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安说:“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用温柔的方式对待我们,所以我们常常会被别人的无心之过伤害,即使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心底还是有一个地方隐隐作痛。没错,事情是过去了,但是受伤的心情却始终没有过去。”这是她为新书《那些曾让你哭过的事,总有一天会笑着说出来》写的前言,冲着这段话,我买下了这本书。因为我就是她说的那种“看起来很坚强,很乐观,事实上有一件很难释怀的心事”的人。
我常常在梦里哭,多半是梦到被我妈或者我姥姥冤枉的场景,缘由总是不一样,但是结果总是一样的,她们不听我的解释而认定我做了什么事,而我总是难以控制地朝她们争辩,说着说着就哭起来,直到从梦中哭醒。醒来一摸脸颊,冰凉一片的泪痕,心酸难抑。
这种现象的发生不是无缘无故的,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姥姥生了两男两女,我妈是老大,自然我也是家里出生的第一个第三代,第一个独生子女,在四岁以前,我享尽了家人无条件的宠爱,直到我四岁多的时候,我大舅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出世了。开始那几年一切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我也特别喜欢我表弟,什么好吃好玩的都给他留着,成天想带着他玩儿。
但是渐渐地事情开始不一样了,他开始走路、学说话,开始和我吵吵闹闹,无论他做了什么事,例如把我的作业本撕了、把我最喜欢的橡皮擦给啃了,我姥姥总是对我说:“你是老大,你应该让着弟弟,等他长大了懂事就好了。”我们吵架无论起因是什么,从来不会有各打三十大板的情况发生,因为我比他大了四岁,我永远是错的,挨骂的那个。我妈那时候也特别喜欢他,连冬天打毛衣都先给他打,去逛街之类的也总是抱着他,我脚走的再疼也不肯抱抱我。
那时候我还不懂偏心之类的话,但是已经开始感觉到委屈,这使得快到青春期的我脾气变得十分古怪,我讨厌去姥姥家吃饭,总喜欢一个人在家呆着。偶尔去了在饭桌上总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气的吃不下饭,甩下筷子就跑掉。我常常跑回家躲在衣柜里,让我妈以为我还没回家,然后满世界去找我。在那个时候我才会感觉到她还是在乎我和需要我的,那个时候的我很傻,跟她说既然她那么喜欢我表弟,要不她去和我大舅把我俩换过来养好了。但是我知道,我大舅是不会同意的,他不知道多么宝贝我弟。以至于有次我让我弟先做完作业我再陪他玩的时候,我大舅当着全家人吼我:“你干什么管他!他不爱学习就算了。”那次我爸都气的脸色铁青带着我就走了,回家还和我妈大吵了一架。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和我弟在一起玩,因为他是真的很可爱,而且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只是生气家里人的不公平对待。我以为他们是知道的,直到那件事的发生。那是寒假的一天,中午在我姥姥家吃完饭之后我带着我弟上我家骑三轮小单车玩,玩了一会儿我四舅带着女朋友来了,问我们去不去游泳,我弟跟去了,而我留在家里看书。又过了一会儿我姥姥不放心我们两个孩子单独在家就来找我们来了,看到我弟不在就问我去哪儿了,我照实说了,谁知道她一下子紧张起来,逼问我是不是说谎了,是不是把我弟扔到哪儿去了?我一下子被吓懵了,委屈到不行,大喊着说怎么可能!我姥姥冲出门去找人了,我被气的趴在床上哭,家里人陆陆续续地来了,我一个远房表姐拍着我的背安慰我,说等把我弟找回来就好了。
没一会儿我听到我妈高跟鞋的声音了,她也被我姥姥从单位急招回来了。那时候我是又高兴又委屈,想着我妈肯定会相信我的,她一定会好好安慰我。接着她进门了,我从床上起来准备扑到她怀里,刚跑出去几步,我妈就气急败坏冲上来一脚把我踹出去了。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穿的尖头高跟鞋一下子踢到我的肋骨底下,那一下直接把我踹到声音都出不来了。我表姐顿时被吓傻了,我妈还冲上来继续踹我,踢到我的小腿的骨头上,我护着自己的头,她就踩我的手,直到我姐扑过来把我护到身下。只听到我妈气的大喊:“你把弟弟怎么了?你是不是把他扔了还是卖给人贩子了?你的心眼怎么这么坏!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打死你!”我姐也哭了对我妈说:“表姑妈,小丢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泪再一次流的满脸都是,被我最信任、我最依赖的人伤害的感觉历历在目,就像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情。当时的事情随着我弟兴高采烈地跟着我四舅他们回来而告终,但是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却由我的一生来承担。之后好几年,我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敢关灯,那正是我长个子的时候,之前一年长了十公分,之后每年最多长一两厘米,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我那个不被信任的时刻,那条生命中被狠狠刻下的刻度。当然我没有怨恨我妈,我们还是无话不说的母女,但是那根刺一直深深地扎在我心中,让我变得越来越偏激,越来越不信任他人。
