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补前传,放在了文后】【已完结】
《捉鬼师》
“你是鬼,对吗?”
少年看着眼前面容枯槁,蹲在墓碑前扒拉着祭品的干瘦老头。
老头冲少年翻了翻白眼,抓住一只烧鸡的腿使劲一扯下来,放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你不承认我也是知道的,我有阴阳眼,所以可以看见你。”少年坐在坟头,托着腮看着大吃特吃的老头。
“老头,你说上天给我这能力是不是要我去降妖伏魔啊,可是我又不会武功。”少年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像是很苦恼的样子。
城郊的一处墓地里,磷光闪闪,鬼影重重,少年喋喋不休,老头自顾自吃着烧鸡。
夜幕降临,老头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用宽大的衣袖抹掉了嘴边的油,然后拍着肚皮走远了。
少年坐在坟头怔怔看着老头离去,躺了下来,叹了声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饶你这老鬼一命吧。”
万籁俱寂,风吹开一片云,月光倾泄在墓碑上,只见墓碑上赫然写着少年的名字。
而那老头眼见走出了少年的视野之外,于是清叱一声,唤出背后七尺洪武铜钱剑,踏剑飞行而去。
------写个前传吧------
《捉鬼师(前传)》
第一节
人间每有过世之人,其魂魄盘踞肉体之上,混沌不知所以,足七天,方复清明,往鬼门关去,途径一集市,名曰阴市,乃沟通阴阳之地。
每一日,往轮回的魂魄如同过江之鲫,但仍有眷恋红尘的魂魄不愿喝下一碗孟婆汤,于是在阴市之中东躲西藏,躲避鬼奴的搜捕,惶惶不可终日。
人间有一术,名曰风水阴阳,习其术者,人称“捉鬼师”。术之大成者,可穿梭阴阳,久居阴市之中。
三百年前。
一名头梳道簪,身穿宽大道袍的少年,穿过阴市的尽头,走进一处白雾弥罩的树林,一道血红色古朴的大门在白雾中隐现,门前有一石碑,上书:鬼门关
鬼门关前有两个当值鬼差,其中一个长舌拖地,另一个獠牙狰狞。
少年道士走前一步,解下腰间布袋,恭敬递了上去。
獠牙鬼差接过布袋,打开后草草看了一眼就扔在了一边,打开一本厚厚的书,拿起毛笔在其上边写边唱:“厉鬼阴魂共计十七枚,合计功德分三百四十分,已登记在册。”
少年道士一拱手:“鬼差爷爷,还请仔细再数一遍,厉鬼二十七枚,阴魂三十六枚,合计六十三枚才对。”
獠牙鬼差闻言大力合上了那本厚书,闭目不语。
长舌鬼差走前推搡少年道士:"阴魂也敢算功德分?鬼爷爷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快滚快滚,休要恬噪!"
少年道士默然不语,低头拱手,毕恭毕敬地退去了。
“真是气死我了,我恨不得用那长舌老鬼的舌头捆住獠牙老鬼,将这两个王八蛋扔进油锅地狱里煎烤!再送去火山地狱烧他个魂飞魄散!”
少年道士回到了阴市的一处住所,在房间内大声喝骂,锅碗瓢盆摔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房间内除了少年道士,藤椅上还坐着一名中年道士,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轻轻地呷了一口,突然衣袖一卷,接住迎面飞来的一个青花瓷瓶,心有余悸地放在身旁的地上,不料这时又飞来一个碗,将这青花瓷瓶砸了稀碎。
“阿木,闹够了没有?”纵然中年道士养气功夫深厚,看到遍地狼藉的房间,此刻声音中也难免带了一丝愠怒。
原来这少年道士名叫阿木。
“不过是最低级的两个鬼差,形体都没修出来,我一剑就能把他们杀了,凭什么我要受他们的鸟气。”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眶微湿,显然被鬼差克扣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砸吧砸吧,砸完就去好好练功,你天生慧眼,贯穿阴阳,若是勤加修炼日后十殿阎罗定有你一席之地,这等小小鬼差何须放在眼里。”中年道士放下茶杯拂袖而去,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青花瓷瓶的碎片,肉疼不已。
第二节
隔日。
树影下,少年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桃木剑,随着剑身划过空气中荡起一阵阵波纹,院内桃树上的桃花纷纷而落。
中年道士从门廊出来,喊了一声:“阿木。”
少年收起桃木剑,衣袖擦掉额头上的细汗,来到中年道士面前,乖巧地喊了一声:“爹。”
中年道士笑着摸了摸少年的头:“想通了?”
