.

虎鲸真的是虎鲸,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海洋哺乳动物,他拥有着狂暴的力量与高超的猎食技巧,在绝大多数海域,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杀人鲸,这是人类给他的绰号,尽管他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但他仍为此绰号而感到自豪。

多牛逼啊,他想。

他如同万千族人一般成长,他是族群中最优秀的猎手,是族长的候选者。他是天之娇子,是数百年间唯一在修炼一途有所精进的青年。

游历的途中,他遇见了瓷儿,歌声吸引着他在逆涛中穿行。

瓷儿真的如同陶瓷一样,她的声音宛如天籁,又似一柄能穿透内心最柔软处的剑刃。

一见钟情,一往情深,或许没有比这两个更恰当的词,虎鲸与瓷儿相爱了。

那天或许风和日丽,或许巨浪滔天,或许浮光跃金,或许斜阳晚照,他都记不得了。他只记得,他认定一生的伴侣陪在他的身侧,哼着悠扬的调子。

如果虎鲸也会害羞的话,她身上白色的部分,大概会全部变成红色吧。

“给你个礼物!”虎鲸回头一笑。他一甩尾潜入水中,将巨量的海水吸入体内,用尽全力游向远方。

他从来没游过这么快,波浪推着他的身体,仿佛整片海洋都在助他。

瓷儿在他的身后追逐,波浪被他们的背鳍划开一道笔直的裂纹。

“你要去哪!”瓷儿在他的身后叫嚷。

轰!

虎鲸猛的跃出水面,无数水花随着他的身体升腾。光线照在他的皮肤上,泛起凝脂一般的釉色。黑白相间的花纹,此刻竟仿佛拥有了世间的所有色彩。

瓷儿停止了游泳,看的痴了。

他是如此的矫健。

虎鲸不断升高,升高,升高。所有的族人,从不曾有如此体魄。

升到极限的那一刻,他浑身肌肉突然一紧,背上的气孔大张,巨量的海水从气孔中喷射而出,如同爆发的火山。

水珠凝集在一起,翻腾、旋转、化为了漫天初绽的鲜花。

每朵鲜花,都映着太阳。

闪闪发光。


5.

“瓷儿!走啊!!”

虎鲸的尾巴凶狠的拍在水面,溅起一片水珠,水珠化为利箭,飞射而出。

无济于事。

钢铁打造的捕鲸船,凭借他那一点微薄的法力,根本无法撼动。能够刺穿白鲨的水箭落在船侧,甚至没留下一丝痕迹。

可他一定要拦住,即便是死,也只能是死。

瓷儿的肚子里怀了孩子,原本身体素质就一般的她,此刻愈游愈慢。小腹不时感到一阵阵锥心的痛。

“宝宝,别乱动,不要拖爸爸的后腿。我们…很快就可以逃走了”

“下鱼叉。”船长望着远遁的鲸鱼开口。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带着倒钩的鱼叉在空中一闪而逝,如同噬骨的狼,狠狠的咬住瓷儿,一支又一支。

瓷儿痛苦的在水中翻腾,鲜血从伤口涌出,染红了海水。

虎鲸就那么亲眼看着。

世界突然就寂静了,不再有风声与海水击石,不再有船员的呼喊。视线所及的一切,都仿佛被开了慢速,一帧一帧的闪烁。

巨网笼罩了他。

几个船员吆喝着把他抬到船上。船长走了过来,拍了拍虎鲸的皮肤,面带笑意:“这么漂亮的鲸鱼,无论是卖到动物园还是水族馆,咱们这次都发了。”

船员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船长,这几头好像伤的有点儿厉害,怎么办?”

“直接处理了吧,以后这种事不用问我。”船长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是整个捕鲸队的总队长,对他来说,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船员围了上去,手中执着巨大的斩骨刀。

瓷儿蜷着身子,低声自语,置身于全世界之外。

“宝宝,不要怕,妈妈给你唱首歌吧…”

“宝宝,你还没名字呢…”

“宝宝,你会不会像你爸爸一样威武…”

“宝宝…”

悠扬的调子从她的额顶向外扩散,嗡鸣不止。逼迫向前的船员愣住了,磅礴狂暴的悲伤席卷每一个人。

“我怎么哭了?”船长诧异的伸出手,沾了一滴挂在下颌的泪,下意识放入嘴中。

泪水的味道与海水相同,咸、涩。他突然有种错觉,整片海域的水,全都是眼泪。

沉默了一会,他甩了甩头。

“愣着干什么。”船长声音沙哑,“专心做你们的工作。”

利刃剖开了瓷儿的肚子,船员们发现了未出生便夭折的幼鲸。

“嘿,船长你看,意外收获!”船员惊喜的抱起幼鲸,“据说这玩意儿大补!”

虎鲸无神的双瞳突然变得赤红,不知是泪还是血,汩汩涌出,顺着他的皮肤滑下。

船长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6.

人类,这个星球上最智慧的生物,最强大的生物,对于其它生物来说,与神没有什么差距。

操控命运,掌握生死,就是这么简单。

虎鲸突破了渔网,艰难的向前。他脆弱的皮肤擦在甲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

“人类,全都,该死!”

绝望的悲鸣响彻云霄。

船长瞪圆了双眼,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面前的鲸鱼竟然说出了人类的语言。

“该死!杀了这个畜生!”船长又惊又怒,大声咆哮。

船员被虎鲸的气势所摄,纷纷退了一步。

船长怒骂一声,从身边的人手中夺过一把鱼叉,狠狠的扣下扳机。

虎鲸身形一顿。船员纷纷反应过来,扣动扳机,无数鱼叉刺入他的体内。

“来生见。”他喃喃道,然后猛然跃起。

海水突然扬起,贴着船舷向上迫近,汇聚到虎鲸的身上,虎鲸的肉体在瞬间消融。

水柱向着天空狂飙,足足窜了数十米之高,在阳光下炸开,散城一道七彩的虹,弥漫了整片海域。

每一滴水珠都是一颗子弹,这一瞬间,它们获得了获得了生命,在天空中萦绕着翱翔。

“天哪…”捕鲸船长瞪大了双眼,眸中倒映着象征着死亡的光影。

骨化形销,美不胜收。

半透明的巨鲸狂啸一声,扎入海洋,足有七八层楼高的巨浪于他入水处扬起,向外扩散,将船队拍的支离破碎。

滔天。

那片海域变成了绝地,终日风浪不止。凡进入者,没有一人能活着出来,无数以此为生的人饿死。附近的渔夫都说,那有鲸妖出没,能吞噬一切,故称其为妖海。


7.

“人类全都该死。”

厨刀被虎鲸紧紧捏在手中,微微颤抖,刀刃上满是细小的缺口。他的右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你打不过我,我不为难你,你走吧。”黑无常收了银锁,低声道,“有一点你错了,人类不该死。”

他转身,牵着夏浅的手离开,白无常挑了挑眉,跟在后面。

走到拐角处,黑无常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身。灯笼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刻出坚硬的线条。

“不受控制的欲望该死。”

说罢,再不回头。

厨刀落在地上,发出当啷的响声。


8.

“他真的会来吗?”夏浅悠着怀中的婴儿,问道。

黑无常拎起茶壶,洗了洗杯子,将茶水倒入茶海。他啜饮一口,笑道:“不一定,可能来,也可能不来。”

“那要不来怎么办啊?”夏浅撅起了嘴,“难不成还要我再去站半天?”

敲门声突然响起。

“请问,你们这儿还缺不缺厨子了?”


