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眼中都有一个郎咸平,我的状态不需要酝酿,上台就有。有时候他们请我做一个小时演讲,我连题目都不知道,前一分钟还在跟旁边的人说不知道讲什么,可是一到台上,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我就文思泉涌,很奇怪。找郎咸平难不难?不难。随便哪个城市走在天桥上哪个盗版书摊不把他的《郎咸平说》系列摆在第一排?电视上周周可见他神采奕奕地粪土现实激昂真相,凡有新事件他必有新看法,摆事实讲道理有段子有结论外加应对之方,生生让你意识到,原来你所知道的都是错误的而他讲的好像都对,这是怎么回事?网络更不必说,无需google自有大批链接飘进你的眼睛,真感兴趣了刨根究底追到他的官网或博客上去,冷不丁某个热帖乃投机分子盗其之名谋图点击率的严正声明便挂在那里等着你。不过你也不必沮丧,也许过两天你就在你的城市某个讲座某个培训上见到他了。你大可以请教他问题,他都好脾气地一一回应;“问我问题我是不可能被问倒的”,你不妨试试看。你大概已经习惯了与他的头像笑脸天天见,他那绵软却又劲道十足的台湾腔撩拨到了你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找这样一个亲切的活跃的人怎么可能难呢?
但熟悉他的记者却都说已许久没了联系。打电话给他的助手,答曰:郎教授现在原则上不接受平面媒体访问,但你可以先发提纲过来看看。
晚些时候,他亲自打来电话表示,问题“有点意思”,愿意见面聊一聊。来电无显示号码,除非他告诉你。
第二天上午,郎咸平如约而至。一身挺括的西服,下午还将赶去另一城市参加某个集团的论坛兼party。从对方来电的频率看来早已急炸了锅,而他却气定神闲地要了一杯蔬菜汁,笑眯眯地开门见山:我事先声明,不是接受采访,但我们可以先谈谈看。于是你一肚子的问题立时不知从何说起,聪明、强势如他,哪里会把主动权轻易交给你?
再次见面已换了城市换了场景。前一日在北京一天录下七期南方电视台正在热播的《郎咸平说》,今天杀来上海跟你见面,晚上一个晚宴过后接着打飞的去漳州,一大堆人在等着他。他说自己压力大时在家睡不着,跑酒店里去反而能睡挺好。现在年纪大了早上失眠,再有时间休息也不顶事必须起床。睡不饱状态就不好,但是工作强度完全不允许他不好。所以就把8小时睡眠拆分成若干段随时进行,比如晚上6小时飞机上2小时,或者5小时、2小时、1小时。“我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睡觉,看到飞机就困不晓得为什么,怕是在飞机上睡多了。”面对这样一位永动机式的“老人家”,你从心理上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你为他付出的时间怎么也及不上他为你割舍的诚意。他是一个再体贴不过的访问对象,比你还知道你要什么,除了听到他说“一看就知道受众是什么样的人”、“我在不同场合讲不同的话”心里暗自打鼓,你不需要有任何担心。去他的江湖传言“郎咸平难搞”,你还能再找出一个直言不讳自己特别享受“在镁光灯下爆发那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进肯德基要杯可乐被服务员认出来是他“感觉最好的时候”的名流来吗?
“宁要100个闪光灯下的郎咸平,不要1个闭门造车的所谓专家。”有人这么说;刻薄、孤傲、拍脑袋、只拆不建?这些说法已太多。到了今天他当然不会再直问绵阳市委“为何不杀老倪”了,但看他站在台上痛陈谋杀中国经济的文化病根,你又读出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人言不重要,他说“公道自在人心”。这样一个“不懂事”、反规则行事、一直在得罪人的人,非但没有倒下,反而更红了,愈发舒展了,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他说“感谢时代”,这也许是最好的解释。
请别忘了,他的偶像是林觉民。“他太伟大了,抛弃一切为了一个没有回报的理想。他没有享受过任何的荣华富贵,连我享受到的都没有。我是绝对做不到的,与他相比我觉得自己很渺小。”这是你能听到的,他不多的,谦虚的话。
我的仪表口才更适合上电视
mangazine-名牌:早几年你被称为“改革斗士”,许多人为你敢于针砭时弊、挑战强权而拍手称快。但这两年似乎看不到你在平面媒体发言了,也不跟其他人叫板了,而是一个人在电视节目里面对观众。有人说你功成名就后明星化了,不再愤怒了,你怎么看?
