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文|苏小和 图|刘大伟 要在沈南鹏身上直接找到官商结合的方法，并不容易，他拥有红杉资本的国际资本背景，在中国，他所涉猎的行业，都是一些政府基本放开的产业。看上去，沈南鹏绝对是纯粹的商人，而且，与其他单纯的投资家和单纯的企业家不同，沈南鹏既是大名鼎鼎的投资家，又是大名鼎鼎的企业家。国内太多的创业者都得到了沈南鹏的资本喂养，他的风险投资、财务投资甚至是天使投资，都让他风生水起，盛极一时。而在企业操作的层面，众人想必都知道，他曾经一度放弃投资业务，直接操办了携程、如家这样妇孺皆知的企业。某种意义上，携程、如家这样的企业模式，在它没有被沈南鹏复兴起来之前，基本上被政府和一部分商人看得一钱不值，没有人想到要去垄断，也没有人想到要去投资，但沈南鹏却把它做起来了，而且成了传统产业和信息技术完美结合的优美案例。 但问题还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比如，众人了解的红杉资本向来关注新技术、新经济，但沈南鹏带给中国人的红杉资本却一直在那些人力资源密集、成本低廉和附加值相对不足的产业里发力。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沈南鹏判断，一方面，中国的新经济尚未真正成型，尚处在培育市场的过程之中，这样的市场环境显然不是投资的理想之地，而另一方面，中国真正有大利润的产业都在政府的垄断之下，即使沈南鹏有心涉足，但政策显然不允许，因此，他的大好商业才华，只能在一些边缘地带游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生意。 我知道沈南鹏不会认同这样的论断。他看到一个巨大的市场正在兴起，在整体的经济态势拉动下，商业不存在核心与边缘之分。总有人选择那些热闹的核心产业，但也有人只从商业的角度关注那些成长型的产业。 沈的话有道理，但他不能因为自己选择的商业模式，就否认另外一个事实，即30年来中国私人企业都是在经济的末梢地带发展，是私人企业的自由竞争方法将这些末梢产业放大到今天兴盛的程度。换句话说，如果政府30年前像垄断石油、银行、通信产业一样垄断中国的服装产业、旅游产业、酒店产业，那么，那么多温州私人企业将不会出现，那么，沈南鹏的携程和如家，也不会出现。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企业家可以庆幸自己的商业模式在中国取得了成功，但不能由此出发，认为中国目前由政府主导的垄断产业和国有企业都找到了一条正确的企业发展之路。如此，我们的问题得以提出，如果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真正自由开放的市场体系，是一个完全放弃了官商结合传统的企业架构，那么，我们是不是会发现更多、更大的商业机会？我们的企业是不是会更有气象？我们国家的经济总量是不是更加豪迈？ 我的意思是说，即使如沈南鹏这样的国际化商人，在中国也必然要受到官商分工不明的牵制，他在中国的商业成功，显然也只是一种小型的、半拉子式的成功。如果沈南鹏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企业家和投资家，唯一的前提应该是，这个国家的市场继续开放，人们彻底摆脱官商结合的阴影。 无需进行“传统”与“非传统”的区分 亚布力观点：我们都知道，在硅谷，一般资本都比较看好新技术与新经济，但在中国，红杉资本似乎反而更加关注产能与产业。探究其中的原因，我想可能有两个考虑：一是所谓的低成本，二是看好中国的新技术。不知我的判断是否正确？ 沈南鹏：不能这么讲。作为投资基金，我们要给我们的投资商带来回报，但如果我们能够在给投资商带来回报的同时，对行业会的发展起到正面的推动作用，那是最好的。要达到这个目的，我们需要在经济生活中，捕捉最有亮点、最有增长潜力的企业。美国在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后，其实已经很难有一些行业有爆炸性的发展。