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专题:直面金融危机
华涌把自己吊了起来。 在798艺术区的思莱德画廊里,用红色和绿色的细线。 四壁画满一只股票的K线。红线钉入阳线,绿线钉入阴线。 一具悬空的骷髅。 过去两年中,华涌曾经是那具骷髅。这是画家从金融危机里抢救出来的遗产,名曰:《这是一个问题》。现在,他告诉观众,你们在看自己。 这不是一个新鲜的主题,但是一个巧妙的构思:“年度问题——华涌的经济波普”个展。尽管如此,与华涌的经历相比,它还是不够触目惊心。

2006年,华涌原在股市的3万元投资迅速变成了18万元。“我炒股没赚过这么多钱,一年时间不到,稀里糊涂18万了。”奇迹在持续。“财富突然来到,你的思想会变,判断力都不是你固有的了。”2007年8月,画家华涌倾其所有买入了新上市的股票“荣盛发展”(002146.SZ)。70万元,包括准备在北京购买房子的资金。为此,他进行了“革命”,与掌管家庭财务的妻子发生激烈冲突。他如愿以偿。他切望能尽快以战绩给妻子震撼:如果当初就投入70万…… 画家改变了晚睡晚起的习惯。每天早上9点半,他会准时坐在电脑前看盘,直至下午收市。他不停地搜索与这只股票相关的消息。他不再画画儿,不再像往年一样回营口老家看父母。他“整个儿被股票侵占了”。 股价再未超过华涌买入时的近50元的价格,1年后,它跌到了4元(中间曾有10送10,复权价8元)。70万元只剩10万了。在尚未完全丧失信心的时刻,华涌鼓动自己的父亲和亲戚对这只股票补仓,从结果看,他与骗子没有分别。 “那时候不能提股票,”华涌说,“一提,神经就像被针扎一样,就像我做的这个装置(骷髅)。”他感觉自己“被人抢了”。而且,“还是主动让人抢的,被人抢还能得到同情。”他不敢跟任何人说,也丧失了在画布上倾吐的能力。他恨自己当初的“革命”。他只能自己扛着。 2008年4月29日,41岁的涌金集团董事长魏东跳楼自杀。华涌认为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是因为“对事业掌控不了”而死。“如果70万都是我借来的,”画家说,“我感觉我也会自杀的。” 画家度日如年。他以前习惯画一些变形扭曲的人像,统称《失信仰者》。创作时,需要一种半失控的状态,听凭潜意识在画布上活动。现在,他不用再酝酿这种状态,真的失去了信仰,但创作显然已经不可能。 当股价涨到10元以上之后,画家的资金回来了一半。如果算上此前的赢利,损失已经大大减少。画家在股价跌至4块钱时失去的思考能力渐渐恢复了。 华涌感觉自己受到了金钱的羞辱。他被金钱打败了,一败涂地。“我本来觉得自己对名利比较淡泊,站在漩涡边缘,觉得里面的人都是傻子。但是机会到了跟前的时候,我马上就卷入其中,毫不迟疑,灵魂和肉体全军覆没。钱真的砸到脑袋的时候,一下儿就跪下了。” 华涌决定站起来。一个艺术家的神经曾经被股票K线代替,想想就不可忍受。他必须反思自己。他找到了把K线与黑暗岁月里的惊恐、痛苦、挣扎结合在一起的方法。骷髅被渐渐吊起,画家的“心魔”也从体内拔出。 接着,他把这一构思应用到了更大的范畴。他每天工作14个小时,用了两个月,完成了《上指2008.05.12-2009.08.08》和《纳指2008.08.08-2009.08.08》,两张360cm×210cm的油画。 被焚烧了一半的面值100的美元和人民币,残币边缘分别与上指和纳指一年的日K线重合。K线下面,汶川地震(温家宝)、奥运会(刘翔)、金融危机(奥巴马、格林斯潘、纽交所)等当下发生的事件填充了纸币烧掉的部分。残缺的纸币和K线是彩色的,人物是黑白的。 华涌试图表达一个更广泛的思考:真实的世界中只有金钱、股票K线等符号,人的活动变得苍白、虚幻。 显然,这还是一个陈旧的主题,关于金钱对人的异化。让华涌激动的是,他找到了一个新的表现形式。他复了仇,那些他曾与之日夜交战的K线最终成为了他嘲弄它的工具。 也仅仅如此。无论是否画家,华涌都离不开商业社会,他作品的观众想必也不例外。华涌用照片记录了妻子(画廊的实际经营者)与一个外国买画者商谈的过程,起名《拜金主义的嘴脸》,登在自己的博客上。他讥讽艺术品交易中的讨价还价,却无法改变自己的作品需要标价、交易这一事实。他对能源浪费、环境污染感到愤怒,但并不妨碍他拥有大排气量的汽车。 华涌承认这种分裂。知行合一确非易事。明代王守仁认为知而不行不是真知,按照这个标准,我们看起来将更加可怜。华涌能做的,就是告诫自己和他人节制物欲。当然,这也是老生常谈。 华涌1994年曾在圆明园画家村短暂居住,“一张作品都没有完成”。在他印象里,当时一张画一百元人民币都没有人买,只有方力钧等人崭露头角,依靠画画儿维持生活基本没有可能。之后,华涌回到老家营口,结婚生子,从事家庭装修、设计,包揽工程,但一直没有放弃绘画。2006年,他到北京看画展,带了四张画放在朋友处代卖,结果一共卖得3万欧元。油画市场的火爆他始料未及,随之移居北京成为职业画家。一位印尼顾客前来购画,意向成交额20多万元,预留了2.5万元定金。华涌的妻子终于发现了曾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价值,以为“靠画画儿可以过富人的生活了”。印尼顾客没有再来,金融风暴开始了。华涌向那具骷髅走去。 依靠自己的才能,华涌从那场灾难中抢回了一些东西。当他说这些产生于金融危机的画作因为它们的时效性会尽快被卖掉时,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局部的改变是有的。股票差不多解套后,华涌只在股市留了少量资金。他基本上不再看盘,而且觉得“以后不会再这么不顾一切了”。他认为自己对“偏离轨道”的事已经有了足够的警惕。更可靠的保证是,财务权又已经被妻子收回,他也没有了再次“革命”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