妖海上的风浪突然停了,阳光透过积云,洒在海面,留下金色的波纹。

漂于海面的鲸骨带着初晖的暖意,缓缓落下,沉入海底。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幼年小鱼闯入其中,成为这里的第一位客人。

群鱼游荡,贝类开合。龙虾弓着身子自鲸肋间穿过。几只蟹小心翼翼的躲避着靠近的章鱼,藏在一段脊柱后面。珊瑚探出了头,仿佛初绽的鲜花。

万物生栖。

消亡,下落,沉寂,滋养了喧嚣。

这是鲸鱼送给世界最后的温柔。


章三,完。


章四·食神
配乐:

你以为这些仅仅是食物么?
这些是信念。

1.

“为什么吃你做的日料总感觉用材像是人肉?”黑无常拿着筷子,戳动着面前煎的恰到好处的鱼腩,皱眉道。那鱼腩极嫩,筷尖只是轻轻一点,便能溢出泛着鲜香的汤汁。

“爱吃不吃。”虎鲸瞥了他一眼,冷声道。

“总觉得不放心,毕竟你有前科...哎呦!”小黑只觉脚踝一痛,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回头,看到一抹青色的残影。

青狐一跃,窜上桌面,叼了鱼腩就跑。

“臭狐狸!”黑无常大怒,回头就要扑上去。可屁股刚离开椅子,却怎么也起不了身。

苍白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

“老白,你...”

“嘘。”白无常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你听。”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仿佛粗糙的手指在绸缎上摩擦。令人惊异的是,这声音的源头竟似存在于大脑中央。

“虎鲸,怎么回事?”白无常皱起眉头,开口问道。

虎鲸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淡定地将小勺中的芥末放进酱油,打得浑浊。

“这九街,倒也不是那么太平的。”他道,“你生活在地府数千年,只闻其名不闻其实,能在这儿混得开,也就是你法力高而已。”

黑无常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

虎鲸笑笑,低头夹起鱼腩。

嗡。

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暴涨,最初是细碎电流般的滋拉声,随着时间的流逝,竟逐渐化为呼麦似的嗡鸣。空间中的灵气都开始随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共鸣。

青狐的毛炸了起来,他伏下身躯,喉间发出恐惧的低吟。

吧台后挂着的银锁穿过大堂,落在黑无常的手中,沿着小臂蛇缠而上,流光隐隐。

嗡鸣声越来越大,黑无常只觉得头颅中有一口巨钟,被人以巨力撞响。

“月门启,百鬼行。”虎鲸放下筷子,挺直了腰板,“这是大裂缝要打开了。”

嗡鸣声大到极限,猛地炸开!

雷霆万钧!

几千米外,一点震动猛然爆破,仿佛在水中上浮了很久的气泡,打碎了水面的镜。道道波纹翻滚,磅礴的气息席卷了整条九街。

漂浮于窗外的灯笼一盏盏熄灭,直到无常客栈。刹那之间,黑无常臂上银锁的光辉就被洗刷殆尽。

“怎么...可能!”黑无常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整条街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名的歌声响起,身着青衣的女子,自店门前路过。后位是一身蓑笠的侠客,背后的剑撒着摄人心魄的碎银星辉。

然后是香气,不是花香,不是果香,而是引人垂涎的食物香气。原本极鲜的鱼腩,在这股香气的对比下下,瞬间没了味道。

一身赤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信步而来,手中端着着绘满图腾的砂锅。锅沿白气喷溢,汇成道道龙形,盘踞翱游。

“食神。”虎鲸瞳孔猛地一缩,餐刀自腰间出鞘。

昏暗的街道上,一人又一人沉默的走过,向着深处进发。


2.

“食神?”黑无常问,“什么来路?”

虎鲸把刀插回腰间,摇了摇头。他端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腩放入嘴中。

味道仍旧鲜美,却再无法勾起他的食欲。

虎鲸叹了口气,从桌边站了起来。

“九街来了这么长时间,你们还没怎么感受过这里的夜景吧?”他道,”碰巧赶上最繁华的时候,出去逛逛?”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青狐一跳,趴上白无常的肩膀,跃出之前还不忘了叼走盘中剩下的鱼腩。

“小浅,你看好孩子,我们一会儿就回来。”黑无常披上了黑袍,开口道,“老鬼,他们的安全…”

“交给我了。”老鬼嘶哑的笑笑。

黑无常点点头,他走到客栈门前,伸手将其推开。

漂浮在空中的灯笼此时全部熄灭,不再旋转,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也变的寂静无声。入目间,一个个带有极强气息的身影或悠然或焦急的穿行而过。

白无常从黑无常身边挤了出去,站在众人之前,伸出了右手。乳白色的柔光自他手心弥漫出去,如烟云般散在空中。

大概隔了十多秒,上百条丝线又从空中汇聚、集合,重归为一颗光团。白无常摘下悬浮的光团,用力捏碎。

他的面色变得凝重。

“九街名不虚传。”白无常道,“果真是高手如云。”

四名穿着残破黑袍的人从街口缓缓前进,他们手中执着一根长烛,每路过一盏灯笼,便将其点燃。很快,整条街又恢复到了灯火通明的状态。

“管理员。”虎鲸耳语道,“每半年才出现一次,为大裂缝的开启而善后。”

四周店铺中的人重新自屋内出来,井井有条的收拾着因为冲击而散落到地上的杂物。很快,喧哗声便再次充斥了耳畔。

叫卖此起彼伏,各类怪异的物种又在街头游荡,仿佛刚刚的事情未曾发生。各家的店门大开着,络绎不绝的顾客来来往往。

“不会只有我们一家店在晚上关门吧...”白无常尴尬的苦笑。

“你以为呢?”虎鲸翻了个白眼,“走,去大裂缝。”


3.

大概四千米外,便是九街的尽头。说是尽头,其实只是无法再向前进,空气中仿佛有面玻璃,将九街的前半段与后半段隔了开来。

“那就是后九街,”虎鲸解释道,“每半年,大裂缝开启一次,自认实力足够的妖或鬼都会穿过裂缝,前往对面的世界。”

“为什么?”黑无常皱眉问道。

“传说中,那里有着掌控世界的钥匙。”

“钥匙?”

“对。”虎鲸耸耸肩,“不过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去的人很多,但几千年来还没有任何人回来。也不知道是在那边发展,还是陨落了。”

“对面的人看不到这里?”黑无常问,他伸出手,抚摸着阻隔在街道中央的屏障。屏障的温度与空气无异,质感坚硬却又富有弹性。手掌抚在上面,若是不推,甚至都无法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凑前嗅了嗅,屏障上还有着一股奇香。

就像是...烤的酥脆的乳猪。

“对面的人当然看不到这边。”众人身后,有声音响起。

黑无常一愣,随即猛地回头。白玉拂尘自他的腰间抽出,狠狠一甩,在空中荡出如刀刃般的青色气旋。

四根铁钎旋转着飞出,在空中聚到一起,穿成米字形状,正好撞上暴戾的气旋。然后,爆炸开来!

“不愧是她选出来的人。”红衫男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拱手作揖,“在下食神,愿请二位无常一叙。”


4.(配乐:)

食神原本名列仙班,经过他手的食材,味觉上都会提升不止一个档次。上至天帝佛祖,下至普通神卒,凡品尝过他烹制的食物,无一不交口称赞。

食神在食物选材上有着近乎偏执的讲究,但成品的极致鲜美却又不仅仅是食材中灵气充沛的原因。一分靠水土、二分靠火候、三分靠食材、四分靠境界,这是他的原话,能做出五分,就已经称得上是顶尖的厨艺。

火候二分、食材三分、境界两分,食神就处于七分的水准。

他最善煲汤,千百佐料投入锅中,取一瓢水熬制,浓醇却又没有一丝油腻。

“这个世界上,我称自己厨艺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食神站在了三界厨艺的顶端,但他却仍想更进一步。

七分与八分之间似乎有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他走遍名山大川,游历世界各地,却找不任何提升的机会。废弃的食材堆成小山,仿佛嘲笑着他的无能。

时间久了,这件事甚至成了他的心病,久不释怀。


5.

