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6月4日之前,52岁的力拓首席执行官艾博年(Tom Albanese)和同龄的中国铝业公司(下称中铝)总经理熊维平,带领各自的团队在澳大利亚悉尼已经连轴谈判数日。
摆在桌面上的是中国迄今最大一笔海外投资交易——中铝计划向力拓注资195亿美元,其中123亿美元将用于参股力拓的铁矿石、铜、铝资产,72亿美元将用于认购力拓发行的可转换债券。这将使中铝持有的力拓股份有望上升至18%,并在董事会里获得两个席位。
这桩交易在今年2月达成,现在,艾博年和熊维平讨论的是如何“不分手”。6月4日晚上,艾博年通过电话接通力拓伦敦总部会议室,力拓董事会做出最后决定,放弃中铝的交易,转而采取配股和与必和必拓合资。
“谈判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我和熊先生都在,”6月17日,艾博年对《财经》记者说,最终决定出来之后,“我们当然都感到失望(duly disappointed)”。
这是中铝力拓交易破灭后,艾博年首次接受中国媒体独家专访。艾博年办公室三面透明,俯瞰伦敦老城的火车站。与这栋楼里面的其他员工不同,他递出的名片是中英双语,上面几个黑色方块字写着:“艾博年,首席执行官”。
采访中,艾博年回忆了与中铝自2月12日宣布合作以来的曲折转变,阐释了力拓在这场充满争议的变局中的立场与考量。
他说,中铝注资交易宣布后,来自股东的压力超乎他和所有人的预期。尽管从2月起,两家公司就试图“赢得股东的同意和通过监管审查”,但市场的转变极大地抬高了股东的期望值。
力拓的立场在必和必拓的一个提议出现之后变得更加难以坚定。4月20日,必和必拓董事长安德向履新的力拓董事长杜立石提出组建合资公司的建议,艾博年48小时内就电话通知熊维平,随即与中铝开始修改交易条款。但是,经过月余的艰苦谈判,双方仍然未能达成一致,最终交易失败。
艾博年以商业秘密为由,拒绝谈论与中铝的谈判究竟“卡”在哪里,而是强调市场的转变、股东的预期以及注资交易虽几经修改仍然不能达成一致的现实。他透露说,曾经希望找到合资铁矿石公司与中铝交易共存的方式,最后未能成功。
《财经》:能否谈谈6月4日谈判最后破裂的情况?
艾博年:我想先从2月说起。我们2月签合同的时候,就知道这需要监管批准和股东同意。
而且从谈判一开始我们也意识到,事情也有可能发生变化,我们彼此都需要改变,适应这些变化。
2月初宣布我们(和中铝)的合同之前,我们就定下了分手费,表明如果事情变化——我们不能获得股东的同意或者监管的批准,董事会因此改变了推荐这笔交易的决定,我们就得赔偿中铝一笔分手费。
对于这种规模的交易而言,分手费是很正常的,1%的比例也符合英国这类交易的惯例。当董事会改变了主意,我们立刻发布公告,表示必须赔偿中铝这笔分手费。据我所知,这1.95亿美元上周已经全部付给中铝。
2月刚刚宣布与中铝的交易之后,股东们,尤其是英国的股东,对中铝优先配股(preemption)条款反应激烈,超出我、中铝和我们顾问的想象。所以,我们早在2月的时候就知道得解决这个优先配股的问题。我们3月和4月的讨论主要集中在这方面。
当然,同样发生变化的是市场的情况。矿业市场的回暖是2月时谁都想不到的。与2008年四季度和2009年1月大量清空库存的情况相比,对铁矿石、煤和铜的需求回升的幅度,超过所有人想象。而且,正是中国经济的回暖、大规模刺激计划有效地提高了对铜、铁矿石和煤的需求,改善了我们的市场。从4月、5月,直到6月初,股东们越来越明确地表示,“我们不会批准这桩交易。”
我们很努力寻找一个商业的解决方案。当不能找到这个解决方案的时候,我们承认合同里面关于分手费的条款,尊重这个义务,对中铝进行了赔偿。
《财经》:中铝总经理熊维平在6月10日北京的新闻发布会上对交易失败表示失望,并说中铝已经同意对原方案做出重大修改,但是双方在董事会席位问题上不能达成一致。这是否是最终导致交易破裂的主要原因之一?