阿木嗯了一声,又听见中年道士说:“爹要去祁山捉一个鬼王,此去路途遥远,顺利的话半月即返,你在家里好生练功,不要给我惹事端。”
“带我去吧。”阿木昂起头,眼里都是希翼的目光。
“这鬼王修炼千年,凶焰滔天,以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自保,带上你岂不是拖爹的后腿?要想和爹一起去捉鬼,你就好好练功。”
“就知道说教。”阿木沮丧了嘀咕了一句,然后回到庭院用桃木剑赌气地切着桃花。
中年道士哑然失笑,摇摇头负手而去。
等到中年道士走后,阿木脸上的沮丧神情一扫而空,他欢呼一声扔下了手中的桃木剑,从后门的小巷溜到了阴市大街之上。
大街之上有不少鬼奴,算不上是鬼差,没有上冥格,只是给阴曹地府做一些驱赶游魂的苦差事,以求下辈子投个好胎,正因为地位卑微,所以多是与人和善之辈。
这不,阿木走在大街上,就听到不断有鬼奴和他打招呼。
“阿木,去人间吗?帮我给我婆娘捎个信呗,厨房第三块地砖下藏有一百文私房钱,死得太快没来得及告诉她。”
“啊?我不是去人间啊,下次帮你捎信吧。”阿木应道。
“那你去哪啊这是?”鬼奴又问。
“没去哪,家里符纸不够用了,去购置一些。”阿木说完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其实阿木哪里是去买符纸的,家里库房的符纸摞起来有一丈高,用十年也用不完,只是阿木对那两个处处欺负他的鬼门关守门鬼差怀恨在心,想起风水阴阳之术中记载了一个偏门,编制草人作法可让仇敌恶疾缠身,疼痛难忍,虽无生命大碍,可也十足阴损。
“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阿木从商行后门出来,怀里抱着一堆作法的器具,洋洋得意地笑着。
忽然,猝不及防间,阿木的怀里撞进了一个人,器具散落了一地。
那人却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娥眉杏眼,长发如瀑,仰起头一脸慌张地看着阿木,那神情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救救我。”少女哀求道。
第三节
后院,桃花落三寸。
"别哭了。"阿木坐在地上,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支着脑袋看着趴在桌上嘤嘤哭泣的少女。
“你知道吗?我看见鬼了!鬼在追我!”少女抬起头,一张哭花了的脸尽是惶恐。
“我知道啊。”阿木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对了,你是道士,你会降妖伏魔对不对?”少女冲上来抓住阿木的肩膀,指甲掐得阿木生疼。
“我不是道士,我是捉鬼师,唉,反正也差不多。”阿木疼得龇牙咧嘴想要掰开少女的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对少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走到了厅堂之中。
“哟,鬼差爷爷大驾光临,待我给各位爷爷泡杯好茶。”阿木看到大门走来两个鬼差,正是长舌和獠牙,身后跟着四五个鬼奴,手上皆持有炼魂锁。
“少说废话,有鬼奴禀告,有个女娃娃躲进了这条街道,遍寻不得,定你是将那女娃娃藏了起来。”长舌鬼差眉眼低耸,一看就像刚吃了大瘪,想必是遭上头鬼差训斥了吧。
阿木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哟,鬼差爷爷,您可冤枉小子啦,我哪有胆藏你们要的人啊。”
“哦?”獠牙鬼差猛地睁开眼睛,那眼睛如鸡卵般大小:“如果真是你小子给鬼爷爷找麻烦,我定上秉无常大人,到时候要你好看。”
“搜!”一身令下,四五个鬼奴散开一团,闯进了各间厢房。
不好!眼看獠牙鬼差就要走进后院,阿木赶紧挡在獠牙鬼差前面,悄悄往獠牙手里塞了一把阴司纸,讨好道:“好爷爷,你看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哪有胆收留什么女娃娃,后院供奉着我娘的牌位,还请爷爷行个方便,不必惊扰了我娘。”
獠牙鬼差看着手中的阴司纸,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嘴里吐出两字:“滚开。”
阿木敛起笑容,沉下脸退到一边,右手抚在腰间的桃木剑上,食指轻敲着剑柄。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不好了!鬼差大人,有凶徒闯鬼门关,无常大人紧急召回附近鬼差协助守关!”一个鬼奴跌跌撞撞地闯进门来,跪倒在獠牙鬼差面前。
“走!”獠牙鬼差狠狠一跺脚,招手叫回长舌,领着一众鬼奴火急火燎地往鬼门关赶去。
獠牙和长舌走后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阿木深深呼出一口气,绷直的身体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背后的道袍被汗水浸湿了。
獠牙和长舌,阿木不怕,一剑可斩之。可若干年来,还没有听说谁在阴市杀了鬼差能安然逃回人间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皆不是易与之辈,更遑论坐镇地府的十殿阎罗,个个都有通天的本事。想到此处,阿木又是一阵后怕,只怕害死自己不算,还连累了爹。
走回后院时,只见后院落花纷纷,少女站在风的中央,手上抓着两个白面馒头,娇憨地望着阿木。
“我……肚子饿了。”
第四节
“为什么我明明肚子很饿,偏又吃不下这白面馒头呢?”少女蹙着眉头,疑惑地看着手上抓着的两个白面馒头。
阿木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和无奈,走前抓起少女的手腕,轻将她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三炷香,点燃放在的桌上,轻雾缭绕,如梦似幻,少女先是不解地看向阿木,须臾又木然地盯着那三炷香。
“还觉着饿么?”阿木轻声问。
少女轻轻摇头,泪水似珠帘般落下:“我是鬼魂么?”
阿木叹了声气:“人死时寻常不知已成鬼魂,须见亲友祭拜七天,方醒悟往生投胎,像你这样到了阴市还不觉着自己过世的,我也是第一次见着。”
少女渐渐不哭了,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阴市的天空黑云翻滚,昏暗无光,其中有枯骨血光,恶鬼号哭。
“我叫文君,今天本是我出嫁的日子。”少女悠悠道,语气里满是迷茫和怨叹:“睡醒一觉就成了鬼魂,真是莫名其妙。”
阿木想安慰一番眼前叫文君的女子,又不知从何说起。凡俗尘世多少人,在天命之下皆如刍狗蝼蚁,生死有命,福祸天定,又找谁说理去?
“你且住几天,我去打点一番前路,免得你被鬼差刁难。”阿木说完起身离开,临走之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文君木然地望着天空,如瓷玉光洁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世间百般辛酸事,唯有生死躲不过。阿木手握桃木剑,感叹之余心中却有疑惑,寻常有些不肯投胎的冤魂,也不过是差遣一些鬼奴去抓回来,这文君又是怎样的来头,需长舌獠牙两位鬼差来抓?
其实等文君想通了,好生投胎便无事,可阿木少年心性,哪有不问个水落石出的道理。他想起方才上街碰见的那个请他给家中婆娘捎信的鬼奴,想来多少会知道一些缘由,于是便往那家走去。
行至半路,忽然东方传来震天价响,阿木抬头看去,只见一巨猿顶天立地,身披霞光流彩,挥舞着一根好似天柱般的铁棍,直打得魑魅魍魉哀嚎不断,数不清的冥官鬼差惨叫一声从空中掉落,就像下了好大一场雨。
阿木不禁心潮激荡,悠然神往,心想日后,自己定也要当这般英雄。
第五节
阿木轻轻推开了门。
“别,别杀我。”那鬼奴蜷缩在窗边,浑身颤抖地抱着头。
“何叔,我是阿木。”阿木从腰间并指夹出一张清心符,贴在了那鬼奴背后,那鬼奴涣散的目光渐复清明。
原来是这鬼奴三天前跟随黑无常前往人间勾魂时,偶见一美貌少女,黑无常色胆包天,一时糊涂,强行拘走了那少女的魂魄,此举不慎牵动轮回因果,导致生死簿失序,人间生灵枉死无数,这才引得那巨猿杀上门来。
今日鬼奴见鬼门关恶斗不休,犹如惊弓之鸟,误以为阿木是来上门寻仇的。
阿木心想,这算什么鸟事?就因为黑无常一己私欲导致人间枉死无数,地府十万鬼差填命,到哪说冤去?
