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去听周杰伦,半夜的慢车。挎很重的包,肩斜斜的耷拉着,一转眼,就淹没在蛇皮袋的人群里。
回来时,天蒙蒙亮,又是一夜的火车,人,带着一股泡面的酸味。整整一日没接短信。缓了一天,照镜子,爆出两粒痘痘,苦大仇深的立在黑眼圈下面。
年纪大上去,熬一次夜,都像一场马拉松。
我问她,为什么不过一晚回来?
答曰:房钱太贵。
小一千的演唱会门票,是不贵;一百多的高铁,两百多的酒店,倒贵了。
女人这笔账,算的真细。我之前劝她,不划算,两个半小时,搭上一日一夜的精力,一个月的饭钱,干点什么不好?又不是铁杆追星脑残粉,犯得着吗!
答曰:老娘缅怀青春你管得着吗?又没让你跟着去!
我被呛的哑口无言。看着她跳上暮色中的火车,大呼小叫的冲上站台,耳朵挂着两只白色耳机,隔着车窗和我招手,风一下子就走远了。
我一直以为她和我一样,早被青春交还给梦。都是奔三的人,她比我大,更明白生活艰辛,美梦已碎的道理,考试,比我用功,工作,也比我努力,道理,往往她讲给我听,但,怎么就为了年轻时一个迷梦,冲动的像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她上了车,我反倒担心起来。会不会,在新街口错综负责如蜘蛛网般的出口迷路,会不会,在人群中拥着挤着却赶不上结束时最后一班地铁,会不会,一不小心就丢了手机、钱包、钥匙和眼镜。
反倒她发了一个短信过来,矮油,我旁边的人,脚比你还臭。
等我接到她的电话,已经是演唱会的现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音浪,隔着五百公里,都觉着耳膜快被撑破。她兴奋的问:你听你听,现在是哪一首歌。
我竟想不起来。叶惠美陪我度过整个初一,依然范特西里的歌词我倒背如流,情书引用的句子大多出自十一月的肖邦,但,十年之后,他的演唱会,我却不知万人合唱的这一首歌。
我只能清楚的听到,风呼呼吹着手机的听筒,她旁边,一个男生嘶哑的吼着高不可及的KEY,整个人快喊岔了气,还有一个女生,她的嗓子里堵了一口痰。
旋律那么熟悉,距离那么远。
她自顾自的唱了起来,像一滴水落尽海洋。声音在话筒里逐渐清晰,像篮球落在寂静无声的操场,像蝉与香樟练习表白,像放学的音乐淹没在自行车的车铃,像一个人背着手走向另一个人的脚步,手心里,捏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我突然想起许多画面。
——电扇不知疲倦挂在头顶,试卷散发着一种发酵的墨味;香樟树打开的伞,踩过水塘的帆布鞋,一件校服披在头顶;纸团里,折叠的字,落在垃圾桶里被老师打开,悄悄捏紧的笔;哼着的歌,走过身边泛红的脸,汗水不住的落。
——柜子前谁碰了谁的手,像触电;男生奔跑的剪影落在窗棂,窗棂边是谁偷偷瞄着的余光,摘一朵花,我送给你呀,在书本里压成书签。一转头,就平静的课堂,大雨洗刷世界。灰蒙蒙的天和暗下去的脸,窗户透明,雾气模糊,指尖敲着画着,一笔一划写成姓名。
——木桌刻上又划去的字,翻窗递进的书包;落在回忆里散也散不去,氨气的味道,试管碎成无数;麻雀在电线杆多嘴,题目在黑板上昏昏欲睡,日子的影子被夕阳拉长。角落里,抱不住的眼泪,一张纸巾是所有的语言。放学后,黑板擦,尘色飞扬,一把雾把青春弥散,故事像粉尘散落在地上。
——在哪一个拐角,手背盖住手掌,在哪一个树荫,一双唇遇见另一张脸?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副歌进行到第二遍了。越来越整齐的声浪,我听见声浪中那个声音,在CD和磁带里重复很久的台湾腔调,气息很粗,嗓音,也没那么完美,咬字,依然一如既往的含混,永远念不准的翘舌——他已三十五岁,我,也二十四了。我们离那个十年前的夏天,好远。
长大是件残酷的事。一个一个偶像,不外如此,一个一个偶像,渐渐消失,就好像,曾让你痛哭流涕的歌,当你明白乐理之后,细细品味就不再动听,曾让你半夜梦醒的人,当你明白爱之后,再相见也无法动情。回忆只是一种自慰,一杯酒,一剂安眠,睡过去,梦做完,一觉醒来,还得赶早八点的地铁,吃五块钱的早餐。
生活以一种不可阻拦的姿态前进,青春是碾碎的尘土,偶尔想起来,迷了眼,伤了心。
当下,我所处的生活,已不是青春期的迷梦,是峭壁,是独索,是钢丝,正如龙应台所说: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
但,多庆幸曾有你陪我。多庆幸还有你陪我。
多庆幸我还是我。
每当我觉得,社会冷漠,世界黑暗,好人难做,我都会想想,曾经美好的像一幅壁画的时光,它让我相信,这个世界曾经存在的、宏大的温柔。
愿你我记起同一个晴天。下一个夏天,我们去听周杰伦,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