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记得张靓颖被邀请参加奥普拉的脱口秀时,用流利的英语阐述了自己为什么选择唱歌。她说自己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经过一家音像店,立刻被里面传出的玛丽亚·凯丽的声音镇住了。她说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力量,从此自己走上了歌唱之路。于是,这个看似神奇且令人向往的“故事”脱离了过程,被大众媒体放大,进而成为了“神话”。这样的神话对于公众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他们产生幸福的错觉。
他:不管是关于马云的创业神话,还是关于张靓颖的故事,都是人们对成功这个结果的阐释而非成功的原因。假如马云失败了,他和孙正义的几分钟会面很可能成为笑柄,至少不会被人记起。每天有无数小姑娘会被某个人的声音打动,她们却无法成为张靓颖。神话不是企业家的常态,比普通人承受更多的平凡、等待和焦虑才是。 马云只是“半疯” 我:现在社会上充斥了很多成功企业家大肆投资的故事,似乎他们不管做什么,懂不懂某个行业,都能有所成。比如很多人都说,马云不懂互联网,却成为了互联网的巨头。“看呀,谁说非要做自己熟悉的事情了?马云一点也不懂技术,不是照样成功了吗?” 他:马云在做阿里巴巴之前,在当时的外经贸部帮忙做网站,而且此前他一直对互联网有所接触,“黄页”不就是他和何一兵一起做的吗?做事情最终还是要遵循那个老理,不做自己不熟悉的事情。所谓的不懂互联网,是指不懂互联网技术,而不是人们通常宣扬的概念。 外界总在说马云的核心竞争力就是忽悠。靠嘴吃饭的人有两种:演说家和乞讨者。会说不会说,都在于我有一个做事情的姿态。十年前,马云招呼哥们儿几个做一个并不清晰的产业的时候,哥们儿对他的信任不是因为这张嘴,而是因为他有过相关的实践经历。马云是中国最早接触互联网的人,没有理由不比别人看得更清楚。再举一个例子。张朝阳回国创业的时候,只知道要在中国做互联网,但具体做什么、怎么做,他是没有思路的。可依然有人愿意给他投这笔钱,就因为他是一个知道互联网的中国人。 我:有人问孙正义,你为什么把钱投给马云?孙正义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他是个疯子。 他:我认为马云还没有达到“疯子”的境界,也许尚处于聪明人和疯子之间的状态,或者叫“半疯”吧。聪明人和疯子之间的区别是什么?聪明人做事情永远都不会出乎人们的意料,因为他们最善于自我驯化。聪明人做事情会让人觉得很舒服,到位。疯子却完全不同,不按照常理出牌,完全按照自我构建的思维导图行事,往往和现实世界产生巨大的冲突。这就是理性和非理性的区别。理性的人让自己成为了制度的重复者,他们会活在当下。非理性者会被大众边缘化,视为“疯子”。可你发现没有,每一段新的历史都是由一两个疯子来书写的,只不过在教科书中,我们将其称为“英雄”或者“伟人”。 我:那你认为“疯子”是一个很高的思想状态了? 他: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自我”,大部分人将其隐藏得很深。聪明的人可以很好地控制囚禁“自我”的那道闸门,我们称其为“潜意识”。疯子则正好相反,他们完全释放了内心的“自我”,但相应地,他们被这个社会囚禁。疯子的伟大就在于冲破当下现有的牢笼。而马云还远没有达到“疯子”的状态。 告别青春期
他:继续就阿里巴巴的问题说下去,你会发现自始至终,它都在探寻两个问题:领导力在哪里?客户价值在哪里?回答第一个问题的时候,要从两个方面来看。首先是什么是领导力,其次是谁拥有这个领导力。马云在几年前的一次讲话中提到,领导力就是“有眼光、有胸怀、有实力”。这是愿景、价值观和执行力的另一种表述。当初他坚持做电子商务,坚持做一个让商家们可以网上交易的平台,这就是愿景。此外还需要包容,我认为就是承认自己的弱点。阿里巴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开放的企业文化,蔡崇信、关明生、曾鸣的加入都是很好的证明。而对于执行力,一般人会解读为变理想为现实的能力,我却更看重这个过程中的执着。马云曾经拒绝过38个投资商,这足以说明他的执著。