也是出了巨猿这么一个法力高强的人物,若不是,纵然枯骨冤魂填满忘川河,也不会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黑无常依然是无常。
阿木握住桃木剑柄的掌心微微发烫,即使自己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了十殿阎罗,真的就可以为这天地之间所有不平事鸣一声不平吗?
自六岁起修炼风水阴阳,十六岁时捉鬼数千,仍然连鬼门关一步也踏不进去,修炼的意义在哪?
凡人犹如井底之蛙,奋力一跳,发现自己落在了一个更大的井中,天上月是水中花,真得有人得偿所愿么?
心思千转,愁肠百结,撑得阿木头脑昏沉发胀,当少年把世界撕开了一道口,看了一眼世界背后的真相,却发现沉重得超乎想像。
阿木宽慰了鬼奴了几句,又问了他家在何处,应承了去人间时帮他婆娘捎信,之后,失魂落魄般回到了家中。
此刻,文君在庭院之中拿起扫帚在扫青砖上堆积的桃花,见阿木回来,丢下扫帚蹦蹦跳跳地来到阿木面前:“你回来啦?你不在的时候我哪儿也不敢去,看到这庭院里桃花堆了三寸,便想着帮你清扫,也算答谢你的收留。”
望着文君干净的笑容,阿木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她花季正好,本该嫁与心上人,相夫教子,安稳一生的……
文君看到阿木脸上那一丝倦容,悻悻然退后了半步,阿木给她指了个厢房,说了声:“我先去歇息了,有事喊起我。”便往那厢房去了。
夜深人静,百家灯火,各有辛酸事。
第二天清晨,在庭院练功的阿木突然扔下桃木剑,拉起文君的手走到厅堂,取下墙上高挂的铜钱剑,面对文君,语气不容置疑地说:“跟我走,我救活你。”
第六节
阿木想了一夜,世间不平事多如牛毛,他无法一一兼顾,但文君此刻在他身边,那么文君的事就成了他的责任,从她撞进他的怀里说出那一句“救救我”开始。
复活文君无异于挑战地府权威,更是与黑无常作对,此去路途颇有艰险,回来阴市之后更是难以自处,前途茫茫,阿木道心坚定,这是他心中的正义。
写了一封信留给爹,放在娘的牌位前,少年跪在蒲团之上,重重叩了三个头。
文君手足无措地看着,不知为何,也跪下来叩了三个头。
阿木噗地笑出声来,凝积的愁绪一扫而空:“我给我娘叩头,你跟着叩什么?你就不怕我娘误会,认了你这个儿媳?”
文君羞红了脸,呸了一声:“胡说八道,我有婚约。我叩头是谢你娘的恩情,生了个侠肝义胆的好儿子。”
阿木心情大好,学着他爹拂袖转身而去,文君急忙追上,小心翼翼地牵住阿木的衣袖。
一人一鬼,便往那人间去。
天空一碧如洗,大地姹紫嫣红,其中便是人间。
见惯阴市丑恶景象的阿木,才懂得生而在世,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高凉郡村郊,阿木站在村尾的屋舍门前,轻轻推开柴门,只见一妇人在院落中奋力挥起铁斧,落下,一块木头应声两断。不远处一男一女两名幼童在追踪嬉闹,庭院内充满欢声笑语。
“何氏?”阿木轻声问。
那妇人站起身来擦了把汗,把两名幼童唤到自己身后,惊疑地看着阿木点点头。
阿木一拱手:“我是何叔的朋友,他让我给你捎句话,厨房第三块板砖下藏有一百文私房钱,原是藏来生前买酒喝的,不料事发突然,没来得及留下遗言。”
那妇人扔下斧头,急冲冲跑去厨房,不一会儿拎着一个钱袋出来了,对着空气就破口大骂:“这酒缸淹死的蠢货,留一百文钱顶什么用?没死之前就知道喝酒,庄稼也不管,竟然还敢死了,家里好歹连个男人都没了!”妇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阿木心中亦恻然,话已带到,正想悄悄退走,不料妇人此时喊住了阿木:“小兄弟,不急走,我煮些粗淡的饭菜,吃完宽心休息一晚,如果你就这样走了,若干年后我去见那死鬼,他肯定要责骂我怠慢了他的朋友。”
阿木略一思量,便应承下来。
吃饭时,妇人看着满桌的饭菜不断唉声叹气,终于忍不住问:“那死鬼……在下面过得好么?”
阿木夹菜的手停在了空中:“当了个鬼差,威风得紧。”
“那就好,那就好。”妇人放下了心中一块石头。“那死鬼生性窝囊,我还担心他在下面会被欺负呢。”
阿木沉默不语,满桌鲜香的饭菜像是失了味道。
深夜,回南天时床褥湿黏黏的,空气闷热难忍,阿木睡意全无,于是走到院落中,月华如水,虫鸟嬉闹,仿佛给人带来了一丝凉意。
阿木取下腰间的布袋,解开袋口,一缕白烟冒起,在月光下渐渐显出一个白衣少女模样,正是文君。
第七节
院落内有一棵槐树,树上有一窝鸟儿,鸟儿在轻啄自己的羽毛。文君出现的时候,阴气森然,空气仿佛凉了几分,那窝鸟儿或是感觉到了不自在,扑簌着翅膀飞远了,只留下几声鸟鸣:不归,不归,不归。
阿木的目光随着鸟儿飘远,往那不知何处的幽深里去。
文君叉着腰,气鼓鼓地嗔道:“那么久才放我出来!”
阿木收回目光,无奈地望向文君:“大小姐,你是鬼耶,白天能随便出来吗?”
