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宁波方太厨具有限公司的所有员工，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朗诵《弟子规》，时间长达25分钟。从2008年开始，方太内部开始了一场“国学运动”，给每个员工发了《三字经》、《弟子规》、《论语》等经典书籍，这样的晨读成了公司的强硬规定。一年多下来，负责公关宣传的余小芳已能流利地背出上面的每一个字。 在方太杭州湾工业园的办公大楼，一层有一个200多平方米的房间，里面的陈设犹如一间旧私塾，坐堂的条案上有个笔架静静地悬着几支大小各异的毛笔，旁边是一台古砚散着墨香，孔子的雕塑就矗立在侧。坐堂底下整齐地摆放着长凳、长桌，刷着亮漆的黑色檀木发出幽深的色调，仿佛在引你进入时光隧道，去聆听孔子的训导。这个特别的屋子就叫“孔子堂”，方太员工包括公司高管，每月必须定时在这里接受国学培训，总裁茅忠群也不例外。 “国学运动”发起者就是茅忠群。这位26岁便子承父业、接受父亲茅理翔的安排，成为方太总裁的茅忠群，现在已经41岁。从2007年开始，他迷上了国学，并决定将其引入公司管理，将方太打造成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中国儒家企业。现如今，公司上下，即使是司机师傅，都必须接受国学培训。 作为一种企业文化的象征性元素，在企业里做个摆设，国学似乎显得比较优雅。但是与激烈的市场竞争和严格绩效管理相比，国学却显得有些迂阔。不过茅忠群并不以为然，他说，“如果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做企业就太枯燥了。”这两年里迷恋上国学茅忠群，每个月都会到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上国学课，现在刚刚结束上一个课程，正在寻找下一个国学课程，目前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学习国学。 茅忠群个子不高，不善言辞，穿着也很朴素。他对国学的痴迷并没有耽误企业的经营。 2009年，以厨房电器为主要业务的方太实现销售收入18亿元，同比增长18%，净利率高达8%，这比家电业2%~3%的平均净利率高出不少。 只不过，这些业绩的取得，都发生在茅忠群国学实验之前。 现代管理起家 茅忠群的父亲茅理翔做了10年的电子打火枪业务，产销量一直名列世界前茅。1995年碰到了危机，国内一下子有30多家企业开始模仿生产，打火枪价格从1.2美元一支降到了0.3美元。茅理翔创办的飞翔集团开始亏损，他不甘心，立刻引入了新产品——声像学习机，但由于科技含量太高，无法产业化，又失败了。这时他的儿子茅忠群正好从上海交通大学硕士毕业，茅理翔便拉着儿子要进行二次创业。为了支持父亲，茅忠群放弃了去美国读博士的机会。 茅理翔曾在以后的岁月里频频自豪地跟外人说，“方太就是地地道道的家族企业，家族企业可以在企业出现危机的时候获得家人无私的支持。”但茅忠群的“支持”是有条件的，“方太从股权结构上是家族控制，但管理上一定要完全现代化。”于是，就有了父子俩的君子协定：方太所有的日常管理，从战略制定到执行，都由茅忠群一个人说了算。也就是说，从方太成立起，茅忠群所要赋予这个企业的是现代西方管理制度。 方太几乎每年都会引入一个管理咨询公司，在生产制造、营销、IT系统、财务系统上都有不同的咨询公司。茅忠群很早便借鉴了IBM的IPD模式（即产品开发管理模式），用以管理方太的技术研发和创新，受过高等教育的茅忠群给这个家族企业带来了新鲜的管理血液和思想。 方太虽然地处慈溪小镇，但其管理团队却来自四面八方，人力资源总监来自日本美能达、企管总监来自日本富士施乐、销售总监来自美国可口可乐公司、热水器业务总监来自德国西门子。茅忠群希望这些跨国公司的管理人才，能给方太带来建立更加接近西方的先进管理制度。在用人上，茅忠群还刻意规定，在他之下不容许任何一个自己的近亲或远亲进入方太。 茅忠群建构管理体系的另一个方法是，极大限度地放权。方太的管理层面前通常会有一张权限表，详细记录着某一个职位、某一个级别，其财务权限多大，人事任免权有多大。每年茅忠群还都会扩大下面的权限范围。 