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峪口君与阿花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四月下旬的郊外,距今已经有些年了。可是虽然时间有些久远,这些年来峪口君一直清晰记得那个下午的画面。那是在故乡一所师范学院的体育场边,刚有发福迹象的峪口坐在体育场外围的观众席,在肆意奔放的天空下,四处是晃动的人影,峪口的对面坐着的是明晃晃的阳光,身边是学生年代最美丽的阿花。
不时有踢出场外的足球,滚到峪口君附近,跑步的人影像挂钟的指针,转动一圈又一圈。
那个下午,因为峪口君要出国了,所以阿花的脸色有些沉重,峪口也是如此,一种有些硬又有些陌生的气氛横恒在两人之间,生生地将两人亲密无间的关系拉开了些距离。
一整个下午,两人有些像迷路一样,不知道要去哪里,像深夜在大海上失去了导航的渔船,随着失去的时间和光飘荡。
其间,峪口君断断续续鼓起过一些勇气,想让沉闷的气氛欢跳起来,可是峪口接连讲了几个笑话,都不够好笑,好笑的笑话峪口君却不知怎么想不起来了。
后来,峪口君还是未能改变那个下午,也许就这样做罢了吧。带着些许遗憾,些许的不甘心,峪口君还是站起身。
天黑了,操场上的人影明显倾向了另一边,像时针一样转动的人影也明显疏落了。峪口君犹豫着,是准备把阿花送回学校还是一起去商业街的二楼找一间房间。
这时候阿花终于忍不住,趴在了峪口的肩膀上哭了出来,她说你可不可以不走啊,你可不可以留下来。
峪口感觉肩膀潮湿了一大片,待他从这湿漉漉的眼泪中回味过来,夏天已经过去了。他丢失了那个夏天的记忆,从跟阿花最后一次见面到飞机离开陆地越过海洋之前的记忆都丢失了,那阵子迷迷糊糊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愚弄了一样,峪口君什么也没记住,不知道怎么渡过去的。
即使时过很多年,峪口君再也没想起那段时间里的记忆,蛛丝马迹都没有。但是那个下午记得格外清晰,一丝一毫都没有忘记。
2)
那时候的峪口还不叫峪口。他还是我的高中同学。
高中毕业的时候才知道峪口跟阿花交往的事情。那是在峪口与阿花最后一次见面的差不多一年前,是在高中毕业的宴会上。
那天夜里几十个同学聚在了小城的酒店,酒店位于改装过的二楼,有一个陡峭的木制楼梯,夜里有人喝醉,踉踉跄跄滚下楼。
因为从高中生活中忽然解放了出来,那天夜里都喝了一些酒,从酒店离开的时候已经深夜,几十个人手牵手在空旷的街道上走。一边走一边吼叫一边有人唱歌,有人说笑。因为酒精的发酵,大家的笑容都那么肆意,把那晚上的夜色都撕裂了,大家意兴阑珊,索性也不准备找个地方住下来,路过广场的时候大家都意见一致地坐在草地上,就差在草地上生起一堆篝火。
有人困了,躺在草地上就这样睡着了,峪口跟阿花安静地依偎在草地上。后来被蚊子咬醒、被尿憋醒的人发现了他们,大家嚷嚷着说要喝他们的喜酒。
峪口君说一定会的,一定会的。阿花没有峪口君这样爽朗,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是夏季的夜晚,却让人觉得她脸颊红了。
大家觉得他们会在一起的,因为峪口君跟阿花的成绩极好。成绩公布的时候,峪口却发挥失常了。
峪口在家里的建议下读了去日本的预科学校,阿花去了师范。
为什么要读去日本的预科学校呢?峪口君或许那时候受了打击有些浑沌,父母这样建议,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就这样听从了。那阵子家乡很多人都去日韩读书,大多是半工半读性质的学校,在国内读完语言,第二年就去日本,一边打工一边读书,虽然去国外花费高,不过据说只要一个勤劳的孩子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还可能存下一笔钱呢。峪口的妈妈就是这样跟峪口说的。峪口君于是成了他们中的之一。
3)
峪口去了东京,开始了跟阿花的异地恋。
说是异地恋,其实并没有恋多久。几个月以后,峪口君跟阿花的感情就告罄。
首先提出分手的是阿花,而不是峪口。分手的原因是阿花哭着说出来的。不过大概总结起来是阿花跟另一个男生交往了,说是阿花耐不住寂寞峪口也能理解。
男生注意阿花很久了,大一新生入学没多久的社团纳新,活蹦乱跳,长相迷人的阿花就让男生心动,因为同在社团的原因,他很容易打听到了阿花的电话号码以及其他信息,他给阿花发短信,在宿舍楼下等阿花上课,给阿花送雨伞,这些细微而不懈的举动最他妈能征服阿花这样的女人。
阿花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呢。当然在阿花的心中峪口也是一个极好的人。可是峪口在东京,毕竟无法陪伴在身边,作为一个女人,可能总是需要一种关照吧。
峪口听到消息的时候,东京正在下雨,天空中随轻风斜打下来的雨水清洗了繁盛的樱花,满树樱花顿时凋零大半,第二日就变得有些糜烂。
峪口不知道怎么办。既然阿花已经说出来了,肯定是她实在没有办法的选择。峪口君知道阿花也是深爱他的,可那时候的他不懂得追求和挽留,异地恋的苦恼已经缠绕了他们半年多,还有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结束,也许这个时候恰好给了阿花一个时机吧,青春不就应该奋力去爱去享受爱吗?自己又照顾不了她。
峪口就像那个下午一样,隔着电话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峪口说,就这样吧,我爱你哦。峪口挂了电话,秉持的最后一点男性尊严瞬间崩塌,他号叫着哭了出来。
峪口忍不住情绪,心想为什么要来东京啊,干脆回去好了,或许还有机会挽回呢。如果那时候峪口君不顾一切地回国,或许真的有挽回的余地,可是峪口君没有回去。
峪口君无法回去,虽然是出国了,但并不像别的富家子弟那样,因为父母有钱才把子女送出国。峪口君的家庭实在泛泛可陈,出国基本花费了家里全部的积蓄。峪口君不能回去,只能在这里煎熬下去,像一棵濒死的枯木,等待一场春雨让他重新发芽,或者慢慢腐烂。
对于此时的峪口而言,东京成了囚笼。看似四通八达的新干线让出行十分方便,可是这个岛国四周都是海,漫无边际的海水阻止了思念的飞驰。峪口有时候想着日本如果是连在大陆上属于我们国家的一个地区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
有几次峪口坐在海边,阳光普照在蔚蓝而无际的海面,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晃动的波光,峪口看着波光想,那都跟在内心深处洋溢的感情是一样的广袤而美好,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有眼泪沿着脸颊安静地滑落。有时候有人路过不解或者充满好奇地看峪口两眼,峪口不理会,持续地看着海面,任凭眼泪滑落。
峪口君经常事后觉得这样的场景滑稽,因为对故乡某个人的思念而落下的眼泪却滑落在东京这个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最终被莫不相关的人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