文君看了周遭一眼,走到石凳前坐下,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木变戏法似的在她眼前排出一行纸符,符上画了许多好吃的小食,有桂花糕、白肠、皂儿糕、粉羹、义粥、豆子粥、重阳糕、春卷、丁香馄饨、炒鳝面、油酥饼儿……
文君眼睛一亮,咽了口唾沫:“这些我可以吃吗?”
阿木得意一笑,捏起一张桂花糕的纸符,念了一句口诀,那纸符在火光中一燃而尽,纸灰簌簌而下,而那石桌上凭空出现了一碟桂花糕。
文君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嗯了一声,眉眼弯成了月牙,像个小孩似地拍着手掌,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好吃,真好吃。”
随着一道道火光燃过,桌上的小食也多了起来,文君这碟尝了一口,那碟又尝了一口,满桌的食物转眼被消灭了十之二三。
阿木看文君那么开心的样子,不自觉嘴角也溢满了笑意。
“以前我活着的时候,伯瑜哥哥总会买这些给我吃。”文君道。
阿木微怔,转而苦笑:“复活之后,你想干嘛?”
“当然是和伯瑜哥哥成亲啊,然后生好多小孩,男孩女孩都要。”文君说着话时,嘴上仍不停吃着小食。
“你……好像很喜欢他?”阿木。
“我们两家是世交,打小定的娃娃亲,伯瑜哥哥从小就很爱护我,而且他文武双才,又有涵养,长得也好看……”文君偏偏头想了一会儿,伸出手指数着。
“我问的不是这些,我是问……唉,罢了。”阿木站起身来,衣袖一卷,桌上的小食消失了干净,清叱一声,唤出铜钱剑悬于空中。
“走,赶路。”阿木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剑上,朝文君伸出手。
“我还没吃饱。”文君气得跺脚。
“救活你以后,让你伯瑜哥哥天天买给你吃。”阿木抓住文君的手,将她扶到剑上,然后剑身金光大作,化作一道流光而去。
“啊!”文君惊叫一声,紧紧地攥住阿木的衣服。
阿木得逞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催动法诀,飞剑又再快了一些。
第八节
猛烈的风从耳边刮过,星辉映照着一对少年。
文君有些畏高地闭上眼,轻轻依在了阿木的背上。
忽然,铜钱剑转变了一个方向往地面俯冲而去,临近地面时,阿木收起了铜钱剑,单臂抱住文君从空中落下,站在地上沉着脸等待着。
一阵绿雾吹过,空荡荡的前方现出了几个鬼影,正是长舌和獠牙领着一众鬼奴。
“有鬼奴禀告,看见你小子领着一个女娃娃出城去了,没成想你真有这狼心豹子胆!”长舌桀桀一笑,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阿木。
“黄泉之路无回头,你此番逆天行事,可知是死罪?”
“哦?”阿木一挑眉:“你说什么?”
“我问你,可知是死罪?”长舌使了个眼色,獠牙和一众鬼奴分散开将阿木和文君围在中间。
“我只是不知,若是杀了两个阴曹鬼差,该当何罪?”阿木问道。
有一鬼奴脱口而出:“自然也是死罪!”
阿木仰天大笑,又笑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这时长舌鬼差反应了过来,又惊又怒:“你敢?你就不怕……”
声音戛然而止,一条丈余长的、猩红的舌头被斩落在地面,那舌头犹如截断之虫,兀自扭曲不已,溅起尘土飞扬。
长舌喉咙发出嘎嘎的声音,像是快要旱死的鸭子,哪怕疼得颤抖,仍然一动也不敢动,因为此时阿木手中的铜钱剑,还停在他的嘴中,往前再进一寸,便可将鬼差捅个对穿。
“你知道吗?我每次看到你这长舌,就觉得十分厌烦,总想把它切断。”阿木直视着长舌的眼睛,认真地解释着。
长舌冷汗淋漓,惊慌中眼神的余光看见,獠牙正在悄悄接近站在阿木身后不远的文君。
文君关注着场间的情况,丝毫未觉獠牙正在接近她。忽然,她身后传来嘭地一声响,把她吓了好大一跳。
回头看去,獠牙全身燃起了熊熊大火,在沙土中痛苦地打滚,最后惨叫声渐渐弱了,躺在地上不再动弹,化作一道青烟散去,原是魂飞魄散了。
阿木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仿佛早已预料,左手夹着的一张符咒已经燃尽,他对着长舌冷笑一声,叹息道:“黄泉之路无回头,可惜,你连黄泉路都去不了了。”
出剑,归鞘,长舌应声而倒,脑后好大一个窟窿,眼睛仍睁大着,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凝固住了,无声无息,也化成一道青烟散去。
一众鬼奴急忙跪伏大地,大呼饶命。
阿木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中惘然,原来杀了长舌和獠牙对自己而言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凭什么却被他们欺压了十余年,变成了阿木心中的魔障呢?
捉妖师,究竟为何而活,为何而战?
是为了在阴曹地府上谋得一官半职,成为同流合污的鬼差?
还是匡扶正义,敢鸣不平,成为那闯鬼门关的巨猿一般的人物?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长舌獠牙已死,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不知何时,文君站到了阿木身边,抓住了阿木平放在眼前的手掌,用力捏了捏掌心,关切地看着阿木。
阿木勉强笑笑,淡淡说了句:“走吧。”
阿木和文君离开不久,那一众鬼奴一哄而散,各自慌忙逃命去了。
第九节
黄昏时分,洛阳城。
城中有一座气派的府邸,门前挂着“灵头旛”,说明这家正在办着白事。阿木使了个下三流的障眼法,使自己笼罩在烟雾弥漫中,然后重重敲了三下大门。
不一会儿,一个发须皆白穿着管家服饰的老者拉开了大门,从内里往外瞄了一眼,正好瞧见阿木摇头闭目站在门前,掐指念念有词,仙气盎然,于是双脚一软,险些跪伏在地。
阿木适时一挥拂尘,放出一道气息稳稳托住老者,故作姿态地说:“不必多礼。吾乃三清道尊门下抄书童子,方才腾云之时,忽觉此处妖气甚浓,故来探究。”
“噗哧。”跟在阿木身后的文君忍不住笑出声来。
“上仙,请进。”老者恭敬将阿木请进了府邸之中。
打眼望去,庭院内无一处横梁不披麻挂素,厅堂之上围坐着一群人,老女老少皆有,厅堂的中央摆放着一具实木棺材,棺材旁烟雾袅袅,一位丰腴贵妇人跪坐在软垫之上,往铁盆内烧纸抹泪,面无血色,尽是憔悴。
“娘……”文君看着那位贵妇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咳咳……”阿木轻咳两声,厅堂内的人,这才看向他。
老管家走到贵妇人边上耳语几句,妇人听罢从软垫站起,施施然行了一礼:“见过上仙。”
阿木嗯了一声,摇头晃脑地走到棺材旁,往棺材看了一眼,大笑一声。厅堂内的人无不变色。
妇人愠怒道:“上仙何故发笑?”