当然，在上世纪70年代，它有半导体的兴起；80年代有软件；90年代有互联网，当中还穿插有生物技术，而最近5年又出现新能源产业。但对其他很多行业来说，已经鲜有爆发性成长的机会出现。 硅谷的投资家们将精力关注在这些技术革新上，其中非常成功的就如红杉，它抓住了每一个变革、每一个趋势，而不是仅仅抓住了某一家企业的投资机会。在中国，能够有爆炸性成长的行业非常多，它们并不仅仅局限于互联网、软件等所谓高科技行业。其实很有意思，中国软件行业的增长速度可能还比不上一些我们所谓的传统行业。比如说，中国的体育用品市场，我们会认为它是一个很“传统”的市场，但是这个行业每年的增长比率远远超过软件企业每年增长的比率。哪个行业属于“传统”行业，哪个属于“非传统”行业，这对我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行业有没有爆发性成长，我们关心的是行业变化的格局，而无需去定义传统与非传统。 亚布力观点：就是说对传统行业与非传统行业没有进行严格的区分。 沈南鹏：我们关心的是，在整个经济发展中，哪些行业会有巨大的成长空间。如果基金在这些行业发展当中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让一些企业能够很快地成长起来，这不仅仅体现在经济回报上。红杉资本要给投资人赚钱，但是如果我们能够同时帮助一批企业成长，而这些企业在行业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那我们的成功就更有意义. 而这也是为什么美国红杉这么受人尊重的原因。它在每个变革时代，在别人还没有看到半导体、软件、互联网发展前景的时候投资了这些企业，而且帮助这些当年的小企业成长。20、30年以后，人们发现这些企业在美国新经济发展当中起到了一个不小的作用。 另外，我们也可以看到，美国五百强中的企业相对稳定，如果出现新的加盟者，那这个加盟者往往就产生于变革行业，比如20年前的ORACLE、微软、DELL，12年前的雅虎，10年前的谷歌，等等。也就是说，在美国，五年十年内产生的新五百强企业都源自行业变革，而这些行业变革的背后有着巨大的资本力量。 亚布力观点：分析你在中国的所有投资行为，我们会发现，你的投资领域主要集中在两块：一是基于传统产业；二是将传统产业嫁接到internet上。 沈南鹏：也未必如此，比如我们所投资的匹克就是一个很典型的由中国制造而产生的消费品牌，它从生产到销售过程都没有特别的高端技术，它现在还没有自己的互联网销售渠道，当然它以后应该这样做。这是泉州的一个有着30多年经历的老牌企业，30年以前它只是耐克和阿迪的加工厂，与很多福建、浙江、江苏的知名企业一样。多年前，匹克的经营者意识到中国制造未必是最好的发展途径，而中国消费即将突起，于是开始打“匹克”这一品牌，然后经过十多年的努力，将匹克做成了中国体育用品市场中的佼佼者，与李宁、安踏齐名前三。 这是一个我们投资中国的典型案例。在一个增长40%的体育用品行业，难道不会出现一个大企业吗？会，匹克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这个行业可以说是一个“传统”的行业，有着传统的商业模式，但我们认为，在这样一个行业的成功同样需要很强的执行力，需要建立品牌的能力，在中国，这一产品的需求也并不“传统”。在美国这个行业的行业格局已经形成，也已经很难产生新的大型公司。但对中国来说，这是创业者和红杉的一个巨大机会，这是美国不可想象的。 另外一个类似的投资案例是利农。它是中国领先的绿色蔬菜生产商之一，它在西兰花、小南瓜、樱桃番茄市场上拥有相当的市场占有率，在中高端产品市场也有优势。蔬菜种植也是一个“传统”行业，但“传统”行业也需要高端技术。我们从以色列引进了一些高端技术，比如在溉灌方面。并且，我们发现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中国的企业在农业生产设施、种植技术方面仍然落后于一些海外国家。我们虽然是农业大国，但在技术上却依然较弱。美国的农业格局在30年前早已形成，但在中国，这是一个很有机会的市场，格局还远未成型。当越来越多的中国消费者在超市中买到来自利农公司的中高端优质蔬菜，作为利农最早的支持者与股东，红杉对中国绿色农业的形成与发展，至少贡献了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而且这能够实现投资商、投资企业以及社会的多赢，因为我们产生了成功的企业，提供了就业机会和税收，同时也给老百姓提供了一种新的产品服务。 关键在于企业有没有市场竞争力
