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直视过我妹妹的双眼,我从未独自沐浴,我从未站在夜间的草丛中伸出双臂拥抱那醉人的月色。我从未用过飞机上的卫生间,没有戴过帽子,或是被人深情地亲吻。我从未开过车,或是一觉睡到天明。我从来没和人说过悄悄话,没有自己散过步。我从没爬过树,甚至从未湮没于茫茫人海之中。有那么多事情我从未做过,可是啊,我却被给予了如此多的爱!而且,即使让我能够做这些事情,我也宁愿如我现在这样再活一千次,只为获得这无限的爱。
我的妹妹露比和我,本应从一个单体受精卵分裂开来,不知是不幸还是奇迹使然,我们竟依旧连在一起,因此,我们便成了一对颅部连体的女婴,连体部位有面包盘大小。我们作为存活最久的颅部连体双胞胎(我们已经二十九岁了)而被世界医学界所熟知。我们被人们冠之以诸多名称:畸形、怪人、怪物、魔鬼、巫婆、弱智、奇观、奇迹等。对大多数人而言,我们算是一件珍奇异物。但在我们居住和工作的利福德小镇上,我们只是“那两个女孩”。
我身高约1.65米。我们出生时,我的四肢匀称,与身体比例协调。而现在,我的右腿比左腿足足短了三英寸,我的脊椎被压迫得厉害,我的右臀隆起,这都是因为从我自己还是一个婴儿时起,我就像抱着一个婴儿那样抱着我妹妹。露比两条细小的大腿跨在我臀部上面的部位,我的右臂支撑着她的臀部,她的胳膊一直缠绕着我的脖子。露比是我的妹妹,听起来奇怪却无法否认的是,她也是我的孩子。
连体双胞胎总会有一些不便之处。露比和我要经历在颈部、下巴和肩膀部位的疼痛,或轻微或剧烈,为此我们每周要接受三次物理治疗。我一直身有重负,因为我要承受露比的体重,我要用臀部背负露比的身躯,躺着时我要挣扎着为露比翻身,还要在马桶边的凳子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露比身患各种肠道和泌尿疾病)。毫无疑问,我们时时都在面临考验,但露比和我从来都不觉得躯体相连让我们感到痛苦。
和正常人一样,有时候我们也会笨手笨脚,毫无默契。当我们中的一人(通常是露比)生病时,我们之间的共生关系就会出问题,但大部分情形下,我们的“双人舞”可谓顺畅自如。我们讨厌做事行动一致,比如同时回答“是”或“不是”。我们从不接替对方把话讲完。我们不能同时摇头或点头(即使我们能也不会这么做,原因见上)。我们有一套不需言传,甚至是无意识的制衡体系来决定谁在某一特定时间来带路。有冲突,也有妥协。
露比和我共享一个血液供给系统。如同我们的头骨一样,我们共享着一个大约由一百条静脉组成的血管网络。我们的脑组织完全融为一体,我们的血管系统如疯长的荆棘般彼此缠结,但我们的大脑却各自分开,独立运转。我们有各自的想法,我们各自拼命想要变得独一无二,不同于对方。事实上,我们之间的差异要比大多数同卵双胞胎之间都多。我喜爱运动, 但我也爱看书,但露比更女孩子气,她喜爱看电视。露比感到疲劳想要睡觉时,我还完全没有一点儿上床睡觉的打算呢。我们很少同时感到饥饿,而我们的口味偏好也截然不同:我偏爱辣味,可我妹妹对蛋的喜爱可真让人受不了。
我从未看过我妹妹,除了在镜子和照片中,但是从她肌肉和骨骼的一举一动我知道,露比的姿态也是我的姿态。我爱我的妹妹如同我爱自己,我恨她时,也是在恨我自己。
在一本没有图片的小红书里,有一个故事像音乐一样让我久久不能忘怀。故事的主人公是来自英国威尔士的米妮和玛丽,二人自1959年出生时起便胸部相连。
她们都称彼此为“玛丽”,可两人都把这个名字念成“Me”。于是,喜爱她们的护士和医生也都称她们为“Me”。米妮和玛丽的身体与正常人无异,只是二人共用一个心脏,但在她们两岁生日前夕,她们的心脏开始衰竭。
各路医师前来会诊,所有的专家都建议牺牲相对孱弱的玛丽,把完整的心脏留给更加健壮的米妮。手术后过了数天,当小米妮终于睁开眼睛时,整个病房的医生和护士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连小米妮也被感染,跟着拍起手来,随后她习惯性地伸出胳膊拥抱她的姐妹,却惊恐又疑惑地发现自己的孪生姐妹不见了。突然间,她似乎明白了,她的姐妹已经从自己的胸前被割除了。“疼。”她低声哭诉着,摸了摸伤口处的白色绷带。“Me。”米妮又念了一次,便闭上双眼,也死去了。
洛薇阿姨很早以前便要我无所畏惧地书写我的故事,讲述我的真实生活,描绘我的理想人生,不仅仅是一个连体儿的故事,而是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的故事。过了这么多年,这也是我将要做的事。我想讲述我人生的真实故事——与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