郎咸平:这一两年可能算是我由学术开始向大众化转型的阶段。以前在象牙塔里做文章,到了这一两年慢慢爆发了,是我这么多年积累的爆发。我发觉我的外在也好、学养也好,可能更适合在镁光灯下发挥,把这些复杂的问题用非常简单的、平易近人的语言,我个人称之为“百姓经济学”的方式向公众传播,而不是通过报纸等平面媒体简单地呈现。对这种镁光灯下的生活,我逐渐从排斥到喜欢,现在更愿意花时间在电视屏幕上与我的粉丝们、观众们谈一个大家都关心的话题。效果更好,我个人的满足感也更高,这是最重要的;反过来对平面媒体则比较排斥,尤其是专业性太强的比如财经类媒体。
mangazine-名牌:但是更快、更直接、面向更多受众的传播方式,被误读的概率也更高。
郎咸平:的确,2004、2005年的时候争议非常大。语言和文字的传播效果是不一样的。做学术可以面面俱到,正面、反面观点反反复复来谈;接受平面媒体记者采访也可以非常周密,A之后我们还要考虑到B和C。但是电视就不行了,你这么一讲大家就听不懂了。镁光灯下,要的是单刀直入、一针见血,就只能有一个观点。这时候产生误会是一定的,但是大家经过思考会发现这是一个最重要的观点,其他小问题不是我没有想到,而是不适合在这个场合谈。有的人会提问,说郎教授还有这种可能你想到过没有。我肯定想到了,你都想到了我可能想不到吗?只是这时候没必要说,一说就削弱了你强悍的语言了。这种强悍的语言背后是有缺点,听起来不那么严谨,那么我们就要做一个选择:是用一种严谨的方式在平面媒体上把一个话题谈透呢,还是用更轻松的方式在电视上点到即止?我个人更喜欢后者。
mangazine-名牌:其实后者更容易被人记住。
郎咸平:对,更容易。我尝试过发表一些像个人媒体一样的观点,并不好卖啊。一旦严谨,文章就不好看了。就好像很多明星,在屏幕上看光彩照人,可是在台下见到了,你会发现不太一样。所以说语言需要包装,局部放大,把你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出来。我发现我做的事情和女明星是一样的。
mangazine-名牌:你以前长期从事学术研究,而且是经济、管理学这样强调理性的学科。会不会有一种厌倦情绪在里面,所谓物极必反?
郎咸平:是啊,烦啊。我在美国的时候,做最尖端的学术研究,我的学术也是做得非常杰出的。当时就有一种无病呻吟的感觉,因为太尖端太抽象了。你要说对推动社会进步有没有价值?有。对提升整个人类的智慧有没有意义?当然有。但是我发现我好像已经不太喜欢了,而且我也做了这么多年了是不是可以考虑转个型?后来事实证明我有这个天分,你看我今天讲的观点仍然很新鲜,别人还是说不出来。
mangazine-名牌:你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新“包袱”抖出来,有人说你拍脑袋,应该不是拍脑袋这么简单吧……
郎咸平:我花了很多时间。我还有一个研究团队,随时查找资料给我最新的消息,我打电话与他们沟通。过去我会把苦思冥想出来的观点写成一篇学术论文,现在主要琢磨怎么总结成传播的语言让社会大众听得懂,对他们有影响。坦白讲我觉得自己这几年比此前四五十年做的事情还要多,已经过了那个积累的阶段了,和以前相比更舒展了,也更适合我的个性。
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精英
翻翻郎咸平的履历:出生在台湾桃园县的眷村,父亲是军人,妈妈是教员,过去是东北大学的同学,在那时候是绝对的高教育;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金融学博士,曾创下最快(2年)拿下该学院博士学位的纪录;尔后在密歇根大学、俄亥俄州立大学、纽约大学等多所知名商学院担任助教和副教授;担任过世界银行的公司治理顾问,移居香港后于香港中文大学执教,也是深交所和香港政府财经事务局的公司治理项目顾问;2001年进入到中国大型国有企业产权改革问题研究领域后,便成为了那个你我熟悉的,炮轰德隆、三叩TCL、四问海尔、七敲格林柯尔的“郎监管”。