在茅忠群执着建立现代管理制度的思想下，方太已经形成了稳定的管理架构和运营体系。方太的组织管理变革经历了从上到下的直线职能制组织、到多产品线的事业部组织、再发展到现在直线和虚线交叉呈现的事业部与矩阵型组织管理格局。目前，方太有三个品牌，有相应的三个事业部，同时还有独立的海外事业部。直线和虚线的交叉运营，已渡过磨合期，进入有序运营状态。 这样的管理方式，也令茅忠群获得了相对闲适的工作环境。当你问他的工作是什么时，他会说，“我啊？可以讲没工作。年度目标定出来后，全部分解到所有部门和员工。”他想了想又会问你，“看书算不算工作？”平时，他的工作就是每个月开几次会议、每天看看邮件里传上来的几个关键指标。他也不喜欢打高尔夫球，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看书。 茅忠群应该很满意现在的一切，有完善的管理体系，有不错的业绩。这个企业其实离“国学”很远，至少从管理上如此。 西式理念经营 茅忠群1995年被父亲拽回慈溪，开始创业，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市场调查，向市场询问：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产品？经过半年的市场调研，父子俩锁定了两个新产品——微波炉和吸油烟机，父亲支持微波炉，儿子则坚持要做吸油烟机。父亲的观点是，当时的吸油烟机行业有300~400家小厂，而且已经有了帅康、老板这样的知名品牌，方太如果进入，如何避免价格战？但儿子认为，油烟机市场恰恰缺少一个高端品牌，这是市场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儿子最终获胜。 产品选定，就要给企业起名字。父子俩又发生了争执，父亲说，“飞翔这个品牌已经有一定知名度，继续沿用，风险会小很多。”儿子坚决不同意，他想做一个属于自己的高端品牌。茅忠群从小生活殷实，受过高等教育，欣赏西方文明，一直向往德国米勒那样的品牌，这个老牌家电企业被誉为家电中的“奔驰”，米勒的洗衣机出厂之前工人都要用丝绸擦拭内壁，看是否足够光滑，传说微软的比尔·盖茨和苹果的史蒂夫·乔布斯就用这样的洗衣机。茅忠群觉得，要做就得做这样的品牌。 方太引入西方的工业设计理念，请专业的公司来做设计，这在中国家电业可是首次。如今，方太每一款产品背后几乎都站着一个外国设计团队。最近推出的O-Touch光影6系列厨电产品，就是美国IDEO公司的设计产品，将整块玻璃面板打造成超大的触摸屏界面，并配以醒目的橙色O型光触按键，用户体验效果犹如苹果公司的产品。
方太每年要将销售额的5%用于研发设计。现在方太拥有两个国家级实验室，投入使用的厨房实验室达到6000平方米，是目前国内最大的厨房实验室。事实上，茅忠群所追求的产品理念越来越西化。他觉得方太在产品定位上越来越高端化，“如果一定要说我们的高端定位有变化，那就是，一开始以中高端产品切入，而现在是做真正的高端产品。”他将产品市场按照价格高低切成三份，规定只做价格最高的那1/3，其他2/3绝不染指。茅忠群旗帜鲜明地说，方太的竞争对手是西门子。为了达到这个追求，方太的有些产品，甚至比西门子卖得还要贵。 从1996年1月上市第一款产品至今，方太一直坚持高端定位，这并非易事。要知道，中国家电企业哪一个不是从价格战的“红海”中厮杀出来的？茅忠群接受这样的考验数不胜数。最严重的一次是1999年，全国30多家吸油烟机同时降价，市场降幅50%。方太选择坚守高端价格，其结果就是连续5个月销量没增长。那些日子，茅忠群几乎天天接到经销商的质疑电话。但是在巨大的市场压力下，茅忠群还是不降价。他选择用产品反击，2000年方太推出了噪音更低、吸力更强的T型机，价格比提升了10%，市场却反响强烈，价格战不战而胜。 除了价格战之外，茅忠群还得面对另外的诱惑。慈溪市政府曾想让方太整合该地区内所有的家电企业。当时，慈溪有6000余家家电配套企业，2000余家整机企业，如果整合到位，产生几个巨型的企业并非没有可能，父亲茅理翔动心了，但茅忠群拒绝了。他甚至规定，方太不给别人贴牌生产，也不让别人制造贴方太的品牌。这是他保证高端品质的铁律。 不仅不扩张，方太还一直在做减法。他砍掉了后来进入的两个做得不错的产品：饮水机和电磁炉，2006年更加进一步将视线缩小至“嵌入式厨房电器”这个更加细分的领域。