阿木指着棺材内的“文君”说:“这女子活得好好的,被你们放进棺材里,难道不好笑?”
妇人先是惊愕,再是欣喜激动:“上仙这话什么意思?”
“不过是染上了些污物罢了,待我略施法术,便可救活她。”阿木装模作样的拿出一堆符咒香烛,在棺材顶上放了一盏引魂灯,拿出铜钱剑在空气中戳戳点点。
在背对众人的时候冲着鬼魂“文君”使了个眼色,文君“啊?”了一声,不解何意。
“道可道,非恒道也。名可名,非恒名也。啊,妖魔鬼怪速速离开呀呀呀,三魂七魄速速归位呀呀呀,南无阿弥个陀佛。”阿木一边神神叨叨地念着,一边朝着文君使眼色。
文君总算懂了,双脚离地轻飘飘飞向棺材,躺在了自己的肉身之上。
阿木走到棺材旁边,看着文君轻声说:“闭上眼。”
文君乖巧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
阿木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铜钱剑,一声剑鸣响过,阿木的左手小拇指应声而断,鲜血狂流。
阿木痛到单膝跪在了地上,脸色苍白,颤抖不已。
片刻之后,他咬着牙站起身,回头看了棺材内的文君一眼,只见文君脸上有了一丝血色,胸膛有韵律地微微起伏,于是放下心来。
终于感到一阵虚脱,阿木就此晕厥过去。
第十节
文君死而复生已有数日,母女重逢其中喜悦自然不必细说。
阿木坐在床上,掌心向内,左手平举在眼前,只见砍断的小拇指伤口包扎好了干净的纱布,纱布结成了兔耳形状。
当真是,哭笑不得。
正想下床穿鞋时,门口嘭的一声被人撞开了,文君从门外跑进来,飞扑在了阿木怀中,紧紧地抱住他。
素淡的花香钻进了阿木的鼻子,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心擂得像战鼓一般。
少女的温度从身体传来,阿木忽然很想回应文君的拥抱,想抱一抱,活着的、有血有肉的文君,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苦笑一声轻推开了她。
只见文君抬起头,哭得梨花带雨,楚楚惹人怜的模样。让阿木想起了在阴市遇见文君鬼魂的那天,她抬起头说“救救我。”的时候,也是一般的神情。
她伸手抹了眼泪,心疼地看着阿木断了小拇指的左手问道:“为什么?”
阿木把左手背到了身后,干硬地笑了声:“逆天行事,你真以为不用付出点代价啊?”
文君深深地看了阿木一眼,又自觉心虚地低头:“我三天后就成亲了,你一定要留下来吃喜酒。”
阿木微微一笑:“好,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么?我为你高兴。”
文君毅然抬起头,直视着阿木的眼睛:“你呢?千辛万苦复活我,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阿木盯着文君看了好久,终于缓缓摇头:“没有。”
文君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嘱咐了阿木一句好生歇息便离开了,神情看不出悲喜。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三天转瞬即至。
今晚,就是文君成亲的日子。阿木自六岁起修炼风水阴阳,体质自然不可与凡人相提并论,三日过去,伤势已然好了大半。
他今天认真地梳洗了一番,穿上一身崭新的道袍,头梳道簪,看上去颇为精神。
穿过行廊,阿木站在了文君的厢房前,他久居阴市不通凡俗,不知道女子出嫁的当天是不见人的,所以他敲了敲房门。
“谁?”