这些背景看起来足够精英,更有人不吝夸赞他在财务学上的成就华人中无人能出其右;他却说那只是“看起来”而已,其实不是他的成长过程。小时候家里穷,念的是公立学校,“连私立学校都读不起”;“高考没考好”,上的是东海大学;年轻的时候喜欢跑来跑去,正好有个机会去《工商时报》做记者,毕了业就去了;做了一年去当兵,当完回到原单位物是人非,老领导不在了,跑的线也不好了。“我年轻的时候没出息,本来就想在台湾、在媒体行业了此残生,但是混得不好。要是混得好我就不出国了。”拿到了博士学位不想留在美国,“想回台湾,但是台大不要我”;到了1990年代有机会去香港,“我只想回到亚洲,回到中国,哪里都可以”,所以就去了。辗转了这么多地方,真正让他有成就感和归属感的还是大陆:“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这种个性和表达方式,在那三个地方都不受欢迎,但在大陆大家就很喜欢。现在别人问我是哪里人,我第一反应就是‘我是山东人’,我都想不到原来我是在台湾长大的。”
但大陆像他这种气质的学者也不多,“所以正好差异化”;他认为这也是他与学界众人存在隔膜的原因,“他们到了一定阶段就把自己归到精英群体里去了”。之所以有人封他为“弱势群体代言人”,因为“我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就是很平凡的人,就是一般老百姓,靠自己的努力和机遇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就”;所以,他说他对社会大众的体会是真实的,也懂得用他们的语言与之沟通。“每一个人都像我一样这么辛苦,而且大多数人并没有我的运气。”这样也许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在机场碰到倒票的跟他打招呼、进肯德基买可乐被服务员认出来,感到“格外激动”,也可以解释他询问讲演现场的服务生和保安,对方回答能听懂个七八成,觉得“特别高兴”。“这就对了,这就是我要的生活。我感到自己又与社会的脉动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了,说明我已经从过去白领精英推崇的对象,成为了一个平民偶像。我根本就不喜欢别人叫我什么精英,我从来就不是以后也不想当。做什么企业顾问、进什么政府,我一点都不想。我就想把自己的思想传播出去,其他根本没有任何野心。”所以你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对于收视率,“我是非常在意的”。
我这条学术明星的路是没人走过的
mangazine-名牌:你还在学界浸泡着的时候,有没有想得到精英群体认同的愿望?
郎咸平:我在2002、2003年的时候在意过,那时我刚进大陆,对环境还不熟悉,总希望能够得到学术精英的认可,开完会交流完还会一起去吃个饭什么的。但这几年我是有意识地与他们完全切割,我觉得他们与民意脱离,不想与他们有什么来往。这也是为什么我在2004、2005年的时候受到了所谓主流学派的打压,当时最感动的是网民对我的支持,主要是白领、学生还有更广泛的老百姓。正因为我不站队、不迎合和依附任何利益团体,他们才对我肯定和信任;而有了他们的认可,我才能走上一个新台阶,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来,我觉得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给了我广阔的天地去施展。
mangazine-名牌:你觉得走到今天这一步,更多的是你主动的选择?
郎咸平:我主动与他们切割,走向社会大众。我今天如果说有一点点社会地位的话,也是社会赋予我的,我要取之于社会还之于社会,这也算是一种回报的感恩心态吧。
mangazine-名牌:现在中国除了经济,各方面都比较浮躁,比如“超女”,比如“百家讲堂”。有人说你这是“一家讲堂”,你怎么避免审美疲劳的问题?
