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房和城乡建设部 城乡两栖人



  整座城市都在微醺之中。

  酒,是这座北方小城春节期间的情绪发酵剂,它甚至和鞭炮一样重要。中午的酒局拖得长一点,往往就和晚上的连到一起。所以,石辉歪歪斜斜走进来时,我一点都不奇怪。

  令我奇怪的,是他居然开了一辆车,虽然不到10万元,但却抵得上他4年的工资。

  我的祖籍,与石辉的家乡相隔不过一条羊肠小路,每年春节后我都要去给祖父上坟。两个村庄都老了,在这里拍抗日时期的电影,不用花心思布置外景。这里盐碱贫瘠,农业潜力增长有限,虽然不缺土地,却没有大型农牧企业愿意进来。

  可是从去年开始,石辉的村子似乎不一样了,通了公路,盖起一片片新瓦房,我在坟前放鞭的时候,他们村的村长李老木递给我一支烟引火,是“中华”。他向我揭晓了村子和自己腰包迅速膨胀的原因。由于要修建高速公路,而且要搭设高压线铁塔,占了村子里的一些地,每亩地一次性补偿都在二十余万元左右。这属于基础设施建设,没有侵占耕地的指责,再加上这届村委会又“不算太过分”,每家都分了数目不菲的一笔钱。

  对于自己是市民还是农民,石辉搞不清楚。他是农民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他没有选择大城市,而是回到离农村老家不过80华里的三线城市河北沧州。现在看来,这也不是一个上佳之选,“在大城市,可以拼本事,在这里,主要是拼关系。”

  通过不知绕了几道弯的关系,他在当地晚报中谋得一职,成为聘任记者。村子里年年都出几个大学生,但做记者的,他却是第一个,在村民眼中,记者是份权威而神秘的职业。有一次,我陪石辉的父亲在市里看病,医生的态度让他不快,这个老实巴交的人突然慢慢吞吞地说,“我儿子是记者。”

  对石辉而言,这是个黑色幽默。晚报近年影响力大大下滑,老记者多久没涨过工资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何况新人。石辉乐于向我展示他的工资条,带着一种自虐式的快感,他基本工资600元,每篇稿件,通常可以拿20元,如果每个月工资超过1000,不但是天文数字,而且会累得吐血。

  新闻是跑走出来的,可如果石辉跑得太多,将会提高自己的成本,因为去城市周边的区县采访,差旅费很难报销。关键是,他所在的部门六个人,每个月的奖金数额是固定的,不过3000元左右,如果一个人工作太努力,就等于从别人碗里夺食。

  每当回到沧州,我都感觉生活一下变得平静温馨,但对扎根在这里的人来说,会觉得我“矫情”,因为我故意忽略了故乡的另一面—像石辉这样背景单薄的年轻人,要融入这个乡音无改的城市,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幸运的是,他没有放弃自己的农村户口,这意味他多了一份“社保”—土地。

  在家乡,长长的田埂抵抗着城市的入侵。北方多地,父亲、母亲、大哥、嫂子,加上他一共30亩地,平时,他的地由父母代种,麦熟和春耕最需要人力时,他会请几天“病假”,反正忙完之后,又黑又瘦,也和生病差不多。每年可以种一季麦子,一季玉米,一亩地一年能挣600元左右。这笔钱拿到市里,大约相当于一平方米房子价格的1/5,可在村里,还算是个收入,地里的钱他全留给父母,不用再从工资里挤出孝敬老人的钱。只要想到不远的地方,还有几块属于自己的褐黄深厚的土壤,几洼略带碱味的水,心里就踏实许多。

  他的父母希望农民生涯在他这一代结束,离开了又回来,在村里是件没面子的事,他也很矛盾。所以,拿着笔的时候想锄头,拿着锄头的时候又想笔。

  “卖地这种好事,十年也遇不到一次。”如今,石辉看到了土地的另一种价值。虽然仍徘徊在城市与乡村之间,但从祖先一贯而下的对土地的依赖之情,在他这一代,他的下一代,将慢慢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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