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提问的话音刚落,施正荣哈哈一笑,放松地靠向沙发椅背,“将来,我更多地还是想做个教授。”
身为尚德电力控股有限公司(纽约交易所代码:stp,下称尚德)董事会主席、首席执行官的施正荣,拥有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太阳能科学博士学位,即使在公司内部,他也更愿意员工称呼“施博士”而非“施总”。
2009年7月的一个星期六,施正荣接受了记者专访。
记者:尽管在过去几个季度全球太阳能产业一些公司业绩下滑,但我们依然相信这个产业是改变未来的产业。你觉得20年以后能源领域的领袖企业会是什么样的?
施正荣:我认为,20年以后普通能源的领袖企业依然会存在,但是更多的领袖企业会从新能源领域产生,甚至会超越他们。因为10年以后,太阳能发电的价格肯定会低于一元钱,20年之内,价格就不是太阳能发电企业的主要问题了。当太阳能发电的成本降下来以后,最重要的就变成了太阳能的利用率能达到多少。这实际上就是一个技术问题,比如储能技术等等。
记者:这个领域的技术,是否存在一个类似于摩尔定律的周期(技术每18个月更新一次)?我们注意到太阳能发电领域在近十年的时间以很陡峭的速度发展起来,你认为这种成长是由于技术的推动呢还是由于政策的推动?
施正荣:过去十几年的发展,我认为主要还是靠政策推动。在我们这个行业一直有一个说法“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太阳能利用在初期是特殊技术,想使用这样的技术太贵,我们生产出来没市场,有市场就便宜了,所以说是鸡和蛋的问题。1994年日本第一个推行太阳能政策,带动日本企业从1994年到2005年的成本下降,降了50%,后来欧洲也开始政策推动,又造成了太阳能电池的供不应求。所以说,首先是要有政策的支持,才能有市场,有资金,技术也就有人去研究。政府用钱启动市场,通过市场来拉动科技进步,只要有了市场,不管是自己创造,还是去挖人,学习别人的技术,企业都会把技术搞得上去。
记者:那么技术呢?比如薄膜技术,你在澳洲曾经专修过薄膜技术,可为什么最近却说薄膜技术不如多晶硅技术?
施正荣:应该说在现阶段薄膜尤其是硅基薄膜,还需要有很大的提升。现在我们晶体硅技术的转换效率在19%~20%,制造成本应该也就在1.5元左右,再过几年说不定可以降低到1元钱左右,是薄膜的一半都不到。就算薄膜的制造成本比我便宜20%~30%,但具体到每度电的发电成本来看,如果建造一个兆瓦的薄膜间,面积要比晶体硅增加1.5倍,导线也要增加1.5倍,安装支架也要增加1.5倍,甚至劳动力在国外那么贵也要相应地增加1.5倍。这样计算,采用薄膜每度电的成本就没有竞争力了。
所以说我并不是给薄膜判死刑,我觉得要加大研发投入,把薄膜转换效率提高到12%以上,这绝对可以,尚德在上海建立了很大的研发中心,就是要把转化效率提上去。
记者:可以说,尚德的技术是跟全球在同一起跑线上,但一些缺少技术基础支持的公司,也在进入这个领域,甚至可以说是“蜂拥而至”,市场能接受吗?
施正荣:他们是一个心理,“我就不信,我把生产线建好了,机器和材料买回来了,我会生产不出产品?”这样就把原材料价抬得非常高。一哄而上造成的可能就是资源的浪费。
记者:现在大家都很担心,大量公司进入光伏产业,尤其是上游,会不会带来比较重的污染问题?
施正荣:很多公司进入这个行业,而且都在上游,这是为什么?因为上游存在暴利,进入者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赚钱。急功近利者一定带来污染,因为工厂的设计、建设都没有按规矩来做。任何一个产业都会有一些残留物或者污染物,但只要设计好,就是能控制住的。人家是3个月投产,尚德是18个月到20个月才投产。为什么这么长?因为我们是闭环的,所有的尾气我们全部回收,经过处理以后循环再利用。但这种回收处理的投资很大,而且建设期很长,那些急功近利的人,只是把硅提炼出来,其余的残留物就朝外放,一放出来都是带氯的,当然会造成一些环境的污染,也因此给整个产业蒙上了一层阴影。
记者:尚德的原料硅主要从哪里采购?你们选的供应商都有质量认证吗?
施正荣:我们的供应商都是国外的一些大的公司,都是几十年的大公司。这些公司比较注重长期合作,细水长流,而不是靠暴利,我们和这些公司都是进行长期合作,我们很注重质量。
记者:一些国际大的制造业巨头,比如日本的三洋、索尼很早就涉及到太阳能制造领域,他们的制造能力非常强,尚德如何与这些大公司竞争?