“世间绝味啊!”太上老君将汤匙送入嘴中,开口赞道。他擦了擦嘴角,定睛看着食神的脸,突然笑了。

“想靠这些收买我?”

小把戏被拆穿,食神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耳根窜上脸面。他把头埋得极低,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小子,听说过忘川么?”太上老君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如果你愿意承担后果,就去看看吧。那里有些东西,本不该你接触,但事已至此,也未尝不是缘分。”

“还有这汤,”太上老君笑着道,“以后要常送。”

食神愣了一下,抬起头,眸子倏然亮了。他道过谢,取了储水盒,直奔忘川。

那天风很大。

忘川旁边是一条奔流的河,河水被风吹动,翻滚汹涌。食神小跑着,常穿的红色长衫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河边是如茵的草甸,几朵含苞的花蕾似欲燃的火焰,星星点点落在上面。一块青石立在河边,不时被浪涛拍中。

食神穿过草甸,站在岸上,伸手取了一瓢河水。那河水冰冷刺骨,也不知因何缘故没有凝结成冰。光照在上面直接透射到底,如果不是有着重量,甚至无法觉察其存在。

食神顺着水流眺目望去,下游的河水明显与上游有着差异。水质褐黄浓稠,隐隐约约能看见各种蛇蝎毒虫在水面沉浮。他仔细瞧了几番,也没看出个究竟。

再看手中的水,仍是清澈,但心里莫名生出些抵触。

“能否饮用,一试便知。”食神摇头,甩脱多余的想法。他深吸口气,端起盛满忘川河水的水瓢,向嘴边递去。

“慢着!”清脆的女声响起。

食神回头,一道青光直射而来,擦过他的脸颊,撞在瓢上。将其炸得粉碎。

一身紫色纱衣的女孩大步流星的向他走来。

狂风吹的她的长发扬起,她踏过的地方,赤色的曼殊沙华皆尽绽放。


6.

很多年后,食神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如痴如醉。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一瞬间他的感觉,那就是惊艳。

食神真的被惊艳到了,他呆呆的看着女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女孩站到食神的面前,九泉石甬昏黄的灯光衬的她面容不清,河水冲刷的声音充斥了整个世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喂!”女孩开口,“你是哪儿来的小神仙?忘川河水也想尝?”

食神挑了挑眉,一甩衣袖,合手作揖:“勺掌百味、火灼千秋,食神殿季攸。”

女孩儿一愣,明显没料到面前的男人居然还有名有号。

她端了个礼,细声回道:“孟婆。”

然后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食神有些窘迫。

“笑你可爱。”孟婆回道,“明明来这儿是要偷水,还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不过,”孟婆话锋一转,“这忘川河中的水,确确实实不能让你喝。”

“为什么?”食神疑惑道。

孟婆调皮的跳到青石之上,挽裙坐下,笑道:“亏你位列仙班呢,三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却不知道。”

“这忘川河中的水呀,喝了就会失去记忆。”孟婆的小脚丫一悠一悠敲着青石,解释道:“凡是死去的人,都会先饮下河水,忘却前世,才能过那奈何桥。”

“若是不饮呢?”

“堕入河中。”孟婆伸出手指向下游,“看到那里没?不知沉淀了多少冤魂了。”

食神摇摇头,叹了口气,没再搭话。他揉着眉头,在草甸上踱步,手指间不时闪过火光。

孟婆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观察着食神的一举一动。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食神突然站定,他斟酌一下语句,然后开口:“孟婆小姐…”

“叫我孟婆。”

“好,孟婆,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孟婆的眼睛一眨一眨。

“我想取忘川河水做汤。”食神道,“你用烧出来的汤代替忘川河水,赐予过桥人。也好方便我测试,加什么佐料才能抵消失忆的效果。”

“不行不行!”孟婆连忙摆手,“这可是违了天条的!”

食神失望的叹了口气,仿佛泄了气的皮球。

孟婆狡黠的露出小虎牙,道:“不过嘛,如果你能常来陪我,也不是不能通融。”

“可以的!”食神急忙答应,生怕孟婆反悔。

“一言为定?”孟婆伸出小拇指。

“一言为定!”


7.

从那天开始,每天清晨食神都会端着一大锅汤去见孟婆,两人很快便熟悉了起来。

孟婆时常给食神讲奈何桥边的故事。

她说自己曾坐过的那块青石,名曰三生石,记载了人们的前世今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几只鬼魂死活不想投胎,在石边痛哭。

“不喝汤其实也能轮回,不过要在那忘川河中受苦十世。”孟婆道。

有的人一冲动,就掀翻瓷碗,跃入河中。忘川河里尽是为情所困的人。他们沉在水底,被无数毒虫撕咬,只是为了不忘记爱人。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一次又一次饮下忘川河水,穿过奈何桥,经历着轮回。

可这些痴情的人却未必想过,为何河底始终只有自己。

“何必呢?”孟婆总是讲着讲着就有些抽噎,然后扯来食神的长衫擦泪。

食神就笑她太感性。

偶尔也有鬼魂闹事。原本都是喊鬼差来镇压,但鬼差也忙的打紧。多是闹的极大,非要掀翻几张桌子才会解决。现在有了食神常驻,方便了许多。

闹事儿?那就抓来炖了。鬼魂在锅中被榨取灵力的过程极其痛苦,扭曲翻腾,哀嚎不绝。这时之前掐着腰说着大快人心的孟婆,又会泪汪汪的求食神放过他们。

同样的事情有过几次后,孟婆的声望竟是越来越高。

时间一长,食神发现自己居然开始不太执念于厨艺的进阶了。与孟婆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琢磨厨艺的时间。他想起太上老君那时的表情,不禁恨的牙根痒痒。

“老狐狸,毁我道心。”他暗骂,随即又笑,“下次给你送汤的时候多加点儿珍藏的料吧。”

那天清晨,食神到达忘川的时候,孟婆正在河边取土。

食神问:“你这是做什么?”

孟婆笑嘻嘻的擦了擦汗:“受你不少恩惠,烧口砂锅送给你。”

那个笑容灿烂无比,如同初阳的霞光,晃花了食神的眼睛。

他呆住了,双目直直盯着孟婆的脸。他看见她额头上的泥渍,看见她鬓角的汗珠,看见她澄澈的眸子,看见她粉色的唇。这一刻的孟婆美得惊人,食神一丝视线都不敢移开,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孟婆被盯得不好意思,小脸涨的通红。

“沦陷了。”

这是食神脑海中的唯一想法。

他扔下了手中的汤锅,向孟婆走去,浓汤洒了一地,溅湿了他的长衫。

“喂!”孟婆被吓了一跳,开口叫道,“你…”

然后被封住了双唇。


8.

“食神大人!”

伴随着无常慌张的声音,门被猛地撞开。食神手一抖,瓷勺落在了地上,摔个粉碎。

“快…快…”

“门口挂的非请勿入的牌子,你看不见吗?”食神愤怒地转身,一把拽出了无常的衣襟,将他的剩下的半句话扼进肚子,“给我个解释!”