郎咸平:我终归不是一个演艺明星,今天大家对我也不是简单地用审美来看待的。我这几年走过来,是稳健的,一步一步俘虏了大家的注意,逐渐地有了很多粉丝,慢慢地喜欢上我。我为什么不谈私生活?就是不希望走入恶性循环。我希望大家看到我的大头像时想到的是我的观点,而不是郎咸平现在单身、曾经有过几个太太。当然我的外表大家看起来不讨厌,但如果没有这些观点,大家还会在乎我这个人吗?我觉得不会的。
mangazine-名牌:你最近在演讲里谈到中国企业的病态心理:心态浮躁一味想做大做强,又不具备工序流程的概念、系统工程的思维和制度建设的耐心,表现在手法上就是投机取巧、贪小便宜。你认为其根源在于中国的文化欣赏传奇性的小概率事件,而不推崇踏踏实实地付出努力。你是不是对这种文化根源比较悲观?你自己身上是不是也具备这种文化特质?
郎咸平:不是悲观。我们总是喜欢非黑即白、不乐观就是悲观,我没有悲观或乐观的感觉,我只是指出一个事实。我是这种文化土壤里成长起来的, 我是不是也曾经浮躁过、 投机取巧过?有, 当然有,我一点都不讳言自己的缺点。不过走到今天,如果说我有一点点值得大家欣赏的地方,那正是能够从曾经的浮躁和投机取巧中悟出一点改进的思维。我天天鞭策自己就是为了摆脱这种文化魔咒,但我觉得做得还是不够,还得继续努力。
mangazine-名牌:能谈谈你现在的心态吗,对现状是否满意,对未来是否乐观?
郎咸平: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对未来一无所知。我走的这条路,学术明星的路,是别人没有走过的。所以我也很好奇,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走一步算一步。我觉得这可能是好事,以前在学校里做教授,对未来太确定了,几十年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情,我觉得这是生活最大的悲哀。转变成现在的状态,明天要发生什么我都不知道,感觉很刺激,这才是我该追寻的日子。崎岖的道路才会通向辉煌的前程,未来是不确定的,我还蛮期待的。
mangazine-名牌:你朋友多吗?工作之余喜欢什么消遣?
郎咸平:我没有朋友,就是一个人。因为休息的时间也不是很多,闲着没事我很少主动打电话给别人,孤独,有点孤僻。我是双子座的人,极端分裂的个性。看起来好像风风光光的,到任何地方大家鼓掌啊、接待啊非常热闹;但演讲完了我能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就尽量不吃,情愿自己在房间里叫一碗牛肉面,一个人看看电视还高兴点。因为每次跟别人讲话都很烦的,同样的问题问我一千遍:郎教授你住哪个城市啊?郎教授你是哪里人啊?但别人客客气气地问,我表面上就得客客气气地回答,这是做人最基本的。我是一个没有生活的人,现在唯一的就是工作。我也不想出去玩,不想打高尔夫,什么美女、美食、美酒,以前喜欢过,现在都觉得不重要了,也不留恋。年纪大了,能把握的时间不多了,这种紧迫感越来越强,有时间的话睡睡觉养养精神还好一点。
mangazine-名牌:有一种说法,自我强盛的男性对同类比较谨慎,反过来面对异性会相对放松。可能女人更加接近本性一点,离现实世界男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更远。你有没有这种“重女轻男”的思想?
郎咸平:这是对的。女人纯真的一面更强,更加能够释放自己的天性。如果混到有一天,每个人对你讲话都很谨慎很小心,尤其是男性,你的感觉是很虚伪的。而感情最开始的时候也许是虚伪的,到后来都是真实的,真心真意地吵架、真心真意地发脾气,这个真实面很刺激我,让我感觉庆幸不已。在我的不同阶段,女性并不是说给过我直接意义上的指导,但她们的一颦一笑、一点一滴激活了我的创造力,这是我一生永难忘怀的。我是一个可以没有生活的人,却也是一个离不开女人的男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