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龙为麟虫之长，能幽能明，能巨能细，春分时登天，秋分则潜渊。”旅人呷一口米酒，说得舌灿如莲。
塔兰合上账本，打眼扫过去，店内未几便挤满了些听新鲜的总角小儿，掌柜的叹了口气，心里只想着年景不好，自家客栈如今眼瞅着便成了说书先生的唱台，当下又没有什么好忙活的，索性搬了条长凳，也听那旅人说起风土。
加基森城本在五服之外，管事的官老爷称作“诺格弗格”，本是贩商起家，得了几贯家产，便向上头赊了个官来做，原也是为了自家生意方便，从来疲于教化乡民，加之城中小儿原本玩闹，多的是七八岁了也不曾进学。如今城中来了位精研风土的旅人，一时间便热闹起来。
“但是这龙中也分长幼座次，古人只说龙分五彩，却不知五色龙并非共侍一主。无尽海正中有一海眼，名叫归墟，江河湖泽的水都归于无尽海，而海水奔涌，又最终流到归墟里头。”
旅人说得兴起，当空指点起来。许是在外日久，餐风露宿的缘故，眉眼间多显老态，只是在此间说故事时，意气风发，又似壮志初酬的少年郎。
“这世间五方，对应寰宇五行，中主土，土旺得水，方能疏通，那海眼便是土旺之地，乃为龙王戴思文居所。说起这戴思文，与你们家城池也有些渊源，岁前正是戴思文破世，才引得地维绝，东海倾，海水倒灌几十里，生生逼出来一座临海良港，如若不然，加基森哪得今日气象。”
塔兰听到这，已是耐不住性子，“这些个神神鬼鬼的异事，想不是自家编来哄孩子的吧！”
旅人听了不以为忤，又只是笑，随手打开傍身的背囊，取出一方五色流光的器皿来。只似个宽口饱腹的瓷瓶，釉色绝佳，又有人以工笔在瓶身作画，笔走龙蛇间画的是五条鳞爪俱现的腾龙，龙须龙鳞皆栩栩如生，只是那画中龙却与寻常龙种不同，短身四足，肋生双翼。
旅人将器皿端放在桌上，说道：“此物名叫五龙洗，原是先人旧物，家父临终前遗赠于我，有锁灵定虚的神效，可保至宝不朽。”话毕，不知何时手上多了块黢黑的鳞片，日头下却是密不透光。旅人将鳞片置入五龙洗中，便如一摊浓墨化入清池，氤氲蒸腾，左右皆怡然称奇。
“我早年访仙问道时，幸蒙天机，得知这世间有锦囊四散而落，方人术士称其为‘卡包’，囊中有至宝，却不是寻常人都能访到的。我离家时方才弱冠，得知此道后又遍寻天下三年，方才寻获十数‘卡包’。然而时运不济，只开出些左道异术的法门，间或些珍禽异兽的方位，教人如何驯养罢了。”
旅人盯着五龙洗，默然良久，才又开口道，“又过了三年，一日正要开包，却忽地福灵心至，心下想着此番必是能成正果了。当下又虔心祝祷，也不敢久待，生怕一时龃龉，就犯了‘墨必逗’的忌讳，此为乡人土语，不提也罢。”
他面上带笑，似是说起了平生快活事，“也算是祖上的荫蔽，我为那锦囊开封时，只觉橙光流转，内里果然藏了一份天机，便是这龙王戴思文的机要。我依着方子才寻获这片龙鳞，若是平地里掷出去，可伤敌千万，亦会自损八百，方圆百十里除了持鳞之人断无活物能生还。”
众人听了大惊，不光是稚子小童，便是些年长的酒徒也围将过来，“若真如先生所言，这龙鳞虽然神异，却是大凶之物啊！”
旅人一摆手，“也不尽然，这世间广大，至宝何用皆凭人手，况且五龙也非都是些兵凶杀伐之兆。”他略一停话头，续了一杯米酒，又说起旧时际遇。
南陆之滨，五山之外，有龙王“雅思㕞”。雅思㕞既主南方，当是火精化形，麾下小龙千百，皆能引焰生风。但是龙王之火终归与凡火不同，少者壮者遭其炙烤，顷刻间便会元阳大损，但长者又可凭此续命，只消还有一口气吊着，着那龙火翻烤，便得枯木逢春。
旅人说罢，便从背囊里取出一只小匣，里头是一枚流朱透红的小巧龙鳞，想来就是从那龙王雅思㕞身上得来的。只见他用双手将龙鳞起出，轻抛入五龙洗中，店内转瞬间便红光大作，小小一方器皿内，却是气象万千。
“我寻得龙王雅思㕞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期间也开包不断，先后又在北陆寻到龙王玛思苟，西陆寻到了龙王洛思穆，回顾经年，竟是半生都耗在了这‘开包’上。如今年过半百，南北闯荡的人，又不及在家将养的身体康健，想来也是行将就木了！”说到此处，话里却隐然带了悲意。
“先生的故事神异，只是这加基森城不比那些福地仙山的有造化，先生即是寻仙访道的人，又怎么会在这俗世停留呢？”说话的是一美妇，紫肤星目，想来是北方茂林中的隐客。
旅人淡然一笑，“你所料也不错，我在锦囊中开出洛思穆的机要后，便依迹寻到西陆来。此龙行踪不定，所居巢窠，其实离加基森不过百里。”说话间手上多了片铜黄色的龙鳞，“我得到此鳞，不过是三日前的事。跋涉日久，方才来城中盘亘，添补些衣裳饮食。”说着又将洛思穆的鳞片置入洗中，却又忽然停了话头，自顾自地叹起气来。
“先生能有这样的际遇，已经是大造化，为何还嗟叹不已？”左右相顾问道。“我空耗三十余年，寻访到的龙王有四，一面跋涉，一面开包，满心里只想着能从‘卡包’中再窥一次天机，觅到最后一条龙王的居处。”旅人把玩着喝空的酒碗，心有旁顾。
“只是开包愈多，寻访愈久，心中又不免觉得空荡。即便一朝将五龙搜齐，左不过是酒席间多了些谈资。然而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的天伦乐事，却是消受不到了。”当下面色赧然，已不复初来时的风发意气。
那美妇听到这里，便宽慰道，“我听闻前朝有一书生，一日在树下造梦，酣睡间便经历了生老病死，大起大落。先生如今虽然落寞，哪里又能知道前半生的际遇不过南柯一梦呢？”
旅人苦笑，“若是造梦一场，那固然是好的，只是覆水难收，韶华已负，这些个荒唐念头，还是不去想吧！”语毕再抬首，却觉得周遭景致朦胧，皆为幻影，唯有那名美妇嬉笑而立，眉清眼明。彷然间又觉得妇人周身有碧光流转，隐然间有龙形虎顾之像，正待细看，忽地便头昏眼瞑，倒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旅人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却不见客栈，也无处寻那美妇。思忖良久，惊觉离家不过三年，岁不过而立，家中尚有结发妻倚门待归。
旅人赶忙起身去翻随身的包裹，五龙洗依然迴光流转，只是内里四鳞皆无，只余一枚翠色的小鳞，如新月在空，浮在洗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可耻地取匿收割了……
这个系列是一个连载的小专栏，个人觉得这是其中完成度最高，也比较有内涵的一篇，所以就贴上来了。
有人喜欢，就很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