只是这么一停,汤的品质便会跌落不少。食神的力气大的惊人,显然是动了真怒。

“天兵...抓了...孟婆小姐...她说…她会拖住…让你快走…”无常被勒得喘不过气,一边打着手势,一边断断续续地焦急道。

食神一怔,将其松开。那无常后退数步,在墙角站定。

“为什么?”

“私取忘川河水。那河水里藏着天帝操控六道的秘密,除了孟婆小姐被天帝控了命格,禁锢在那里,就连阎王大人也是不能碰的。”

食神愣住了。

“不行不行!这可是违了天条的!”孟婆狡黠的笑容在食神脑海中闪过,仍清晰可见,“不过嘛,如果你能常来陪我,也不是不能通融。”

刚刚的瞬间,食神在脑海中筛选了无数原因,却没料到取那河水,居然真的是违了天条。

“她为什么不说清…”食神喃喃,双目失神。触犯天条是极大的罪责,孟婆、甚至是他,都远远承受不起。

锅中浓汤沸腾,不住翻滚,从中溢出。汤汁滴落在灶火之上,发出汽化的滋滋声响。焦糊味道弥漫开来,这是这间屋子中从未有过的气味。

墙边的无常身形低伏,单膝跪在了地上。他的头深深坠下,道:“请食神大人速走,不要辜负了孟婆小姐!”

食神没有接话,摇了摇头。

他转身回到灶前,将火熄了,又把砂锅的盖子扣上,有条不紊地整理了全部厨具,一样一样按照次序摆好。

“食神大人!”无常见他没什么反应,不由急得再叫一次。

食神将自己常穿的红色长衫拎起一抖,披上身子,蹲伏下来,从灶台边的柜子中,取出一个镂花木箱。

箱子打开,绽放一抹刺目的红色。

食神探手进去,抽出来一把赤色长刀。无常只是余光一扫,便再也移不开视线。那刀身不知是由什么晶石打磨而成,通透玲珑,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吸入进去。

食神舞了个刀花,将其横在目前,伸出另一只手,屈指一弹。

烈焰从刀尖猛地窜出,向上延伸,最后包裹了整把长刀。

“走。”食神道,火光在他双眸中映出。

“啊?”无常一愣,没反应过来。

“去忘川。”

食神冷道,倒拖着长刀,一步一步向着门外走去。刀刃划过的地面腾起火苗,向外席卷而去,如同狂澜。

从灶堂起,一直延伸到食神殿门口,一道由火焰铺成的路,在食神身后形成。殿内火光冲天,木制的柱子被烧得焦黑,噼啪作响。

食神踏出殿门,回身一叹,将长刀举起,狠狠劈了下去。

狂暴的烈焰吞噬了玉帝题字的牌匾。

那一天,三界六道都看见了天空中的那道流星。


9.

食神到忘川的时候,无数等待投胎的鬼魂,拥堵在奈何桥前。

河水仍如过去一般奔腾,不时拍打着三生石。

天兵似乎已经走了,只剩下无数鬼差站在桥前。判官打头,他的面前是跪坐在地上的孟婆。她披散着长发,盯着地面,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

空气中夹杂了一丝炎热。食神抬步,踏上了黄泉。

曼殊沙华从食神的足印处钻出,绽放,转眼间又被灼成黑炭,随着风扬起。鬼魂禁不住炽烤,尖叫着四散躲开。

青石融化,凝成琉璃,溢着华彩。

“你是谁!”判官转身,防备地展开生死簿,提起笔,指向食神。

“季攸。”食神轻声说出自己的真名。然后右足倏然前踏,脚印深陷,震了遍地裂痕。

他浑身绷紧、舒展,瞬息之间,手中长刀携着烈焰狂暴地斩下!

判官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下意识抬手抵挡。一道火流燎燃了笔尖的毫,顺势蛇缠而上,如一条赤色的小龙,吞吐火焰。

判官咬牙,弃了笔,将衣袖扯下,疾速后撤。

仅是眨眼间,二人便互喂数招。热浪席卷了整个忘川,草甸上的水露被蒸干,雾气缭绕下,露出道道龟裂。

判官突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食神欺身而上,长刀凶狠地贯入判官的胸膛,从他的后背穿出。

“我是魂体,你杀不死我。”判官嗤笑,接着瞬间变了脸色,目眦欲裂。

刀身烈焰翻卷,将其包裹其中!

食神将刀抽出,穿过火幕。

他看见无数鬼差颤抖着举起兵器,不屑地甩开长刀,烈焰如鞭飞舞。

一往无前!


10.

冰冷的地府,几万年来第一次充斥着高温。气浪翻滚,在未来得及逃跑的鬼差身上扯下一缕缕灵魂,轻卷着吸入刀中。

晶莹通透的长刀,在吸收了众多灵魂后,竟是开始震颤,仿佛有什么被封印的东西即将苏醒。

食神死死握住刀,血液从他的虎口涌出,被火焰灼成血雾。

诺大的地府,竟是无人能拦下食神。

他再次挥刀后,面前已经不再有敌人。

“孟婆。”

食神轻轻出声。

孟婆抬头,嘴中仍嘟囔着,眼神茫然无措。

食神将长刀插在地上,蹲下身子,贴近孟婆,终于听清了她一直嘟囔的是什么。

她说,你做到了。

孟婆张开了一直死死握着的拳头,一枚袖珍的砂锅在她手心呈现。砂锅上绘满图腾,不时明灭。

食神将其接过,小心收好。然后左手环颈,右手环膝,把孟婆抱起。

“孟婆,我们走。”

孟婆任由他抱起,如若无骨,动作上没有丝毫反馈。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你做到了。

“你做到了…”

“你做到了…”

“你做到了…”

一道惊雷自天边炸响,昏黄的天空更显阴暗。食神的发髻不知什么时候散开,青丝在狂风中乱舞。

“季攸!”

若洪钟般的声音震彻忘川。

“不要怕。”食神没有回头,他颔首,声音温柔,“我一定带你出去。”

闪电自天边飞射而出,道道炫目,直向食神。雷霆在食神后背炸开,爆射出朵朵电花。

食神浑身一颤,继续向前。

“这蠢女人为了保你,喝了忘川河水做的汤,抹了记忆,我还正愁寻不到始作俑者。”一道人影踏着云出来,扬声叫道,“季攸啊季攸,没想到,你居然自投罗网了。”

你做到了。

食神突然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忘川河水果然有效,孟婆以她的记忆为代价,验证了汤品层次的提高。

她始终记得食神的执念,即便是忘记了所有一切,仍不忘告诉食神,你做到了。

“可我的执念,早就不再是厨艺了啊。”食神的眼泪滚滚而出,落在地上,激起彼岸花烧尽后的灰尘。

“是你啊!!”

“季攸,还不快束手就擒?”一众金甲的天兵拦在食神身前。

插在地上的长刀疯狂的震颤,表面布满了裂痕。

“你拦得住我么?”食神双目通红。他的声音刚落,速度便猛然提升。

于此同时,刀碎了!

“拦住他!!!”

脆裂的刀中,逸散出狂暴的高温。金色的光绽放出来,充斥了所有人的视野。

食神眼前一片花白。他不断冲锋,毛细血管因过大的压力爆开,鲜血混着汗液流遍全身。

光芒扩散到极致的一瞬,开始不断收缩,眨眼间,凝聚成一点,落在食神的胸口。

他松手,放下了孟婆。

金色的烈焰从他的胸口蔓延,包裹他的全身。食神冲天而起,流焰拉长,仿佛金色的巨龙。

“一言为定?”