要离家上大学的时候,我终于在多年以后第一次和我妈说起这件事,在那之后直到现在,我都最恨别人不听我解释就误会我、冤枉我,每到那种时候我就会浑身发抖、双手发凉,颤抖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痛恨那些不信任我的人,更痛恨那个不被信任的自己,我妈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有多深,听我说了之后她也跟我一样泣不成声。可是有什么用呢,我那时候想,一切已经发生了,再也无法挽回。甚至我对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是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的。
陈默安在书中讲到一位从来不愿意吃稀饭的长辈,因为在二十多年前的生日聚餐,她的女儿想为牙齿不好的母亲点一碗稀饭,女婿竟然大声地说:“点这么多哪吃得完?已经有面有饭了,干嘛还要多点稀饭?”这些无心之言深深地伤害了这位长辈,让她在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一直耿耿于怀,下意识地讨厌稀饭。她讨厌稀饭,更讨厌那个因为稀饭而被伤害的自己。那些落在心中的怨恨的种子,已经在我们不经意间长成了一棵树,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影响着我们的情绪和生活。就像我在日常生活中,我试图用理智控制自己的情绪,告诉我要去面对这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但是梦境却清晰地告诉我,在我的潜意识中,我仍然被当年的事情伤害,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坦然面对和放下过。
《那些曾让你哭过的事,总有一天会笑着说出来》里陈默安写了36个故事,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带来的伤害,每个故事都像是我的影子,看着那些内心背负着伤痕的人,我才惊觉自己的人生被这些无法释怀的伤害给扭曲成什么样。“我们总是说‘记恨’‘记仇’,却不说‘记爱’,爱与喜悦似乎难以持续,恨意与不甘心的保存期限却仿佛显得更久,甚至可能是永远。因为信任需要长久的累积,瓦解却只需要一瞬间。”我想,每个陷在被伤害的过往而无法释怀的人,其实都像是《唐山大地震》里的方登一样,母亲在一瞬间的一个举动,足以抹杀相处的十数载里的细水深流。因为我们总是记得那些激烈的戏剧冲突,那些震撼我们心神的“意外”,却很少去注意那些日常中流露的点滴爱意。
如果现在让我回忆,我说不出一件足以和我被伤害的那件事相提并论的被爱的事,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是被姥姥和妈妈爱着的,就算我得到的爱不是最多的那个,但我知道我也是被她们所珍惜的。只不过人们都往往不重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句“无心之失”并不能抹掉因此给他人带来的伤害,尤其对至亲之间更是如此。因为是对自己最亲的人,所以说话行动不考虑后果,而因此对人造成的伤害也更大。因为我不在乎陌生人怎么看我,是否信任我,但是我非常在乎我在乎的人如何看我,如何待我。爱多深,伤害才有多深,所以与其说我们不能原谅那些被伤害的往事,不如说是我们不能原谅那个渴望爱而又因此被伤害的自己。如果能少爱一点,少信任对方一点,我们就不会受到伤害,可是那时的自己,却是将自己的整个身心交托给别人,因此被重重的摔在地上才会让我们那么疼。
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博士吉姆·丁克奇在他的《那些伤,为什么我还放不下》里说:“原谅绝不是毫无原则地懦弱;也不是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地和伤害我们的人和解;更不是假装高风亮节,违背心意地宽恕别人伤害我们的行为。”真正地原谅是清除头脑中的怨恨、憎恶、不安等负面情绪,重新植入爱的能力,重建内心的宁静。陈默安也是持这样的观点,“你不需要原谅伤害过你的人,而是学着‘接受’自己曾经受过伤,也告诉自己‘之所以会受伤不是我的错’。”我们希望被所有人,特别是自己重视和爱着的人所信任和喜欢,正是这样的情绪使我们无法原谅那个曾经被讨厌和伤害的自己,因为我们会不自觉地认为都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才会被伤害。
陈默安说,她写这本书是希望跟大家分享,练习疗愈自己的方法,依靠别人的安慰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止痛剂。学会自我原谅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愧疚和羞耻这些负面情绪长期地盘踞在脑海里,时间久了,你就会自动相信自己不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而我们生命中的很多悲剧和遗憾,往往是因为不会自我原谅而造成的。学会放下,不是姑息伤害我们的人,而是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启信任与爱的可能。
原谅,就是把监狱的囚徒放出来,然后发现,其实这个囚徒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