“是我。”
阿木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还有撞到了什么物件的声音,然后门打开了,文君站在门后浅笑盈盈地看着他。一身红色雕花的长裙,盘起了长发,鹅蛋般的脸微微仰着,眉眼清晰,脖颈欣长,两鬓落下几缕碎发。
“真漂亮。”阿木由衷赞道。
闻言,文君先很高兴,忽而又觉得失落:“这是你第一次夸我。”
阿木微笑着伸出左手:“我是来拿报酬的,救活你的报酬。”说完指了指文君头上的发簪:“这个发簪就不错,给我吧。”
文君愕然地看着阿木,取下了头上的发簪放到了阿木的手上,目光落在了阿木左手的断指上,怔怔出神。
阿木急忙收起左手,嘿嘿笑了声,就转身离开了,没走两步路,听到身后传来了嘭的一声响,转头看过去,原来是文君大力关上了门,也不知是和谁置气。
阿木看着掌心的发簪,对着它轻声说了句,新婚快乐。
第十一节
近几日来,洛阳城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谈论一件事情。
文府前几日才因为大小姐突然过世忙着办丧,忽然一天之内,所有白色的物件儿都被拆了干净,今日又披红挂彩的,真是奇了怪哉。
有好事的人打听到,原来是那大小姐命不该绝,被路过的仙人搭救,又活了过来,洛阳城风风雨雨数百年,这种事儿还是头一遭听说。
这不,洛阳城一大半的人都围在了文府前,想要一睹那死而复生的大小姐的风姿,直把里里外外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文君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本该高兴的日子却笑不出来,脸上尽是失落和忐忑的神情,就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想起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荒诞的复活,文君心头没由来地升起一阵暖意,原来那几天的经历对她而言,竟也是值得怀念的。
少女的心思百转千回,最后也只留下一声叹息,盖上了大红的盖头,坐上了花轿,以后尘归尘,土归土,不必再寻苦恼。
一路吹锣打鼓,轿子很快停在了宋府的大门前,文君走出轿子的时候,人群中响起了喝彩声,道贺声、欢笑声不绝于耳,整个洛阳城,似乎文君成了最不觉着高兴的一个人。
一拜天地,文君没有动。
二拜高堂,文君依然没有动。
夫妻对拜,文君掀开了自己的大红盖头。
她忽然很想看见一个人,她在人群中慌乱地找他,找不到,怎么办?他没来,文君心里想着,他一定是在文府,于是他丢下了哗然的宾客,错愕的父母,沉默的伯瑜哥哥,提起长裙,穿过人群。
她想见他,就一定要去见,就像他说要救她,就一定能把她救活。
“君君,你……”伯瑜哥哥喊住了她。
“伯瑜哥哥,对不起,我记起来,我是和别人拜过堂的。”文君大声喊了出来,她没有回头,坚定的朝着一个方向,穿过了熙攘的人群,穿过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穿过几百年的风风雨雨。
是啊,我和他拜过堂的,当自己还是一个鬼魂的时候,就在阿木娘亲的牌位前。
“阿木,阿木!”文府的丫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竟然看到了本应该在拜堂的大小姐回到了文府,喘着气,跑着,口中喊着那名少年道士的名字,美丽的长裙上全是飞溅上去的泥土。
客房,不在。
庭院,不在。
回到厢房里,文君看到桌上的一封信,信上只有三个字。
我走了。
那一夜,花好月缺,文君在庭院的石阶上,坐了一夜,哭了一夜。
第十二节
阿木是在文君上花轿的那一刻离开的。
凭着一腔热血,从阴市到洛阳,几千里路。
阿木从小没有走过弯路,中年道士总会提前安排好他的日程,当阿木真正独自一人的时候,才发现洛阳城外四通八达,好像哪也可以去,其实哪也去不得。
于是他就茫然走着,不知不觉走了十天,期间杀了几只害人性命的厉鬼、抓了几只胡作非为的阴魂,可惜都换不来功德分了。
幽州,涿县。
县衙门前围着许多人,不时对着县衙内正在开堂审理的案件评头论足。
涿县有一纨绔,某日酒醉后,强抢了酒馆掌柜的女儿,更是将苦苦哀求的酒馆掌柜打了个半死。
酒馆掌柜于是一纸诉状将纨绔闹上了县衙,却不知那县令原是纨绔父亲的至交好友,于是官商勾结,掌柜不仅没能救出他的女儿,自己也被关进了牢内,最终不堪重刑,死了。
那掌柜女儿听闻这件事后,自觉没有脱困的可能,只好含屈忍辱,与纨绔虚与委蛇,直到一天,涿县路过了一名青年侠客。
那青年侠客向来嫉恶如仇,听说这件事后,一怒之下冲上纨绔的府邸,杀了为虎作伥的家丁十余人,再一剑斩了那纨绔的头颅。
后来,青年侠客被官兵围捕,如今被锁住了琵琶骨,跪坐在堂前听审。
“斩立决!”那县官黑面浓眉,一拍惊堂木,二扔火签令,一众衙役搬上来一台狗头铡,将青年侠客的头用力摁住。县官亲自操刀,一刀砍断绳索,铡刀落下,青年侠客大好头颅滴溜溜的滚落在地。
“哈哈哈哈……”县官和一众衙役指着地上那头颅,叉着腰狰狞地大笑着。
那头颅却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地看了县官一眼,开口说话:“完了?”
笑声戛然而止,场景变幻,那县官蜕去一身人皮原来是黑无常范无救是也,那一众衙役一转身也化出原型,变幻作样貌丑陋的各样鬼差。
阿木站在他们面前,缓缓睁开眼,有光芒在眼中一闪而逝。
天生慧眼,沟通生死阴阳,勘破一切虚幻。
阿木拔出腰间的铜钱剑,斜指范无救。
阴曹无常大人,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有传闻他法力高深,绝非人力所能敌。
阿木偏不信。
第十三节
东明西又暗,花落复花开。
唯有黄泉客,冥冥去不回。
阿木拧身抽剑拍死了一个吊眼鬼差,又念了一声“临”,一道火球符砸在了鬼祟躲在不远处伺机偷袭的烂肚鬼差的脸上。
顷刻间阿木斩杀了两个鬼差,却没有冒进,而是后撤了一步,戒备的看着鬼差身后的黑无常范无救,那范无救一直闭目养神,哪怕折损了两个鬼差依然不动声色。
阿木却知道,大概是范无救看出了与他缠斗必定会陷入苦战,哪怕最后胜了,被传扬出去堂堂地府黑无常大人竟和一凡人少年相持不下,将来必然是颜面扫地,无法服众。
所以他在等,等一个将阿木一击毙命的机会。
范无救一睁眼,对伺立在两侧的牛头马面轻轻吐出一字:“去。”
牛头马面领命朝阿木攻去,只见那牛头手持一把蒲扇,一挥舞时有戾气化为实质,化为三色恶鬼,是为贪、嗔、痴三不善根。阿木持剑划过掌心,铜钱剑饮饱了精血,噔的一声发出万千金光,是为人间阳气,将那戾气全数消弭。
这时马面手持铜锏攻向阿木侧翼,阿木回神不及,只能稍稍偏了身子,左肩硬吃了一记。
阿木瞬间借力脱身,退出了牛头马面的围攻,口中念了一声:“临!”
临字话音刚落,马面如遭电击,浑身颤栗不已,原来是方才攻向阿木时,阿木左肩硬吃了一记铜锏,但也趁他不备在他身上贴了一张定身符。
阿木一挥剑,剑尖冒出数丈长的阳气划过马面的腰身,将马面一砍两段。
不过一个照面,两招,马面死!