食神在空中,伸出了小拇指。

“对不起,我食言了。”

无数仙家法宝飞向食神,他朗声大笑,张开了双臂。

“来吧。”他道,“天庭的枷锁束缚了无数年,该有人动一动了。”

“就让我第一个因此而死!”

烈焰暴涨,如阳光般普照。


11.

“我战死了,一身法力消失殆尽。”食神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砂锅,“所幸的是,太上老君保住了我的灵魂,我来到这里具体有多久,早已记不清了。 ”

他盛出五碗汤摆在桌上,香气四溢。

“喏,我的手艺可不是谁都能尝到的。”

黑无常端起了碗,轻轻啜饮。汤汁碰触舌头的瞬间,他浑身一颤。

“怎么了!”白无常立刻站了起来,手抚上了腰间的兵器。

“我靠!真他妈好喝!”

食神笑得眼睛眯成了缝,白无常狠狠瞪了黑无常一眼,尴尬的坐下。

“火候二分、食材一分、境界四分。”食神语气颇为自豪,“这是七分的水准,在人间,不会有人比我更高。”

“那孟婆汤...”虎鲸放下碗,欲言又止。

“啊,你说那个啊。”食神道,语气变得温柔,“它于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食物了,更多的,是一种信念吧。”

“当然,从你们的角度来说,八分——”

“我做到了。”


章四,完。


章五·青狐令
配乐:

你的剑能斩开血肉,却斩不开人心。
一切舍去,都是为了拥有。

1.

一碗汤尽,黑无常砸了砸嘴,眼神飘忽到季攸身上。

食神感应目光,抬头一笑,和黑无常对视,道:“我这小锅,一次可就只能熬出这些了,想喝也要等到明天。今日再多一滴,味道都会大减,我可不愿堕了我食神的名声。”

黑无常喝苦笑一声,摇摇头:“我长得就这么像个贪吃之徒?”

“哦?”季攸眼睛一眯,坐正了身子,“那你是要什么。”

黑无常叹了口气,从桌前起身,踱着步子在屋中绕行。这步法是一位前辈所传,双足落点暗合天道,颇有讲究,是静心的不二法门。只是今天不知怎么,踱了一圈又一圈,却是没有一丝效果。

季攸心思玲珑,黑无常踱布的光景,就已经把他心中积言的问题猜出了十之八九。

“你在逃避什么呢?”季攸的声音不大,刚刚好传入黑无常耳中。

黑无常足下一顿,似是下定了决心。他走到窗前,猛的一推。月光下,是影影绰绰的斑驳树影。

“我要这堵无形之墙,后面的秘密。”黑无常一字一句,“有关,世界的钥匙。”

此话一出,整间屋子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虎鲸打了个冷颤,只觉一股恶寒从脚底漫上头顶,只是瞬间,体内真气便震荡不止。

虎鲸座下的椅子发出一声裂响,猛然炸开。此时此刻,他竟是压制不住自己的修为!

再观四方,无论是食神季攸,还是黑白无常,此刻都是面色凝重。

“管理员回来了。”季攸费尽力气,将这句话从牙缝里挤出。

仿佛庞大的射灯扫过,管理员的灵觉铺天盖地而来,这股灵觉浩瀚如海,使人完全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待其缓缓收回,众人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打湿。

“好雄浑的气势。”黑无常扶着窗台,几欲摔倒,“季先生,这屋中数你修炼最久,也曾位列仙班。这些管理员和你巅峰时期相比,如何?”

“只是一二人,或许还能拼个平手,四人合力,我是远不如的。”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不禁动容。

正当黑无常又欲发问,身侧突然发出一道噼啪声响。这声响细不可闻,但传到季攸耳中,却仿若雷霆!

季攸浑身一震,双眼怒睁,望向声音的源头。

“该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众人还一头雾水,季攸便猛地翻身上桌,粗糙的手掌印在桌面,道道紫气氤氲开来。

“帮忙!!!”他吼道。

紫气散出去,环绕包裹的,赫然是青狐。

青狐混身燃着白焰,和紫气缠绕在一起,撕咬吞噬。不时凝出一个极小的白色弹丸,在空中漂浮,炸裂。噼啪声响就是源自这里。

“他要开启灵态了!务必要撑到管理员走远!否则咱们几个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灵态?”黑无常问道,手上飘起朵朵赤色冥花。

“之后解释!”季攸左手一扬,巨大的砂锅飞来,在青狐头顶缓缓旋转,洒下道道金色。

白无常的手中则飘出白色的冥花,两种不同色彩的冥花接触在一起,炸成一抹抹云雾,若即若离。砂锅洒下的金色碎尘附在缭绕的云雾上,转眼间三色凝结,化为一股绳索,勒住了青狐的四肢。

“虎鲸!去找方唐!”汗水从季攸额头渗出,在颈间汇聚,汩汩流下,“只有他有办法镇住这只小狐狸。他提什么要求,都答应他!”

“我他妈不认识方唐!”虎鲸急躁地喊道。

“碎星剑,他负着一把碎星剑!”

门被人推开,一身蓑笠的青年站在门口,身后古剑星辰散落。

他微微一笑。

“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2.
方唐摘下遮住半边脸庞的草帽,放在桌上。一头长发随着屋中的气浪飘飞摇坠。
“我以为他们刚刚才处理完封门的事宜,已经精疲力尽了的。”方唐的声音微不可闻,“没想到竟然仍能逼出这只小狐狸的底线。”
“管理员的实力还是这么的强。”他微微偏头,看着青狐开始泛起银辉的皮毛,挑了挑眉,“这种情况下开启灵态,也不知你究竟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要在乎那些有的没得了!”季攸手腕翻转,把光索抽的更紧一些,“既然来了,就搭把手。管理员还没回去,被发现了意味着什么,你是知道的。”
方唐摆了摆手,看都没看季攸一眼,反倒是上下扫视着二位无常,点了点头:“原来是黑白无常二位大人。”
那目光中饱含深意,黑无常被看得心里一虚。
“既然如此,在下就助你们一臂之力。”方唐微微鞠了一躬,“只希望二位大人能承在下这份情,以后在下有求于你们时,也能行些举手之劳。”
黑无常连忙应道:“这是一定。”

方唐神秘的笑了笑,自怀中抽出一根金色发带,将长发束起。踏前一步,右手张开。

点点星辰在他手心旋转,如同夏日银河,跃动着微弱却醒目的光芒。

“开!”

银河凝了一瞬,然后在屋内炸开。

强光四射,冲出屋子。散的到处一片花白。

强光中,方唐的剪影微微一震。

“收!”

背后的古剑开始疯狂震颤起来,仿佛活物,想要冲破剑鞘的牢笼。周边空气开始扭曲,似有无形的火焰缭绕。

一颗汗珠在方唐脑门出现,滑落下来。他咬牙,猛然怒吼一声,身上蓑笠炸开。气浪在他脚下呈环状爆出,强光一顿,急速崩缩,最终化为囚笼,将青狐罩入。

虽然仅仅只有几个动作,但方唐却几乎耗尽了能量。他向后退了两步,萎靡的靠在书架上。

“暂时应该是没事了。”方唐道,“只是不知道这囚笼能困他多久。”

黑无常皱起了眉头:“灵态...他为什么会变这样的?”

方唐看着在囚笼中不断跳跃着想要脱困的小狐狸,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你们说,什么是世界的真实?”