亚布力观点：你的投资行为对全球化的依赖程度有多大？ 沈南鹏：我们常常会借鉴海外成功的商业模式与技术，但我们的立足点一定在中国。在选择投资对象时，我们较少投资那些主要以海外市场为主的企业，因为我认为，中国是最有吸引力的消费地方，它有着巨大的市场而且在不断增长，某种产品只要能够在中国受到消费者欢迎，它的潜力将是巨大的。匹克的服装与利农的蔬菜，都证明了这一点。无论是蔬菜，还是体育用品，它们本身都是一个上百亿市值的行业，这对我们投资者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机会。我们投的大部分企业并不依靠出口，出口会是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一个旋律，但我认为，另外一个重要的旋律，可能就是我讲到的“从中国制造到中国消费”。“中国制造”是什么意思？就是将中国生产的产品卖到海外去；“中国消费”是什么意思？就是中国生产自己的品牌，在中国消费。 亚布力观点：你知道，现在有一种流行观点，那就是中国经济整体对外的依赖度太强，而我们的内需市场不足，拉动不足。作为投资人，你怎么看待这样一个表述？ 沈南鹏：我们的内需市场还是经历了考验，过去12个月的数据都很明显地说明了这一点。金融危机发生之后，有人怀疑过中国的内需，但从我们了解到的许多企业的发展情况来看，国内消费增长的轨迹没有什么变化。当然对具体企业而言有一个增长率的规模问题，比如5年前匹克可能是在以每年两倍、三倍的速度增长，而最近随着绝对规模的扩大, 这一增长速度可能只有50%-60%。 另外，基础消费品的增长更不会因为金融危机出现而有太大的动荡。体育用品、蔬菜等都是人们生活中的必需品，其市场萎缩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些消费在人们的整体消费中只占很小一部分。 亚布力观点：科斯有一个著名的定理，“教育费用”，根据这个定理，有人说在中国做生意，教育费用会过分高企。作为投资者，你怎么看这样一个判断？ 沈南鹏：我感觉中国的投资环境越来越好。如果投资的企业，能提供了就业机会，提供了优秀的产品与服务，同时又带来了税收，那么各级政府对这些优秀企业是支持的，而无论这个投资是来于内资还是外资。什么样的资本合适从事什么样的产业，应该是资本和企业的双向选择。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越来越开放的中国市场。无论是国内资本，还是国外资本，只要你有好的管理理念，好的投资策略，好的经营团队，那你都可以在中国获得良好的回报。 关于教育成本，我觉得，在中国，这个成本恰恰比较低，而且政府对创新行业的支持力度挺大, 我想这在全世界都很少见。比如，上海的大学生创业基金为众多大学生提供了创业贷款，而无需担保。这些资金的投入比我们风投进入的时间还早，它们的目的就是帮助一批符合条件的年轻人创业。 亚布力观点：这就相当于中国的成长投资。 沈南鹏：其中有些企业可能会失败，但更重要的是，成功的那些企业成长起来，所带来的社会效益非常明显。 亚布力观点：有人说，你当年做投行是阳春白雪，赚的是高雅钱；之后做携程与匹克，则是下里巴人，赚普通大众的钱。对这样的评价，你怎么看？ 沈南鹏：我不知道什么生意叫阳春白雪，而什么生意是下里巴人。我认为，好的生意必须能够持续成长。携程是不是下里巴人的生意呢？它是为普通老百姓提供服务，同时它有强大的品牌。所以，我觉得选择投资对象时，最重要的判断标准在于这个企业或行业本身有没有内在的竞争力，有没有持续增长的基因，而不在于它所从事的行业是在产业链的中端还是低端。什么生意是最好的？能够持续成长，成就百年老店的生意就是最好的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