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当时的对话已经无从复原，但大意还记得清楚。她说，她不认同郁纪和沙耶之间那东西是爱。郁纪明显不过渣男一个，沙耶说好听些就是个被迷惑的无知少女。我全然认同她的观点，但并不妨碍我喜欢沙耶之歌这部游戏。这是由成长环境来决定的不同视角，就好像这个答案下一如既往充斥着“喜欢老虚的人不过是中二”的言论一般。
没错，喜欢老虚的人不过是中二。然而之所以站在这个中二的视角上还能同那些为人所唾弃的黑暗作品相共鸣，自然有其中的道理。作为其中的中二之一，此时的我想要试着形容一下，站在“我”的立场所看到的世界。
初二那年我第一次想到死，同年我读了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和大多数人不同，读完这本书的我不仅没有感到悲伤抑郁，反而找回了重新站在人生旅途的勇气。理由很简单，我在太宰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局限。在我把那些灰暗的感情和审判累加在自己身上时，是否如同他一样，仿佛在逼迫自己给走向毁灭的行为下定最后的决心？
那时我意识到自己和大部分人是不同的。我始终站在黑暗里，望着光明。
老虚的故事背景常常是同一种模式。失去一切的少年和少女成为彼此世界唯一的救赎，沙耶之歌也未能免俗。郁纪不仅失去了平凡的人生，也失去了适合生存的世界。他听得懂其他人的言语，却仿佛被令人厌恶的怪物包围。无法表述也无法逃离，更无法坦然选择结束自己的人生。这看似超现实的状态，却只是把很多孤独痛苦的普通人的生活，用具体意象表达出来罢了。
与其说玩家选择了老虚，不如说老虚选择了玩家。人是无法理解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一切的，因此能够理解老虚的人，必然是经历过他所描绘的世界的人。就像开篇我提到过的那个讨厌沙耶之歌的朋友，她并不喜欢这部游戏，却能够理解它所讲述的故事，我想是因为她也拥有足够孤独和坎坷的过去吧。
每个身处腐肉泥沼的少年，都会有一瞬间期望某个美丽纯洁的…同类出现在身边，就好像每个准备开撸的少年都更想看到一部毫不拖泥带水的拔作一般。各取所需罢了。
“同类”，老虚作品中另一个时常出现的关键元素。比如魔法少女小圆中，杏子邂逅了如同过去自己影子一般的沙耶加。她守护沙耶加。就仿佛在守护当初的自己。沙耶加和杏子都为他人成为魔法少女，都曾怀着一厢情愿的单纯热情，而未曾思考清楚用以交换的代价。杏子失去了很多，于是她开始漠视曾守护的东西，变得（看似）只在意利益，以行尸走肉的状态存在于世，却不愿步上自己后尘的沙耶加独自落入永恒的黑暗。
那么在遇到沙耶加之前，总是露出不屑笑容的杏子，其实和郁纪没什么区别。人生只是无聊的苟延残喘，在杏子为沙耶加冠冕堂皇地葬送自己的时刻仍旧如此。正因为它是如此廉价，才宁愿为了满足感选择毁灭。没有爱的世界，即使不是由腐肉堆砌而成，又有何分别？
郁纪很幸运，他遇到了同类，一个能够在彼此眼中留下美好影像的生物。沙耶为来自郁纪的接纳而开心，郁纪为这个柔软美好的支柱而稍微从孤独中挣脱出来了。这爱非常肮脏，是在极端黑暗中滋生出的畸形感情，却在同时，确保了它的唯一性。
由于只能依赖对方，只有依赖对方才能稍微冲淡独自存活的痛苦，也就不存在背叛和破碎。就好像没有人类能离开食物一般，当爱变为赖以生存的食粮，某种病态的安全感会慢慢滋生其中。它丑陋而美丽，毒品一般令人上瘾。被沙耶改造的大叔只想伤害沙耶，郁纪曾经的朋友在他们眼中变得宛如牲畜……多么可怕的感情，却也是多么令病态之人向往的感情。
然而它们是错的。凡是还拥有分毫作为人类的认同感的人，都能理解这种感情的可怕。老虚令我赞赏的一点是，他从未避讳过这丑陋，也从未赞扬过它。郁纪深陷腐肉固然痛苦，然而真正令他化身恶魔的却是他自身的劣根性。朋友丑陋的面貌和黏腻的嗓音令人作呕，他们的心和灵魂却并未发生改变。而后来他对自己曾经朋友所做的恶行，很多只是出于食欲和性欲…没错，性欲。试想一下假如郁纪没有那么卑劣，假如他一直对朋友温柔以待，只是因现实所迫黑化，这部游戏所面临的道德谴责，会不会少上很多呢？
然而我们是人类，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更多时候自私自利。于是在老虚的笔下，郁纪从未是一个正面角色，他赤裸裸地写出了这个人的丑陋，包括沙耶身为怪物的冷酷，令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在他的作品中，任谁都能看出这貌似纯洁的爱其实是多么不堪，最终必然走向毁灭。他并没有用漂亮的笔触粉饰太平，而是用肮脏的文字创造这世界，再给予它毁灭的审判。
然而，在这么这么肮脏的故事背后，爱仍旧是存在的。某个结局中，被击杀的两只怪物仍然艰难地接近彼此，而另一个结局里，沙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却为郁纪创造了一个美丽的世界。他们爱着，即使曾经自私冷酷，心脏却在这一秒为对方悸动，灵魂也在这一秒为对方无私。
这就是世界。并没有纯粹的善恶，并不像样板戏一样非黑即白。我们是人类，始终贪婪丑陋自私，也始终追求着能令自己变得无私美好的迷失。
故事最后的日记讲述了名为沙耶的怪物的故事，她太过了解人类，以至于连自己都成为了一个彻底的人类少女。她以为爱是繁殖的必要条件，于是在和一个人类男子相爱一场以前甚至没有履行自己繁殖的使命。它在促使玩家去思考一个问题，如果繁殖才是人类生存的唯一目的，那某些时候，那反而会令繁殖的效率降低的爱，目的又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我觉得老虚都没有愧对自己“爱的战士”的自称，因为从他的作品中，我的的确确能看到这个人在思考名为“爱”的东西。沙耶之歌在我心中远不是什么神作，它只是一部多少有些故弄玄虚却终究表达出作者自己所期待并唾弃着的，有些病态的“爱”的作品。
最后引用一下网络上蘑菇对老虚的评价，似乎也能稍微验证我所表达的某部分：
「虚渊玄在05年后，患上了写不出HappyEnd的病。这是只要真挚地面对故事，谁都会面临的病。有跨过它写出希望的作家，有跟它正面对峙写出理想的作家。哪边的坚强都是正确的，只是种类不同而已。奈须蘑菇选择了前者，虚渊玄选择了后者。」
16.5.25.更新：哇42赞啦，这应该是我没匿名（…）回答的最高赞了。虽然并不算多，但我想说4月2日是我大本命的生日诶！！太开心了写点什么留念…（滚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