众人没想到方唐会问出这个问题,皆是愣了一下。

唯有季攸苦笑着摇头。

“这个世界上的生物,无论以什么方式生存着,终归还是要遵循着宇宙的法则。”方唐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你是阴差,自然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玄学。”

“人类之所以畏惧神仙妖魔,说到底只不过是畏惧未知,而所谓的神仙妖魔,也不过是与人类同时存在于同一星球的另一个发展方向的种族而已。若非要说法术更强,现代科技发展后,你见到过几次兴风作浪的妖魔?”

“科技爆炸带来的结局是,人类已经掌握了能量与物质置换的方法。”方唐一字一句道,“你真当大罗金仙就不畏惧核武器吗?”

黑无常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什么是智慧?

科学的角度来说,这是大脑中无数的神经元、无数化学物质集合在一起的共鸣与反应。

它使生物获得思考的能力,并授其生存的手段,赠予其探索的欲望,操控自我,以达成生存延续的终极目的。

理论上来说,无论是仙家法术,还是特异功能,究其根本,必然遵从于科学。魔法、武功、炼金术、巫术、仙术,一切能够存在于宇宙内的能力,一定受限于物理定律。所谓玄学,也仅仅是现有科学未触及的一片荒原而已。

但它并不脱离于科学。

灵态,便是智慧延伸的另一条道路。肉体受限于物质,但能量不会。

“武功分内家外家,仙术也分修真炼体,一个偏向于控制能量,另一个则偏向于控制物质,殊途同归。”方唐指尖窜出一道小小的火苗,他打了个响指,火苗化为一颗指甲大小的橙色晶石,“在人类掌握物质化为能量的方法的同时,仙、妖、魔这些其他发展方向的物种,也掌握了能量化为物质的方法。”

“汲取自然中的能量,加之于己身,提升武力,然后输出。”方唐手中的晶石燃烧起来,“这就是灵态。”

“就连你我自身这么单薄的能量,都可以转换为如此强的灵态。天地间这么浩大的能量,能带来什么,不用我解释了吧?”方唐轻声道,面带憧憬,“据说所谓世界的钥匙,就是将自然中的能量完美转换为物质武器的技术。”

众人低呼出声。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很想去那里见识见识了。”方唐抬起手,指向那堵无形之墙,“只是胆怯而已。”

“一穷二白时能奋力去拼,拥有了一些底牌后反而畏手畏脚。”方唐自嘲的笑笑,“这也算是一种讽刺吧。”

“胆怯?”黑无常疑惑,“你的能力即便在仙界也不俗了,不说是顶尖,也属第一层次。这世间比你更强的人固然很多,但总不至于...”

“比那里,还是差一点。”方唐语气淡漠地打断,“千万年来,每个月都会有人前去寻找所谓世界的钥匙,真正回来的,也不过是四个管理员而已。而据说他们四个回来的时候,一身法力尽失,全身的骨头,被人捏了个粉碎。直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恢复。”

“这么惨?”黑无常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刚刚那股灵觉就是管理员的真实实力了吗?当初的他们可是每个人都开启了灵态的。”方唐轻笑一声,用下巴点了点囚笼,“对比一下这只小狐狸失控前后的能力吧。”

轰!

囚笼猛地一声爆鸣,大地一震,在地上的青砖留下几道裂痕。

青狐目透金光,浑身的毛发如银色的焰火般绽放。它身后甩出七条长尾,每次跃动,都会抖落细碎的银屑,银屑落穿过囚笼的光栅,落在地上,将青砖腐蚀消融。

他俯身,弹跃,抬爪挥下。利爪划过空气,留下一道赤色火痕,狠狠地拍在囚笼上。撞击点如陨星坠落般爆出一团不规则的白色光膜,蔓延开来。一丝红线沿着光栅流动,冲击地面,震飞一片碎石。

刚才的爆鸣,显然也是如此而来。

青狐回身一翻,又狂冲而来,一爪劈在还未褪尽的光膜之上,留下长长的爪印。

“怎么会!”方唐瞳孔一缩,不顾疲惫,站起身子。他肩膀一抖,把背后的古剑甩到身前。双手旋转,一只握紧剑鞘,一只握紧剑柄,平横眸前。

青狐落地,低伏身躯,身后甩出七条银尾。

“诸位,今天算是走背运了。”方唐道,望了一眼黑白无常,“二位的朋友不简单啊,竟然是一只七尾。”

青狐找到了脱离的方法,在笼中跳跃的愈来愈快。爆鸣声不绝于耳,地面不断震动,漫出一片龟裂。

又一次撞击后,爆鸣声中夹杂了一点仿佛玻璃破碎的声音。

光膜在囚笼内炸开,消失殆尽。

青狐回跃,仰头发出一声啸叫,前爪凶狠劈下。这次锋利的指甲却是终于接触到了光栅。

光栅仿佛烈火中融化的陶瓷,被青狐的指甲拉出数条长丝。黯淡的抓痕在留在上面,格外地醒目。

方唐暴喝一声,奋力抽剑。仿佛有一块超强磁铁于剑鞘与剑柄中间,他拼尽全力,也只将剑拉开一丝。

一丝就够了!

湛蓝的星光从这一丝剑刃中暴射出去,弥漫屋中,四周皆是无尽的夜空。

“别他妈傻站着,我坚持不了太久!”

黑无常第一个反应过来,束魂锁从袖中甩出,环绕囚笼。曼殊沙华自指尖开放,顺着锁链前行,似流火,似长龙,撞在囚笼之上,化为红色的流光。

一时间,屋内众人均是出了全力。

囚笼震了一下,漂浮于空中,然后缩紧。青狐的四肢探出囚笼,被牢牢卡住。

“妈的,这个什么灵态什么时候结束!?”黑无常抽回手,擦了一把汗,大声问道,“他能汲取自然中的能量,可我的能量是他妈有限的!”

说着,黑无常回头望了一眼,方唐苦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结束,全靠他自己的意志。”


3.

“好痛。”

小狐狸扭着身子,奋力去舔舐伤口。那里插着一支附了魔的木箭,深入肌肉,刚刚好卡在两根骨头中间,散发着麻痹动作的毒。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狩猎,目标是山下村子的牲畜。这几乎称得上是最简单的狩猎,不要说是他的族群,即便是对于一只毫无法力与灵智的普通狐狸来说,也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

下山之前,小狐狸也是这么想的。

出师未捷,小狐狸在回山路上遭遇伏击,被一箭射中。刚刚猎到食物,自己又变成了受猎者。

猎妖师,一群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实则依靠猎妖发财的的人。他们各有神通,冷面无情,凡妖出现,总能凭借各种方法嗅到其踪迹,施以猎杀。

小狐狸便正受其追捕。

他此时已逃亡了数十里,以他的速度,竟然不但没有甩开追捕,反而与猎妖师的距离越拉越近。

小狐狸向树林另一边观望几眼,皱了皱鼻子。风送来了生人的气息,这是速逃的警告。

他下了狠心,一口咬在箭上,用力将其拽下。刻了血槽的箭头摩擦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带下一片血肉。

小狐狸因脱力而摔倒,几乎疼晕过去。沙沙的脚步声距他越来越近,他一咬牙,强忍疼痛,站了起来,疯狂的向远处跑去。他期待着能躲过猎妖师的追杀,但伤口牵绊以及大量失血,导致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路过一块青石时,他再次跌倒,一阵眩晕。

血迹从远方延伸到青石边,散发着微微的荧光。对于任何一个稍微有点经验的猎妖师来说,这都是极其明显的路标。

“不要跑了,你根本不可能逃脱我的追捕。”猎妖师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现在停下,我或许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你逃得越远,我心中就越是不耐,被我捕到后受罪的时候,可不要后悔。”

小狐狸拖着伤腿,朝着远离猎妖师的方向逃去。

只要被逮到,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最后时刻前,但凡有一线生机,他都要去尝试。

一声冷哼响起。

猎妖师左手打了几个结印,然后将木杖顿在地上。片片落叶被震飞,绿色的光环自他脚下蔓延出去。

一瞬间,地上每滴被光环扫过的血液,都大绽光芒。

“找到你了。”猎妖师冷冷道,抬手甩出一道符咒。

符咒在空中燃烧起来,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小狐狸身边,将其炸飞出去。猎妖师抬步,向着小狐狸所在的方向走去。他脚掌每次落下,踏碎叶子,都仿佛是催命的音符。

“拼了。”小狐狸想道,他转身,向声源处呲出了利齿。

一双温柔却有力的手掌捏住他的前肢,将他提起。


4.

