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 者 按:1991年4月,作为世界银行行长的麦克纳马拉在日本参加一次会议时,被一位不知好歹的记者拦住,向他询问一些陈年往事,比如,他怎么评价他在越战中扮演的角色。
麦克纳马拉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他丧失了应有的风度和镇定,几乎是在吼叫着:“我错了!老天爷,我错了!”而每当麦克纳马拉看到有人在读戴维·哈伯斯塔姆撰写的《出类拔萃之辈》时,他也会突然变得尴尬,不知道该做出如何反应:是称赞这本书写得不错,还是为自己在书中的形象辩护——尤其是,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在读这本书时。
“我现在胆小如鼠”,史玉柱每一次都会耐心地向好奇的打听者解释说。“对我们这个团队来说,那段经历刻骨铭心。有人问我为什么搞那么多现金放在那里,他们说这不是你的性格。实际上,这是因为不了解我,这十年我一直把公司的负债率保持在2%,到了5%我就会有些坐立不安。外界对我的认知和实际有很大出入,我们内部人都知道,我实际上很胆小”,在最近的一次访问中,他对我说。 历史如一团庞大的乌云,始终徘徊在他为自己建造的企业城邦的上方。曾经的坍塌让他心有余悸。没有人能够深入他的内心世界,去探索这一段经历对这个中国最具传奇色彩的商人究竟有着怎样的影响。但是仅仅从外围观望,人们也可以揣测出史玉柱对安全感的渴望,和对外界的藐视。IT记者刘韧曾经如此描写史玉柱:“1999年,重新赚钱,先要将自己藏起来;2000年,借壳上市,先要将自己藏起来;2001年,卖掉脑白金生产,拿回3.43亿元现金;2003年,卖掉脑白金75%营销网络怀揣11.7亿港币;买华夏银行股份,买民生股份,掐指一算,市值已超过22亿……子夜,陷在上海办公室的沙发里,史玉柱安全了……”最后一句话让人想起基辛格对尼克松的描述:“午夜左右,我正在家里的时候,在林肯起居室里孤独沉思的尼克松打来电话……听着他的讲话,我想象得出那幅画面:尼克松独自一人默默坐在那里,深陷在咖啡色的绒面椅子里,两腿搁在前面的小沙发上,一盏小小的台灯划破了周围的黑暗,烧着木柴的炉火把黑影投在墙上。扩音器里放着浪漫的古典音乐,大概是柴可夫斯基的。他在对我谈话,但实际上他是在独白。” 如果不怕这个类比过于牵强,那么就很容易发现,史玉柱和尼克松的人格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的相似之处。他们皆内心孤独,实际上也不擅长社交。尼克松羡慕他的搭档和手下基辛格,因为基辛格对付那些喋喋不休的知识分子、新闻记者、各种类型的政客、大公司老板和时尚人士都游刃有余,似乎在任何场合都颇受欢迎。史玉柱则对马云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嫉妒,他曾经开玩笑说,为什么大家都是做企业的,你就是企业家,我却被看成个商人;“如果可以选择,我当然选他那种形象”——当然,不是外表。他们有时候都会对世界愤愤不平:为什么自己应该遭受如此的对待;为什么我所有的努力你们全都看不到,而只是不断地指责?史玉柱说:“你们对我的道德要求比对其他商人要高。”尼克松总是在担心,新闻界并不会欣赏自己所做的一切,甚至他在外交上取得的胜利。当然,他们都表现出对此并不在乎的姿态,“那并不重要”。他们把胜利变成了悬崖峭壁,只剩下自己孤独地矗立在其上,若有所思。他们都开始不断地自我封闭,转向内心,而不是试图同外部世界达成和解。他们深陷在自己的沙发里,坐在一盏黑夜中寂寥的灯火之下,凝视着窗外,只能看到一片虚空,内心也开始惶恐,不过,马上他们就会忘记这一切,转向下一个新目标。他们可以赢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而每一次胜利都会带来一种虚空般的失望。只是他们知道自己不能被这些失望打垮,也不应该被外部的敌意搞得没精打采,因为接下来还有更多战斗。真正的硬汉和大人物决不应该因此而意志消沉。如果单纯从表面的金钱事物来衡量,史玉柱的确正是如此做的,他在赢得一个又一个让人羡慕的胜利。他没有被那场大失败彻底打垮,而是成功地来了一次大逆转。这种逆转甚至是电视剧编剧和小说家们都难以虚构出来的。他开始重新崛起,还清债务,甚至重新成为媒体的宠儿,在2001年末和2002年年初的媒体上,四处是史玉柱如释重负的感慨:债务终于还清。他还成了中央电视台的年度经济人物。再次出现在公众视线中的史玉柱被描述成一个讲究诚信的商人,一个坚韧不拔的企业家。 但是他采用的商业手段也正是从这时起开始被人诟病。其中最著名的是《南方周末》2002年3月的一期报纸在头版刊登的《脑白金真相》。不过据说这篇文章只是让史玉柱认识到,媒体并不足畏。因为即使是当时炙手可热的《南方周末》登在头版的负面文章,也没有影响到脑白金的销售。史玉柱在保健品上的成功一直延续到了今天。我们仍然可以看到那段“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的广告。 如果史玉柱没有做网络游戏,那么史玉柱的成功和他带给媒体的说辞可能也就到此为止。尽管他仍然会吸引到足够多的好奇心。 让他与众不同的正是他在商业上的进取心。