他也坚决不上市，PE找上门，他的回答很快，就是一个字“不”，逻辑就是：“上市就要按照投资者的意愿，就不能坚持高端路线。” 也如同其他跨国公司一样，方太并不是不做多元化扩张，只是这种扩张是在同一战略下完成。2008年方太推出了“柏厨”厨柜品牌，专门针对高端集成厨房市场；2009年，针对高端的热水器市场，又推出了“米博”热水器品牌；“方太”则集中于嵌入式厨房电器领域。在各自所辖领域，再作产品扩张，比如“方太”厨房电器已经有6类产品，油烟机、燃气灶、消毒柜等。 茅忠群心理其实很清楚，企业要长久发展必须实现规模增长，他还用西方的管理方法，算出了企业规模增长的标准：“销售增长的最低限度是员工增长的速度，这样你的利润才不会有危险。” 国学新思路 如今茅忠群却要赶“国学”这个时髦。“刚开始学国学，我也没感觉。”茅忠群说，那时他和其他人的感觉一样，国学可以修身养性，但很难应用到企业管理上。现在却不一样，他甚至有个明确的时间表：3年内将“国学精粹”全部应用于方太的企业管理实践中。 茅忠群国学信念的坚定，始于他对国学认识的加深。在慢慢地研究之后，茅忠群发现，“我们的国学真是博大精深，有一句话说‘半部论语治天下’，何况一个小小的企业。”而且，方太发展到一定阶段，茅忠群也在思考如何实现更大的增长和更长久的发展：方太在前10年一直学西方管理，或者说在学美国式管理，接下来，方太要走国学管理的道路。 “如果中国企业纯粹学西方管理，肯定不可能达到一个很高的境界。”茅忠群认为，世界上发达国家，像日本和欧洲国家的管理都不是抄美国的，他们都是基于本国传统文化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管理模式，中国企业如果只学美国管理，就永远跟在后面，要想成为世界强国，未来的管理一定要形成基于中国传统文化背景的中国管理模式。他觉得，国学就是中国企业强大的出路。 这听来很玄。很多企业家花钱去学国学管理，最后就只变成了修身养性，但茅忠群与他们最大的不同是，他真的开始将国学融入到管理的细节。在一些具体的规章制度上，方太也渐渐融入儒家思想，比如取消了迟到罚款20元的规定。方太将员工的错误分为ABC三类，严重程度依次减弱，C最弱，譬如迟到早退就属于C类。以前，方太的做法是，迟到罚款20元。按儒家的思路，要让被管理者树立羞耻之心。取消罚款以后，C类错误的违反率同比下降50%以上。 随着时间的沉淀，在茅忠群的头脑里，似乎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融合架构。“国学其实就是儒家思想，儒家思想有‘五常’——仁义礼智信，这不仅仅是恒常的道德规范，它还是一种非常先进的管理思想。”他的国学管理就由这“五常”开始。比如说应用“仁”的含义“仁者爱人”，就可在企业管理中形成一种良好的氛围。但只是这样不行，还需要“义”，“也就是，在‘仁’的基础上把事情做到合理，不能失去分寸和度。比如一个是高层管理层，一个是普通员工。不能说，我都替人着想，都是一样的薪水。就没有做到合理合宜。这只是一个好好人。” 什么样才叫合理合宜，不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么就在“仁”的基础上，在公司内部推选出一群公认的君子，由他们讨论达成共识。可是，如果每件事情都这样思考，管理效率就太低了，那就是“理想国”、乌托邦。所以，茅忠群讲了第三个字“礼”，就是规则制度。“孔子讲的‘周礼’，就是一部大的宪法，里面的法律制度，把对人的行为规范也纳入其中。也就是说，把平时符合仁义的讨论，整理成制度，发布。”茅忠群说，“礼”其实就是现在的公司管理制度，只不过现在的制度，没有考虑“仁义”。 现在，茅忠群会时常看看公司原来的规章制度，看哪一条不符合儒家的仁义之道，将来好做修改。茅忠群一向觉得，“做企业就是做实验，我在大学时就喜欢做实验。”他现在最大的实验成果就是，将自己的高端喜好变成了“方太”品牌。不过，这个实验有成熟的现代西方管理制度作支撑，而下一个国学实验，却完全没有经验可借鉴，它能否变成现实？不管怎样，茅忠群设定了另一项目标：2015年销售规模达到50亿元。国学在这个目标的实现过程中，会起到怎样的作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