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文/慕 予 凌晨三点，方筱桐从一片混乱而凄惶的梦境中惊醒。梦里，她站在自家的别墅门口，怎么也找不到钥匙。吴斐牵着儿子从门里走出，父子二人说笑着从她身边经过，转眼不知去向，任她仓皇地找遍了这别墅区每一条幽昧的小径。 在沉重的呼吸中醒来时，房间里安静得有些诡异，方筱桐伸出手，才发现吴斐分明没有在身边。她打了个冷战，披上睡衣走出卧室房门。 书房的日式玻璃拉门透出幽暗的光，键盘的劈啪声在深夜里听得格外分明。方筱桐推开门时，吴斐正在黑暗中飞快地打着字，脸庞被显示器的白光映出一种异常的兴奋。她突然想到闺蜜曾经讲过：在这个互联网时代，男人出轨的标志不仅是攥着手机，还有抱着电脑不放。 方筱桐走上前，看到电脑上只有一个页面。吴斐在一旁得意地说：“看看，这叫微博，眼下最流行的互联网表达方式。文化人的聚集地。” 方筱桐不屑地笑笑。身为知名房地产公司的行政总监，身边早就不乏微博的玩家。她没想到，吴斐年近不惑，居然也和年轻人一样赶起了这个流行。 面具舞台 第二天，吴斐打着哈欠来到办公室。三十岁时，吴斐代理了几个卫浴品牌，开起了这家建材公司。经过六七年的发展，他的公司已经成为全市规模最大的建材销售企业。当生意步上了轨道，吴斐早已不用亲力亲为，只有那种“开张吃三年”的大单，才轮得到他亲自出马。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唯一让吴斐觉得不甘心的是，与那些“偶象派”的商业明星相比，自己的生意似乎总少了那么一点文化含量。所以，当他刚开始接触到微博这一新生事物时，便马上被吸引住了。他写不来长篇大论，但并不代表没有几句标新立异的观点；微博可以实名化，满足了他引人注目的欲望；微博没有围墙，可以任意进入名人的私人领地，无形中抬高了自己的身份；微博以粉丝论英雄，更能给人以莫大的成就感与满足感……吴斐甚至觉得，微博这个东西，就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名利场上，他不缺钱，缺的是众星捧月的感觉，是对自己文化与内涵的肯定，说得俗点，就是做个“有文化有思想的儒商”。 windows XP的桌面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舒展开来，吴斐熟练地登录微博，看到粉丝数量竟然一夜之间增加了近百名，不禁做出了80后才有的V形手势。秘书楚冰的敲门声响起，当吴斐从楚冰手中接过那份传真时，意犹未尽地回过神：尚层地产发来采购清单，请吴斐尽快提交报价。吴斐知道，尚层公司是全省最大的地产商，是他必须亲自出马的“开张吃三年”的大生意。 马上开会！吴斐合上笔记本。 窥探者 方筱桐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吴斐凌晨埋头打理微博了，如同她记不得，曾经亲密的夫妻，竟然有多久没有温存过。 尚层项目的投标工作启动后，吴斐顿时忙碌起来，忙到上班时间里，连微博都没空再去看一眼。然而不看并不代表不想，每天晚上回到家，吴斐便一头扎进书房，沉浸在虚拟的世界。 方筱桐开始还取笑他几句，然而当她的生物钟已经习惯了在凌晨醒来，习惯了身边缺失了吴斐的温度，习惯了书房那幽暗的灯光与敲碎了黑夜寂静的打字声时，她不得不对这一切习惯起了疑心。 初夏的清晨，阳光斑驳落在蜷缩在副驾驶位子的吴斐疲倦的脸上。方筱桐想了想，终于开口：“微博上有什么那么吸引你？不会是为了什么人吧？” 吴斐突然像触电一般震动了一下，猛地冲方筱桐大吼：“找茬吧？神经！”然而他马上镇静下来：“什么都没有，就是玩，别乱想。” 车轮在公路上有片刻的偏移，划出一道S型的痕迹。方筱桐收拢心神，握紧了方向盘。“他的反应还是太激烈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吴斐来到办公室，趁员工还未上班，抓紧时间登录微博。“您有3条新评论。”页面上方，系统消息弹出。吴斐打开“我的评论”，一个熟悉的Hello Kitty头像出现在页面上。“楚冰回复我的微博：‘值得在深夜思考的，不是事，而是人。’”