当史玉柱凭借一款叫《征途》的网游登陆纽约证券交易所时,媒体又是一片大哗。这个重新崛起之后形象大变的商人——身着运动服,总是红白搭配,剃着光头,戴着墨镜——像是一头闯入了瓷器店的大象,身后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史玉柱的出现不但再次证明了这个行业可以赚取暴利,而且揭示出其中更为宽广的可能性。 关于《征途》的报道无处不在,其中大多数都是尖锐的指责。最具影响的仍然出自《南方周末》。这份报纸的记者通过对一位征途玩家的采访,写出了一篇著名的文章——《系统》。这篇文章的矛头所指显然不仅仅是史玉柱和他的巨人网络。众人感慨的不是对这款游戏的批判,而是由此引申出来的对无处不在的控制的反感。但是与上次不同,史玉柱决定对这些指责置之不理,他甚至可能根本没有看过这些文章,尽管他的下属们有时候仍然会对这些指责感到委屈。 网游行业内的人士也开始借机发泄对这条“鲶鱼”的不满。他们借助媒体表达了自己的愤慨,其中更多的是道德上的质疑,比如,“《征途》确实是一个危险的游戏,它有一个‘黑暗’的商业模式,就像那些小煤窑矿主一样,唯一的目的就是逐利。当他挖尽矿藏走人,留下的只是被污染的村庄和什么也长不了的农田”,“《征途》正在触及道德底线”,等等。诸如此类的关于史玉柱如何利用人性“恶”之一面的言辞,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只可惜那些网游迷们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被“败坏道德”,仍然忠实地为巨人网络贡献着时间和金钱。
人们的道德义愤随着时间在淡化,巨人的工作人员也开始略带嘲讽地评论:“如果说我们什么都不对,那么为什么现在同行业的网游公司都开始模仿《征途》的一些做法?”没有人顾得上继续指责史玉柱,因为所有人都默默地接受了这条残酷的准则:公司不盈利才是最大的不道德。这个世界并不吸引人,既不光明,也不美好。只是现在所有人都丧失了指责别人的权利。尤其是2008年中国商业世界的丑陋进一步暴露出来之后,人们才发现,史玉柱绝对不是其中最不讲规则的一位,也不是其中最不讲道德的一位。恰恰相反,他的形象悄无声息之间正在得到扭转。他在商业上的才能被人们赞赏,很多人不吝以“天才”来称呼他,赞扬他善于发现市场的巨大需求,然后通过满足这种需求来创造商业利益。仅仅是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没有给予他更多的机会,他才没有取得更加让人赞赏的成就。
手中握有大量现金的史玉柱开始寻找新的机会——巨人网络上市募集来的资金中,史玉柱用其中2亿美金来回购巨人的股票,因为他认为巨人的股票价格被资本市场严重低估,其余8亿美金史玉柱分文未动。在此之前,史玉柱已经是金融股的投资者,他手中拥有大量的银行股。因为他认为投资金融股风险低,而且又容易变现。2008年的7月,巨人网络宣布用5100万美元收购社交网站51。COM25%的股份。随后,在这一年的晚些时候,发生了51。COM和另外一个互联网巨头腾讯之间的商战。史玉柱曾经对记者说,他怕丁磊,也怕创办了腾讯的马化腾,幸运的是他和马化腾之间并没有竞争关系。如今,拥有51。COM25%股份的巨人开始间接成为腾讯的对手。 重金在身的巨人自然成为很多需要资金的创业者渴求的合作者。但史玉柱却反复对人宣称自己投资的原则,“我有自己的纪律……除了金融和互联网,其他行业我基本不碰”——珠海巨人就曾经被人视为多元化失败的典型案例。 话犹在耳,2008年年末就传来史玉柱的巨人投资和五粮液合作推出保健酒“黄金酒”的新闻。而且媒体分析,推广“黄金酒”的做法同此前史玉柱做保健品的方法如出一辙。首先是局部试点,然后大张旗鼓宣扬,铺天盖地广告开路,接下来是全国铺货。巨人投资对外宣称,决定从2008年11月至2009年2月投入3亿元广告费。史玉柱在发布会上说:“这个酒,有没有我都会成为中国销量第一的白酒,只是有了我实现的速度可以快10倍。”他放出豪言,称“黄金酒”将在三个月内赚回10亿元。 所有人都在观望,自从凭借脑白金再次崛起之后,史玉柱似乎有点金术的本领,这一次又会怎样?而且,开始投资“黄金酒”的决策又是如何做出的?号称已经决定将网络游戏作为自己余生事业、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玩网游的史玉柱为何又开始进入一个新的领域?保健酒这个领域总会让人想起他那让人不愉快的过去,翻看媒体的报道就可以明白,那团历史的乌云又开始在他头上徘徊。当大众逐渐变得宽容时,他即将开始的新旅程是否会引起新一轮的指责? 史玉柱的商业世界和内心世界都充满迷雾。作为商人他总能勾起人们的好奇心,甚至激烈情绪,人们对他的所有赞扬和所有反感都真心实意。那些赞扬他的人希望他能够走出自己过去的阴影,能够在中国商业史上扮演一个更为积极和鲜明的角色,他终究应该告别感伤的过去。但是可能在他们内心也存在着一个疑惑:是否应该给予这个总是在同自己的历史搏斗的商人以更大的期望?他能否彻底来一个大逆转呢?——史玉柱曾经对我们说,他决定在退休之后效仿那些杰出的商人们,投身慈善事业(事实上,他现在也已经是一个沉默的行善者),那时,他又会是怎样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