“不应该啊。”猎妖师悻悻地放下手中的几张符纸,皱起眉头。他追了一只小狐狸许久,甚至不惜耗费了一张好不容易才炼成的搜寻符。

可他的面前却只有一滩血液,本该在这的小狐狸,却不翼而飞。

“狡猾的小畜生。”猎妖师啐了一口,“血液明明一直流到这里...”

“嘘!”

树上,女孩左手环着树枝,紧紧抱着小狐狸,右手捏住他的嘴,阻止其发声。

小狐狸挣扎着,想从其怀中脱出。树叶被二人震得沙沙直响,要不是有风掩护,只怕早就被发现了。

女孩一口咬在小狐狸耳朵上,放低声音:“我是来帮你的,你乱动什么!那个死老头还没走,你想害死我吗?”

小狐狸脖子努力偏了偏,视线穿过树叶的间隙,看到了树下的身影。他眼里噙着泪,哼唧一声,不再扭动。

猎妖师不死心的搜寻一番,半柱香的时间转瞬即逝。他终于还是没能找到小狐狸的踪迹,只好转身离开。

待其走远,女孩长舒一口气,撒开了手。

“你压到我伤口了!”小狐狸委屈地抽回后腿。

那里有着一道极深的伤口,皮肉外翻,血液汩汩涌出。显然,小狐狸刚刚的挣扎因此而生。

“呀!”女孩轻呼一声,“你竟然伤得这么重,怎么不早跟我说!”

小狐狸翻了个白眼,心说刚才不知道是谁堵着我的嘴,我想稍微换个姿势,避开伤口都不行。

女孩低头思索了几秒,眼睛倏然一亮。

“等我一下哦。”女孩拍了拍小狐狸的头,把他放在树枝安稳的地方。然后,自树上纵身跃下。

轻盈的如同一只燕子。

“身手倒是挺灵巧...”小狐狸撇了撇嘴,“就是脑子有点傻。”

他无聊地趴在树枝上,望着天空,前肢隐隐作痛。阳光穿过树荫,洒在他的背上,使他稍感温暖。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呢。”


5.

不多时,女孩抓着一把叶子回来了。她攀上树,坐在小狐狸身旁,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一把金色的剪子。

“忍着点痛。”

女孩手指飞舞,几下便剪掉了被剧毒腐蚀过的血肉,手法娴熟,甚至不次于医师。她一边挤着毒血,一边把叶子塞到嘴中嚼碎,最后敷在伤口之上。

“暂时就不要活动了,你的伤起码要一个多月才能完全恢复。”女孩擦了擦额头的汗,抽出一条丝巾缠上小狐狸的后腿,粲然一笑。

“一个月?”小狐狸略微吃惊,“这么久?”

女孩摊手,无奈道:“你以为呢?被人射到半残,又中了毒,即便你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这样的伤势也不可能几天就恢复。”

“我猜你大概被他追杀了很远吧?”沉默了一会儿,女孩又开口问道。

小狐狸点了点头。

“短时间内,就不要想着回家了。”女孩道,“山路难行,身体没完全恢复的情况下贸然赶路,速度慢不说,还可能会留下隐疾,影响你以后的生活。你先和我回村吧,我会请父亲给你安排个住处。”

小狐狸盯着她的脸,久久不语。

“呃...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地方脏了嘛?”女孩下意识地擦了擦自己的脸。

小狐狸微微皱了皱鼻子,斟酌语句道:“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女孩奇怪道。

小狐狸被问的一愣:“你看,我会说话,血也和正常的狐狸不一样。正常情况下,动物应该是不可能会说话的吧。难道人类遇到这种常理所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不会感到恐惧或是震惊吗...”

“唔,动物当然不会说话了。”女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可你是妖呀。”

“......”

小狐狸彻底没话了。

从小到大,无论是父母亦或是其他长辈,教授给他的人类最主要的共同特点,便是对妖畏惧。可眼前的女孩也不知是傻还是神经够粗,竟然完全不觉得妖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不过,倒也不是所有人类都会对妖畏惧。

小狐狸身形一震,警惕的后退:“你不会也是猎妖师吧?”

女孩摇头:“当然不是。”

“那就好。”小狐狸长舒一口气。

“还要两年我才满十六岁,那个时候,我便可以参加村中的试炼。”女孩的眼中满是向往,“只有试炼通过的猎人才可以被称作猎妖师,我还差得远呢。”

还不等女孩说完,小狐狸便转身逃跑。他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穿过草丛,向远处掠去。

女孩一愣,随即追了上去。

“喂!”她一边追着,一边冲小狐狸喊,“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狐狸一句话不说,只顾闷着头跑路。他越过一丛丛灌木,本想借此甩开身后的女孩,奈何腿伤不便,没妨碍到女孩,反而是自己的速度先降了下来。

两分钟后,女孩扑了在青狐身上。

“你干嘛...”她上气不接下气道。

“还能干嘛?当然是逃命啊!”小狐狸也有些气喘,“你又压倒我伤口了,麻烦动动身子...”

“啊,对不起对不起!”女孩急忙道歉,避开了小狐狸伤腿的位置。

小狐狸长出了一口气。

女孩坐起身子,直视着小狐狸的双眸,正色道:“其实你真的不用跑的。”

“嘁。”小狐狸笑了,“我要是不跑,你现在没准已经剥下我的皮了。”

“猎妖师并不全是那种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女孩摇摇头,真诚道,“我说不会伤害你,就一定不会伤害你。我生在猎妖师的家庭,想带你去村子也几乎全由猎妖师构成,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就是坏人。”

“如果我想害你,根本没必要费这个功夫。”女孩目光真挚,继续说道,“以你刚刚的状态,即便面对的是普通人,也未必能够逃脱吧。”

小狐狸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嘛!”女孩咧嘴笑道,“走,我们回家。”

她顺手抱起小狐狸,步伐轻盈,跳过地上的藤蔓。发梢在夕阳下一抖一抖,反射着余晖。

回家…

小狐狸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回忆不出家的样子。明明刚刚才从家中出来,为什么会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为什么感觉即将去的地方…才是家?

小狐狸的头突然刺痛了一下,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努力回溯记忆,终于还是没能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线索。

小狐狸甩了甩头,把脑海中的想法清空,安安静静靠在女孩的怀中,合上了眼睛。

那就回家吧。

他默默想着。


6.

小狐狸随女孩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斩残月高悬空中,被云彩遮了一半,散发着寒冷的气息。

村子很大,以房子的数目估算,少说也要住着上百号人。女孩踮起脚,把自己的家指给小狐狸看。那幢房子依靠木质搭建,高度约有两层,就坐落在村子正中央。

“那是你家?”小狐狸极目远眺,调笑到,“门口怎么插块墓碑?”