女人的直觉有着科学难以解释的神秘力量。楚冰大学毕业到公司已经三年，吴斐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她，直到有了微博。 当楚冰追随着他的每一条微博，在后面留下从不言明又让人忍不住遐想的文字时，吴斐渐渐涌起一种难言的情愫。那种感觉，无关爱与喜欢，他只是享受被人追捧与仰视的满足感。那种来自女人的没理由没条件的崇拜，是他一直向往，却在方筱桐身上从来没有实现过的。而要维持这种温度，最多有暧昧便足够。 “您有一位新粉丝。”系统消息在闪动。吴斐点开“我的粉丝”页面，发现是一个名叫“夜归灵魂”的女孩。看看资料，不是熟识的人。 城市的对角线上，方筱桐正用“夜归灵魂”的化名，窥探着吴斐的微博。怀疑是种病毒，一旦感染，便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吴斐与楚冰的暧昧，方筱桐尽收眼底。 非理性爆发 方筱桐决定保持静默旁观的姿态。吴斐与楚冰之间，除了暧昧，她找不出更多异常的证据。而暧昧却是感情里最容易被颠倒的黑白。另一个原因是，吴斐最近凌晨起来上微博的时间反而少了——尚层的项目推进得很不顺利，这占用了吴斐绝大部分的精力。 首次报价单送到尚层公司之后，便如石沉大海。凭借几年的行业经验，吴斐清楚在这一行里，决定合作的，有很多实力与质量之外的因素。考虑再三，他拨通了方筱桐的电话：“认识尚层的人吗？”方筱桐在房地产公司做行政总监，在业内自然比他拥有更多的渠道，而他之所以考虑再三，是因为当初他向方筱桐提及尚层的项目时，方筱桐便坚决认为他“没戏”。 现在不是较劲的时候。“帮我介绍一个尚层的人，最好是工程采购方面。”吴斐在电话里说。 作为老板娘，方筱桐不会和自家的生意过不去。然而尚层这个公司强势而低调，又在遥远的省会，当一条一条消息回复过来，最终也没能找到突破口。 “实在联系不到。尚层有国企背景，劝你还是算了。” “你什么意思？摆了大半个月的谱原来是不想帮忙？”吴斐一下子跳起来——他不会相信方筱桐的话，在他看来，一切只是推辞，是方筱桐借机报复，发泄这段时间对他的不满。 方筱桐也火了。吴斐的反应让她无法理解，所有的怨气就在那一刻爆发出来：“是，我不想帮你。我为什么要帮你？要帮忙，到微博上找人帮啊！” 听筒里传来了刺破耳膜的尖锐声响，吴斐知道方筱桐肯定是摔掉电话的。但他却来不及赌气，方筱桐的话让他突然眼前一亮：到微博上找人，也许这是个办法！ 通过最基本的搜索，吴斐便在微博上找到了尚层公司的总经理秘书伊雪。秘书是一个很微妙的职位，虽然不是什么领导，但却比普通的管理人员有更多能接近老板的机会，也比别人能知道更多的信息。 接下来，便是怎样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并建立关系。吴斐马上对伊雪的微博加了关注，成为她的粉丝。每个人都有逢场作戏的天分。他关注着伊雪的每一条更新，四处搜索着唯美浪漫的暧昧语句，回复在她的每一条微博后面，并送上一朵虚拟的玫瑰。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女人对甜言蜜语都是没有抵抗力的，伊雪也不例外。吴斐成功吸引了伊雪的注意，一个星期后，伊雪将吴斐的微博加了关注。 这一切都没能逃脱躲在暗处的方筱桐的眼睛。自从那天在电话中争吵后，两人便彻底陷入了冷战。吴斐越是不想解释，方筱桐越是充满了怀疑。化身为“夜归灵魂”，她潜伏在吴斐的微博里，直到发现吴斐在微博上向伊雪献殷勤。 方筱桐不想再忍了。吴斐晚上回家，转身就进了书房守在电脑前。“伊雪在等你吗？”吴斐关上门的那一刻，方筱桐在门外冷冷地说。 滑门唰的一声打开。吴斐冲出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先问问你干了什么？