你看到没有,愿景、价值观和执行力是一个闭环。愿景驱动了价值观,价值观带动了执行力,而执行力又反作用于你的愿景。 我:经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马云当初所谓的back to China是一件决策很复杂、也很难为情的事情。 他:的确如此,中国人好面子,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收回来呢?但是,面对大环境的变化,必须要问自己:企业到底要做什么,优势在哪里,根基在哪里?如果没有当初的撤退,我想阿里巴巴早就被自大和虚妄杀死了。毛主席对林彪说过一句话,“我们今天大踏步后退是为了明天大踏步地前进。” 我:看了一些相关传记,我知道在阿里巴巴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关明生是一个关键人物。 他:有人甚至说,阿里巴巴明确价值观的时刻应该是关明生加盟的那一刻。在此之前,阿里巴巴和大多数创业企业一样,一群激情男人、女人在一起,没事就喊个口号什么的,“今天你最红!”“每天都是新的征程!”现在的保险公司都这范儿。激情是最容易消退的,当它退去的时候,靠什么来维系团队呢?干劲十足的时候,什么矛盾都不是矛盾;困难出现,激情不再的时候,不是矛盾的事都有可能让一个团队散伙。关明生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他一来阿里巴巴就把西方百年企业赖以生存的秘密拿了出来—构建价值观、明确使命、认定自我的价值。这些看似很虚的东西,几乎将阿里巴巴的草莽精神完全再造。准确地说,那是一次阿里灵魂的塑造。 我:随后,他又担当了《在云端》里乔治·克鲁尼饰演的解聘顾问的角色,对阿里巴巴进行全球大裁员。 他:企业和人的成长是一个路数,毕竟是人在做企业。所以,企业的成长就是心灵的成长。一个人在踏上理想之路的一刹那是兴奋激动、干劲十足的;随后看到了些许努力的回报,于是视觉开始产生误差:把依然遥远的目标看得近在眼前。内心的张狂无法掩饰,伺机宣泄。阿里巴巴当时的扩张就有些这样的症状。有一段时间,马云每天乐呵呵地带着公文包跑到香港去上班。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你刚挣了点钱,就以为自己是有钱人了。 不过,谁不会在成长过程中遇到各种各样的青春期问题呢?阿里巴巴的问题可能还算是小的。好像一个青春期的男生,如果刻意压制自己的冲动就会导致心理郁结。我觉得,做企业也好,做人也好,犯错误不怕,怕的是找不到纠正错误的方法。你不是喜欢看网球吗?费德勒就是一个压抑自己青春冲动的很好案例。 一个人的权力 我:在刚才提到“谁拥有这个领导力”的时候,是否在暗示阿里巴巴领导权的归属问题? 他:领导力是什么?并不完全是一个企业领袖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我认为有个经常被大家忽略的层面,就是如何获取领导者的地位。虽然说领导力并不是针对企业一把手而言。 我:如何获取领导者地位,岂不是和企业政治又挂上钩了吗? 他:企业政治没什么不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历史往往是一部个人史,企业史尤其如此。可能会有人研究优秀企业的基因组合、长盛不衰的机理,可是对于一个组织来说,源头在哪里?难道不是这个企业的创办者,以及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领导者吗?企业意志反映出来的大部分是个人意志。有的商人从商的目的就是为了挣钱糊口,达到这个目的之后就觉得满足了。他的目的决定了他做企业的方式。 企业的成功往往是一个人的成功,失败也是一个人的失败。最终,权力都会在一个人的手中。现在挺立在公众视野里的“大佬”都是战斗过来的。假如他们在某一次斗争中失败了,就不会有这么多神话和故事出现了。所以,领导力最初就是体现在获得权力的能力。获得之后再去谈“影响力”。 我:你认为这是常态吗?明天马云一场重病,下不了床该怎么办? 他:几乎所有的中国企业都存在这个问题:创始人如何从思维领袖向精神领袖转变。中国人至今都没有解决一个问题,到底是企业应该为人而存在,还是人为企业而存在。中国人的传统思维倾向于前者,这是千百年来沿袭下来的。长久下来,组织的合法性就在于那个人的身上,功败垂成、旦夕祸福,都由一人包办。如果明天马云不能下床了,阿里巴巴依然可以活102岁,这才叫真牛。 做一个“侠”商 我:可能是梁羽生去世的影响吧,我又开始把武侠小说拿起来读了。在中国企业家里,公开宣称喜欢武侠的寥寥无几。我倒是有些忧虑。因为这意味着一种道义的缺失。 他:“侠”是什么?我认为两肋插刀是侠,义薄云天是侠,浪子回头是侠,遁隐山林是侠,信守承诺是侠,千里走单骑是侠,飞蛾扑火也是侠……“侠”是一种和正义、真情有关的精神。我们过去是缺少独立精神和羞于表达真感情的。企业家谈“侠”的意义在于用自身的影响力来告诉大家,“侠”并不存在于金庸的十四部小说里,也不存在于我们对大刀王五的崇敬里,它是真真切切的人本关怀,并且可以为你带来经济效益。 我:那你认为谁才是真正的“侠”呢? 他:田伯光。一个将爱埋藏得很深的浪子,对朋友更是两肋插刀,而且敢于自我毁灭,就是为了一个誓言。 我:你的口味很变态。如果说现在祝福中国的企业家的话,你会说些什么呢? 他:最大的祝福就是保重身体了。他们的身体就是企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