“你家门口才插墓碑呢!”女孩伸手拍了下小狐狸的头,“那是镇魂碑,不但有预警效果,还可以防住很高强度的攻击。”

“预警?”

“嗯,预警,这个村子住着的可不仅仅是猎妖师。”女孩解释道,“更多的,是像你这样的小妖。”

小狐狸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除了我,还有其他妖?”

“当然了。”女孩点点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一个妖带进全是人类的村子吧?”

小狐狸心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能与妖和谐共处的人类不多。既然做了异类,就或多或少会树一些敌人。这块镇魂碑,就是首任村长以生命为代价立下的,传到我父亲这里,大概已经有千年之久了。”

女孩把声音放低:“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的话,接下来还会传给我,等父亲将近退休时,就会告诉我激发它的方法。”

说话间,女孩抱着小狐狸进了自家的院子。她将小狐狸放下,拦在身后,叮嘱其藏好,向着木屋走去。

院子里种了几颗苹果树,绿油油的槲寄生攀着树枝垂下,遮住月光,留下一片阴影。镇魂碑就处于阴影之中。

镇魂碑旁置着一张红木躺椅。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靠在上面,赤裸着上身,肌肉上的无数伤疤展示着他优秀猎手的身份。与外观的剽悍所不同,男人却是学究似的捧着书,一边阅读一边借着烛光做笔记。

“父亲,我回来啦!”女孩蹦跳着跑到躺椅之前,脆生生叫道。

男人点了点头,含糊应了一声,目光没离开手中的书籍分毫。就仿佛书中有着无限的宝藏。

女孩受到冷落,不满地轻哼一声。

她一把将书从父亲手中抽离,扫了一眼封面,撅起嘴道:“十多年了,你怎么还在看这本破书。”

“哎,小小年纪,可不要乱说。”

男人这才不情不愿的抬起头,站起身夺回书籍,小心翼翼的塞到怀中。

“你现在还太小,自然不懂它的珍贵。等你满了十六,我授你法术时,你就知道这本书里记载的东西有多高深了。别说是十多年,一辈子也读不完啊。”

女孩撇了撇嘴,不屑地嗤了一声。

她心中腹诽着从父亲身边绕过,向着屋门走去。小狐狸则偷偷藏在她的阴影中,躲避其父亲的视线,慢慢前行。

一人一狐快到门口时,女孩的父亲才心满意足的放下书,看来是颇有收获。

“哦,对了,偏房我已经收拾好了,安排它住在那里就行。”男人冲女孩挥了挥手,扬声说道。

女孩一愣,看了一眼藏在影子中的小狐狸。

“哎呀,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男人仿若没看到女儿的表情,自顾自地拍了下脑门。他将毛笔沾了墨,在纸上写下一排小字,然后起身走到女儿身边,塞入其手中。

“这是药方,那毒很烈,你那种处理方法,最终痊愈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恐怕要损了它的根基,以后想更进一步,可就难了。这些药材你明天去李伯伯家抓一些,加水自沸后外敷,对这只小狐狸地恢复很有好处。”

说罢,男人冲小狐狸眨了眨眼睛。小狐狸一惊,有种被看透的感觉。回过神时,男人已经重新靠在躺椅之上,翻开了书。

女孩呆了一阵,耸了耸肩。她收好药方,重新将小狐狸抱起,进了木屋。


7.

一入屋,小狐狸顿时感觉一阵神清气爽。也不知筑屋材料的原因,还是暗藏着什么法阵,室内的空气清澈冰爽,充沛着灵力。

“你平时和父亲就是这么交流的?”小狐狸悄声问道,“我还以为人类之间的交流会更丰富一些。”

“父亲嘛,难免会没什么共同语言。”女孩笑道,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墙壁挂着一幅幅画作,将小狐狸的视线吸引过去。

一片海岸通过笔墨连成一体。奇异的是,每幅画的海潮中央都仿佛有一块墨色的礁石,余光一扫,直刺眸里。但定睛一看,却又仿佛隐藏在厚厚的迷雾之中。

小狐狸顿感惊讶:“这画...”

话音刚出,小狐狸的脑海中仿佛有哪根筋抽动了一下,猛地一痛,一如几小时前。

墙壁上的画突然活了过来。一道道黑色的气息自迷雾中突出,在空中凝集成丝带一样地东西,猛地向小狐狸的面门冲刺而来。只是瞬间,便顺势而上,死死的缠上了它的四肢。

小狐狸大惊失色,疯狂地扭动身躯。黑色丝带随着它的挣扎越勒越紧,最后竟是将它牢牢固定住。

“喏,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女孩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丝带溃散,走廊中的画作没有一丝变化,似乎之前的变动都是幻觉。

女孩走到走廊尽头,推开侧屋的门,将小狐狸放在床上。

“你没感觉到吗?”小狐狸开口问道。随着头痛的退去,他的意识微微清醒了一些。

女孩一脸疑惑。

“没事了。”小狐狸看到女孩的表情,摇了摇头,“估计是残留的毒药导致精神有些恍惚...”

“不要担心,明天我按照父亲的药方给你上药,好得应该会快一点。”女孩检查了一下小狐狸的伤口,轻声道,“你别看父亲痴迷书籍,对外界不太关心,其实心地特别善良。十里八村的村民,甚至是距离近一些的山门妖精,都对他很尊敬。”

小狐狸点点头。有能力的人总会受到尊敬,这不分种族。据说即便是天庭,也会有法力高强的妖被奉为大圣。

女孩傻傻地坐在床前,想找个话题聊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与小狐狸大眼对小眼了一阵后,尴尬的笑了两声。

小狐狸看出来女孩的尴尬,想了想,开口问道:“能问你点有关人类的问题吗?”

女孩点了点头。

“除了父亲之外,与其他亲人之间的交流,例如母亲,例如兄弟姐妹,会有什么不同嘛?”小狐狸整理了一下思路,出声问道,“你知道的,我是妖,我们的族群中,亲情是一种很淡薄的东西,反而阶级更为重要。我们几乎不怎么交流,甚至很多的时候想见一面都难。”

女孩没有回答,低下了头。

“怎么了?”小狐狸问。

“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母亲。”女孩笑道,“我是独女,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因为难产过世了。”

小狐狸一怔,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问的唐突了...”

“没关系的,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记忆。这么多年,与父亲住在一起,早就已经已经习惯了。”女孩摇了摇头,“只是没能给你答案,有点可惜。”

说罢,女孩冲小狐狸安慰的一笑。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小狐狸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调节气氛。

“你受了伤,还是早些睡吧。”女孩从床边站起,“今天就先这样,你好好休息,也许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回家了。”

小狐狸点了点头,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绝大部分都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他确实需要休息,来消化这些。

女孩走到了门口:“那,晚安?”

“等下。”

门即将被女孩关上时,小狐狸出声,叫住了她。

“嗯?”女孩回首。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江伊,秋水伊人的伊。”女孩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晚安啦。”



本文卷一已完,不日将会出版,后续部分(因出版要求故为部分阉割版)将会在书籍出版后发上来~


未完待续,这是个大制作,预计会有六至七卷,因为早就有了出版意向,所以一定不会断更,大家放心追。可以留个言,我更新的时候会在评论区说,各位就能收到通知了~


PS.黑白无常是创作神话,范无救与谢必安本来就是文学形象, 并不是史实。文学形象不分高低,鲁迅先生能写出新,我虽然远不如他,但也想写点儿自己的东西。各位就不要纠结啦,谢谢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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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走进中国最后一个麻风病村(组图) 耶路撒冷王 麻风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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