你在微博上和伊雪打情骂俏，以为我不知道？” “我为了尚层的项目，是你让我在微博上找人。没想到你不但不帮忙，居然还监视我，方筱桐，不要太过分！” 滑门重重地关上，方筱桐在门外浑身颤抖。吴斐在网上勾搭别的女人，居然还指责自己过分！过分？究竟是谁过分了？ 瞒天未过海 星期五中午，方筱桐正准备出去吃饭，手机响起，吴斐的短信出现在屏幕上：“明天出差，周一回来。”冷战期间，他们的联系已经简化到短信告之。 方筱桐放下手机，一丝不安袭上心头。吴斐很少周末出差，因为儿子读寄宿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 一个预感渐渐在心中升起。方筱桐登录微博，打开吴斐的首页。 吴斐转发：“伊雪：我不寂寞，但是我很孤独。” 吴斐评论：“从今天起，本公司的业务之一，便是提供消灭孤独的服务。” 伊雪评论：“感兴趣，但我付不起服务费。” 吴斐评论：“对于第一个客户，我公司可以提供免费体验。” 方筱桐握着鼠标的手在颤抖。打开伊雪的微博，最新的一条内容是：“我期待这个周末，期待那个突然到来的意外，期待那个人让生活发生变化。” 当所有的预感变成现实，方筱桐头脑一片空白。对吴斐的恨就在那一刻涌出来。她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然而现在，她不想这样做。 第二天，吴斐和伊雪对坐在省会一家咖啡厅幽暗的光线中。伊雪终于答应出来见面，吴斐觉得，这是一个通过伊雪接近尚层公司的好机会。只是，他决定向方筱桐隐瞒这件事。如果方筱桐得知他要来见伊雪，一定免不了一场争吵，吴斐心头也赌着一口气，索性不去跟方筱桐解释。 逢场作戏的体贴，因为带有针对性，往往比发自内心的关怀更让人受用。伊雪对吴斐似乎很满意，吴斐试探地提出，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让他和尚层的总经理见一面，伊雪想了想，答应了。 方筱桐就在这时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牵着八岁的儿子！ “爸爸被狐狸精抓走了！”稚嫩的童声里带着仇恨。吴斐愣住了，伊雪手里的咖啡杯重重跌落在桌面上。 遗失的信任 吴斐的办公室里，寂静得没有半点生气。那次跟踪事件后，他被迫写下保证书，不再与伊雪有任何往来。虽然他也有满腹怨气，虽然他对方筱桐跟踪他的行为也充满了愤怒，然而他却只能沉默——儿子是他最大的领导，领导无疑是和方筱桐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他曾经在微博上给伊雪发了道歉的留言过去，然而这条留言马上被伊雪删掉，然后，伊雪取消了对他的关注，并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失去了伊雪这条线索，与尚层公司的业务再没有任何进展，很快，竞标结果出来，吴斐的公司不出意外落标。 方筱桐似乎得了强迫症。每天，她都要去吴斐的微博上“例行检查”，发现有可疑情况，马上要吴斐给出合理解释，并与对方断绝往来。她甚至顺藤摸瓜查遍了吴斐每一个粉丝的微博，为自己的怀疑寻找证据。很快，吴斐被老婆“微博监控”的消息，便在他的朋友圈里传播开来。 敲门声响起，楚冰走进来，将一份辞职报告放在吴斐的桌子上。“老板娘让我辞职，说我在微博上跟您……” 终于，吴斐筋疲力尽。微博不过是个导火索，它点燃的炸弹，却是他们之间再也找不回的信任。他努力过，最后，累了，无能为力了。当着方筱桐的面，他注销了微博，然后拿出箱子，装了几件衣服走出家门。 “我们分开冷静一下。”吴斐临走时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方筱桐追出来，已经看不见吴斐的身影，如同她突然想起，这一幕，曾经分明在梦中上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