施正荣:我是这么看,像三星、索尼、三洋这种公司,其实我们竞争在过去十年已经开始了,我认为至少从尚德这个角度,我们不会畏惧这些公司的任何一家。为什么?因为这些公司在日本的制造成本肯定比中国高,除非他们到中国来开厂。但是他们跟中国公司有不同的地方,他们的技术开发能力很强,中国大部分公司都不具备这种意识。从长远来讲,这两者结合了才有竞争力。
另外还有,我认为海外市场可能要比中国市场更理性一点,海外市场不可能说价格一落千丈,中国却完全可以。更理性的海外市场能够比较容易支撑一些国外公司的利润水平,但贸易壁垒一定会存在。
记者:中国的几家太阳能公司过去几个季度的毛利率和利润都出现了下降,但同期美国有家公司“first solar”的毛利率不仅很高,而且还快速增长,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差别?
施正荣:这个其实很好解释,因为这家公司的原料不是硅。在我看来,这家公司之所以能够成功,还应该感谢多晶硅短缺,是多晶硅的短缺,给了他们一个机遇,投资者愿意投它。
记者:在你看来,尚德的毛利率下降是金融危机的短期影响,还是竞争加剧的一种必然趋势?
施正荣:毛利的突然下降跟金融危机是有关系的,但今年一季度毛利率我们已经回到18%,到今年的其他几个季度,我们的毛利率还会回到20%左右。
记者:我注意到尚德今年第一季度的收入中,有三分之一是来自其他收入,这部分收入过去从来没有过,是从哪里来的?未来可持续吗?
施正荣:实际上在日子好过的时候我们就想到了今天,这些收入正是我们自己投资的一些公司的收入,这本身也是我们自己开拓市场的一个策略。就算没有金融危机,也会有这笔收入,可能这笔收入还会更高,而且,这个收入是可持续的,未来还会继续存在。
记者:我们注意到尚德有专门的部门在国内市场做一些工程的设计、安装,但这些业务尚德并没有在国外市场开展。这两年尚德还收购了一些上游的企业。尚德未来是不是要发展成全产业链的公司?
施正荣:公司刚开始的时候纯粹是制造并销售太阳能电池板,现在自己走向下游,实际上是对自己命运的一种控制。
我始终认为这个产业是很年轻的,正像你讲的,10年20年以后,新能源会出现很大的企业,这种企业必须要有一个很长的产业链支持,这个产业链投资很大,也不是靠一天两天,一年能建好的。这是要长期的跟上游建立良好的关系,长期的投入,长期的技术开发,才能保持上游。哪一年市场又火爆了,上游万一出现供应紧张,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记者:你是科学家出身,在创立尚德之前,你的管理经验应该说不是很多,现在尚德是国际化的公司,这8年你是如何将自己从科学家磨练成企业家的?
施正荣:磨练的关键是悟性,边做边学,书本学,自己悟,还有一些就是跟有经验的人交流,无非这几个方法。
在公司初创阶段,规模比较小,我亲历亲为,什么都自己干,一些员工的名字我都叫得出来,那时也比较好管。随着公司发展壮大,我也走了些弯路,也悟出一些道理。我悟出的一些道理跟很多中国伟大的企业家悟出的都差不多,实际上自己培养人才是最关键、最有效的。
我们现在有接近一万人,一万人统一管理,员工的思想很重要,从某种角度来说一个组织的组织纪律性是非常重要的。
我在管理上还在不断地悟,但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有效性”。
记者:你关注公司的股价吗?公司股价下跌会对你有压力吗?
施正荣:不是很关心,有时也关注,但不是每天看。在我看来,关心股价无非是两个目的,一个是考虑公司要融资,第二个是看自己公司的市值,可能要考虑收购别人了或者其他。
决定股价高低的主要原因有三个,大势、行业、公司业绩。只要股价的下跌不是因为公司的业绩不好造成的,我就没有压力。其他两点,则是我控制不了的。
记者:就你个人而言,你觉得对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两件事是什么?
施正荣:一个是身体。另外一个就是家庭与工作的关系,一般要是周末不出差,我都至少有一天呆在家里,这可能跟我这么多年国外的生活习惯有关系,两个儿子跟我感情都很深。
记者:科学家、企业家、先行者,你觉得自己更多地在扮演哪一种角色?未来你更愿意扮演哪一个角色?
施正荣:就时间分配而言,我是实实在在在领导一个企业,大部分时间,80%~85%时间我还得花到企业的运营上,但是我想思想是潜移默化的东西,表现在日常生活和企业发展上,从另外一个角度讲,还是有必要把思想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将来我想做什么?我想将来我更多的还是想做个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