艾博年:熊先生上周做出的所有评论都和我的理解一致。我不能讲细节,因为要修改出一个能通过股东和监管审查的交易,有很多具体的组成部分。关于董事的问题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无法解决的问题之一。
《财经》:按照中铝和力拓的协议,如果不能通过政府审批或者股东投票否决,力拓不用支付分手费。为什么你们没有将这个决定留给政府或者股东去做?
艾博年:我们在2月与中铝签署的合同里面确实是这么写的。我想强调的一点是,我们一直在真诚地努力,希望能拿出一个能通过监管层和股东的方案。4月的时候,澳洲股东大会上,我们的董事长说,不会向股东推荐一个我们认为可能被否决的方案。
我们和股东几乎天天见面交流,我本人每周要见几次股东,财务官和董事长也是。我们搜集到来自各种股东的大量意见,在这个过程中也一直和中铝保持接触,很开放也很坦白地向他们解释这些意见,一起寻求一个能彼此都同意的方案。当我们无法找到这个方案后,我们的董事会撤回了推荐,我们随即履行了赔偿义务。
48小时内电话
《财经》:力拓与必和必拓合资的交易,是哪方在何时提出的?
艾博年:力拓是一个在两地上市的公司,每年两个股东大会,一个在伦敦,一个在澳洲。在澳洲的年度股东会是4月20日,也就是前任主席保罗·斯金纳(Paul Skinner)离职、新主席杜立石(Jan du Plessis)上任的时候。
一般高管上任之初,都会与业内的同行见面。所以在力拓的年度大会之后,杜立石董事长和必和必拓的董事长见了面。他们俩之前从没见过。就在这个会面上,必和必拓的董事长提出来,值得考虑一下西澳的铁矿石合资。这并不是一个新想法。上世纪90年代就有人这么提。但这次是必和必拓的董事长向力拓的董事长提出的。
《财经》:中铝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提议的?反应如何?
艾博年:我当时在珀斯。得知这一消息48小时之内,我就和熊先生通话,告诉他“两拓”的董事长见面,必和必拓的董事长出合资建议。那个周末我们碰面,讨论能一起做什么。
4月剩下的十天、整个5月,中铝和我们都在修改交易细节,以适应市场的变化,以及由此带来股东预期的变化。我们希望一起拿出一个新方案,符合监管和股东要求。
《财经》:力拓会邀请中铝参加与必和必拓在西澳的合资公司吗?
艾博年: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在寻找能让合资公司和中铝共存的办法。力拓在全世界有很多合资公司,包括在皮尔巴拉地区。我们希望能找到一个能满足各方利益的解决方案,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财经》:整个交易期间力拓有没有受到来自澳大利亚政府的压力?
艾博年:我们与澳大利亚政府有着积极并富有建设性的接触。政府认识到这是两家公司之间的商业协议,他们采取了很恰当的处理。
继续与中铝合作
《财经》:中铝和力拓的合作最初是怎样成型的?
艾博年:差不多一年之前,也就是中铝成为力拓股东几个月之后,我们和中铝之间有几个团队展开了几个层面的会谈,我和肖先生(中铝前总经理肖亚庆)在去年夏天开始直接商谈。这些都是很有建设性的谈判。我也希望能继续与中铝合作。
《财经》:这次交易破灭之后,你如何再向中国企业证明力拓是值得信赖的呢?
艾博年:我们都明白,在一个商业环境里面,交易需要满足股东和监管的要求。当我们不能达到这一点时,我们按照合约的要求,结束这个交易,并赔偿分手费。这是商业人士在交易里面应该做的事情,也就是对正面和负面的结果有全面的认识,适当并公平地反映几方的利益。
我们和中铝都希望看到另一个结果。当不能达到这个目标的时候,我们按照此前对于合作不成的约定,如实履行。
《财经》:在交易中,中铝是否得到了公平的机会?
艾博年:我们都互相尊重,一直期望寻找到获得股东和监管支持的方案。
《财经》:中国公司走向海外的过程中,常常听到来自西方国家,关于中国要“锁定”资源的担忧。这些担忧是否确有其事?
艾博年:我觉得这是一个教育的问题。我相信过去的几个月,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学习和调整的过程。和我们接触的所有国际商业行动一样,中铝从中获得了宝贵的经验。我对中铝的团队充满敬意,他们在国际舞台上也是富有竞争力的团队。
我希望今后能与中铝继续合作,能找到共赢的机会,满足双方的需求。从个人角度来看,我认为我们能找到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