牛头见势不妙,转身欲跑,阿木将铜钱剑插在地上,平举右掌,一只肉掌之中隐隐有电光交织闪耀。
“临!”一道球形雷电从阿木掌心中发去,直直击中牛头的后心,是为掌心雷。
那牛头被打得一阵踉跄,吐出一口墨汁般的鲜血,急忙逃回了阵中。
“废物!”范无救一掌将牛头刮倒在地,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阿木左肩受伤,藏在宽大道袍中的左手颤抖不止,但他仍然平静地举起右手握住的铜钱剑,指着范无救,一挑眉,嚣张地咧了咧嘴,像是在嘲笑,所谓的阴间官差,不过是一群浪得虚名的无能鼠辈。
“都说凡人斗不赢你,我偏不信,我有三千道法加身,天生慧眼贯穿阴阳,还有三尺铜钱剑,一颗赤子心,满腔英雄血,任凭你无常,凶名赫赫,在我剑下,无异于土鸡瓦狗!”
阿木肆意地笑出声来,他心中畅快呀,他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也断绝了所有后顾之忧,眼前只有杀!杀!杀!将一切污秽浑浊杀个干净,还人间清明太平。
范无救怒极,一出手就是雷霆攻势,铁锅般的拳头直直朝着阿木面门砸去,阿木急忙横剑抵挡,却没料到这一拳有万钧之力,阿木被打到翻滚出去,在尘土中挣扎站起,口中止不住吐血,血中隐约可见一些被打碎的脏器。
好……好强。
第十四节
“生合丙临地盘六丁,开合乙临地盘六丁,休于丁和太阴。”阿木右手结印,道簪散落,长发凌乱,他直勾勾盯着范无救,口中念出一段口诀,每念一句,脸色就变亮了一分。
“三遁纳身,临!”阿木喷出一口血,面如金纸,但一股隐隐的威势在他身上生成。
阿木朝着范无救一步一步走去,每走一步威势又涨一分,铜钱剑尖的金光吞吐不定,隐隐有巨蟒之形。
“雕虫小技!”范无救嗤笑一句,衣袍鼓荡激扬,一跃而起,朝着阿木袭来。
出拳,格挡。
出剑,闪避。
再出拳,再格挡。
再出剑,再闪避。
范无救一时攻阿木不下,那阿木虽然力气逊色了几分,但不知为何出剑的角度刁钻到了极致,虽然此时范无救仍然没有受伤,但衣袍上已被划破几处,当真是险之又险。
互攻了数十招之后,范无救一个不慎被阿木砍中了右臂,这一剑使出了十足的力气,直砍得伤口深可见骨,眼见这右臂是废了。
但范无救也趁机朝着阿木蹬了一脚,这力道也是十足,只见阿木胸口凹陷进去一块,远远飞起,又狠狠地砸进地里。
鬼差于是欢呼起来,阿木胸口受了无常大人这一脚,必定是肝肠寸断,气绝而死,断无活命的可能。
范无救也是这样觉着,他清楚自己的力道,寻常来说,就算是自己受了自己这一脚,也只有身死道消的可能。于是这右臂上的伤口,也算是可以接受。
但此时三遁纳身加持之下的阿木,又怎能寻常论之?
那地上被砸出的坑中,阿木慢慢爬了起来,这才看见他的伤势究竟有多重!胸口一个圆盘大小的凹陷直贴后背,脸上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每咳出一口血,都混杂着大量暗红色的脏器碎片。
此时,阿木眼中的世界是暗红一片的,额头上流的血糊住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就像修罗地狱。
他辨别出了范无救的方位,大吼了一声,一蹬地,生生跃起十丈高,在空中挥舞起铜钱剑,躲避不及的鬼差被剑气扫到后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来就成了一阵青烟,魂飞魄散去了。
范无救悚然一惊,急忙挥手抵挡,但每一次出手都牵动了右臂的伤口,不由得左右支拙。
阿木却是越打越凶悍,张着嘴狂吼着,面目狰狞比那范无救不遑多让。
范无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状若野兽的少年,一阵死亡的恐惧爬上了他的心头。黑白无常指挥十万鬼差数千年,何曾试过被人逼迫到这种田地?
此消彼长,再打下去,范无救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呵斥:“住手!”
范无救听出了来人是谁,不由得脸色一变,惊忙后撤几步。阿木却是穷追不舍,结果一道无形的巨力将他生生按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天边现出一座由各类凶兽拉着的巨辇,辇上有一大人,不是口中称呼的大人,而是,当真好大的一个人。
天师,钟馗!
第十五节
阿木三遁纳身时效已过,反噬作用在身,形同废人,却仍挤出几分力气仰天大笑。
范无救急忙跪倒在钟馗面前,不敢言语。钟馗也不看他,而是问阿木:“哦?你笑什么?”
阿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只是想,凡人对神灵幽冥凡有一丝不敬,都是天诛地灭的大罪,而神灵幽冥自身犯下的滔滔罪行,不过是搪塞掩饰过去,却还敢自诩维护三界安定。”
钟馗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有理。”然后伸手将范无救捉在了掌心之中,不顾范无救的哀告求饶,只是轻轻一捏,从此在地府作威作福数千年的黑无常魂飞魄散。
随钟馗而来的崔判官急忙道:“不可!”钟馗淡淡说了句:“有何不可?再选一个黑无常便是。”
那钟馗处置完黑无常后,又看向了阿木:“但你杀了好多鬼差却是不争的事实,范无救已然伏法,你也认罪吧。”
“我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认罪?我何罪之有?”阿木仰起头,此刻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少年不服输的样子。
钟馗打量了阿木一眼,三遁纳身之后,别说杀人,就是提剑的力气都不会有:“你还能反抗么?”
阿木笑了:“想要我的命,亲自来拿。”
钟馗只觉得这少年忒不识好歹,心中隐隐有些不快,正想伸手杀了这猖狂的小辈,不料心中升起警觉,不进反退。
“我叫阿木,天生木命的木。”阿木讥讽地看了周遭的鬼差一眼。
“都不是好东西。”阿木说完这句话后,道袍无风自动,一颗压缩到极致的光点在阿木额头上升起,时间仿佛停止了下来。
“五行木解大法!”阿木用仅剩的力气嘶吼出这六个字,一股恐怖的、毁天灭地的力量从原地炸开,那颗压缩到极致的光点忽然膨胀,一时狂风肆虐,日月无光。
那光电瞬间膨胀到了方圆十里,又迅速归于平静,只见这十里的土地上,原本站着的数千鬼差尽数湮灭。
阿木露出一丝孩童般天真的笑容,直直往后倒去。
钟馗使出莫大神通,才堪堪保住身边的几百鬼差,这时难免怒极,下令道:“将那小子的魂魄抽出来,丢进十八层地狱里让他永生不能超生!”
两个鬼差领命,过去将阿木陷入昏迷中的魂魄带到了钟馗面前,钟馗伸手出抓,这时听到一声断喝:“你敢?”
只见中年道士,阿木的父亲踏剑而来。
钟馗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干笑一声:“嘿嘿,师兄。”
第十六节
阿木的爹,竟然是钟馗的师兄?
中年道士没有理会钟馗,重重哼了一声,挥拳冲向钟馗,两袖不断祭出各样威力巨大的符咒,口中连念了数百个: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临!临!临!临!临!临!临!
数百道风火雷电符咒不断在钟馗身边炸开,远远望去,就像置身于恐怖的天劫之下,钟馗也拿出了兵器左右格挡,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到了照面的时候,中年道士从铜钱剑上一跃而下,伸手一招,稳稳握住了铜钱剑,这铜钱剑长七尺,共计一千八百枚洪武铜钱做成,阳气之盛,不能直视。
出剑!剑鸣如雷,其势如风!钟馗不敢硬抗,后撤几步,卸去了这剑招大半威力。此举正中中年道士下怀,他伸手抓起阿木的魂魄就往脱身,钟馗一看中计,也急忙扯住了阿木的魂魄。
这一撕扯,硬生生扯散的阿木的魂魄,中年道士带走了两魂六魄,钟馗留住了一魂一魄。
钟馗惊惧地看向中年道士,没料到这中年道士销声匿迹一百余年,功力竟又精纯了如此之多。
“师兄,原来这娃娃是你的儿子?这可真是闹乌龙了,我竟然不知他是我师侄,恕罪恕罪。”钟馗收剑而立,嘴上说着恕罪,但眼里分明没有悔意。
中年道士急退数百丈,站立远山之上,忽然身子晃了一晃,吐出了一口鲜血,原来是前几日收服鬼王的时候受了伤,加上这日夜兼程的赶路,伤势按压不住。
“呵呵,不必说这些虚词,如果阿木不是我的儿子,你也不会亲自来杀他。”中年道士一句道破钟馗心思。
明人不说暗话,钟馗也干脆直截了当地承认:“没错。你说你,在人间哪里找个地方安养晚年不好?非要重回阴市?”
“一百年前,我自觉无法以一己之力对抗你和你身后的人物,也确实动了退隐的心思。”中年道士说道。
“没错,只怪你这个儿子天赋太好,数十年后必定成为我心腹大患,地府永远只能有一个捉鬼师,那就是我!”钟馗说道。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对么?就为了杀死阿木,还有,引出我?”中年道士问道。
“我只是推波助澜罢了,安排一些巧合,就能造成今天的局面。本来今天约了崔判官就是想让你把命留在这里,没成想你功力比一百年前又精进了许多。”钟馗语气中不无遗憾。
“如果我让你将阿木的一魂一魄给我,你定然不肯,对么?”中年道士问。
“那是自然,如果你没有受伤,或许我会忌惮,可惜……”钟馗答。
“那我要带阿木的两魂六魄走,你不会拦我,对么?”中年道士又问。
“那是自然,我现在可不想招惹你这疯狗,白白搭上了我的性命。”钟馗抚掌大笑。
“那成,我走了。”
“嗯,你走吧。”
……
第十七节
三百年来,阿木每天都坐在墓碑前,托着腮思考人生。
他每一天都觉着新鲜,因为每当太阳落下山的时候,他都会把前尘往事忘了干净。
也许,是因为比寻常鬼魂少了一魂一魄的关系。
“你是鬼,对吗?”
少年看着眼前面容枯槁,蹲在墓碑前扒拉着祭品的干瘦老头。
老头冲少年翻了翻白眼,抓住一只烧鸡的腿使劲一扯下来,放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你不承认我也是知道的,我有阴阳眼,所以可以看见你。”少年坐在坟头,托着腮看着大吃特吃的老头。
“老头,你说上天给我这能力是不是要我去降妖伏魔啊,可是我又不会武功。”少年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像是很苦恼的样子。
城郊的一处墓地里,磷光闪闪,鬼影重重,少年喋喋不休,老头自顾自吃着烧鸡。
夜幕降临,老头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用宽大的衣袖抹掉了嘴边的油,然后拍着肚皮走远了。
少年坐在坟头怔怔看着老头离去,躺了下来,叹了声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饶你这老鬼一命吧。”
万籁俱寂,风吹开一片云,月光倾泄在墓碑上,只见墓碑上赫然写着少年的名字。
而那老头眼见走出了少年的视野之外,于是清叱一声,唤出背后七尺洪武铜钱剑,踏剑飞行而去。
阴市,鬼门关前。
那老头拿起腰间挂着的酒葫芦,往嘴里倒了一口酒,惬意地叹了口气,跨过两个死去的鬼差的尸体,用葫芦敲了敲鬼门关。
鬼门关大开,十万鬼差严阵以待,钟馗站在阵前,如临大敌地看着那老头。
“师兄,你意欲何来?”
“自然是来收债的,新仇旧恨,一并清算,还有我那儿子的一魂一魄,也要拿回来。”老头视十万鬼差于无物,摇头晃脑地说着。
这时远处森然的宫殿里传出一道声音:“赵清缘,你就不怕死?”
老头猖狂地大笑:“我怕啊,怕得要死,不然你怎能活到现在?”
老头将酒葫芦扔到了忘川河中,两手擎着七尺洪武铜钱剑,面对着千军万马,十殿阎罗,凛然不惧。
“来啊!”他说。
【《捉鬼师》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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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缘的故事已经开始动笔了,各位稍安,不久后会发出来,然后在评论区通知到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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