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时代,万马齐喑。沉寂已久的资本市场,太需要一个振奋人心的人物和故事出现了。
而刘忠田,一个至今保持着农民本色的民营企业家,一个至今仍偏居东北一隅的铝型材制造商,就这样,被加上了“中国首富”的桂冠。
刘忠田当然非等闲之辈。5月8日,全球生产规模第三、亚洲最大的铝型材制造企业中国忠旺控股有限公司(1333.HK)在香港联交所挂牌。募集了13亿美元的忠旺超过不久前纽交所上市的美赞臣(募资额8.3亿美元),成为去年9月至今全球资本市场最大的一单IPO,也成为在全球经济一片萧条与衰退中鼓舞信心的一单IPO。持有上市公司74.1%股权的董事长刘忠田由此获得260亿港元的账面身家,超过内地媒体刚刚评出的“中国首富”沈文荣。
投行们荒疏已久的激情被再次点燃。成功挂牌的当晚,庆功宴上,觥筹交错之间,投行人士的情绪激动过忠旺。参与项目最久的瑞银、中信证券团队甚至失声痛哭。
只是刘忠田本人,对“首富”这顶大帽子颇不以为然。
远离喧嚣的名利场,在距香港2000公里之外的辽宁辽阳,这家名为忠旺的铝型材制造企业正开足了马力,以53万吨的年产能,全年不休地向国内外铁路、船厂及各种工业企业输送铝型材。一进忠旺集团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路旁几座白色的两人高大鸟笼,有、鹤和叫不出名字的大小鸟类,五六只孔雀里,一只白孔雀正在盈盈开屏。汽车在开阔的水泥路上前行,沿途可见齐整新嫩的植被,厂房外壁上爬满郁郁葱葱的蔓藤。厂区内一个大拐角处停着七八辆大货车,堆满银色的大铝锭。路上几乎没有人。若不是左近传来巨大的机器轰鸣声,整个厂区干净到简直要生出人迹罕至的错觉来。
上市,暂时还没给忠旺的经营氛围与节奏带来任何变化。
对于刘忠田也是一样。
忠旺挂牌后的第二天,这个换上橙色翻领T恤、皮肤黝黑的小个子“新首富”在香港四季酒店的大堂里守了整整一个白天,迎送往来的宾客,与离港的道别,给游逛的指路。5月11日早上7点半,距离回到辽阳还不满8个小时,刘忠田已经跟往日一样,开始了在厂区里为时三四个小时的逡巡。
回到办公室,刘忠田去看了看股价,中午收在7.2港元,比8日收盘价6.63港元已经回升了8.5%,还算满意。他之前曾说:“股价我现在关心不关心都一样,我关心它也不一定涨,不关心它还有可能涨。”但他不可能毫不关心。
提前五年的转型
“这是我做过的第六……第七个首富。”5月8日,在联交所挂牌现场,忠旺的保荐人瑞银投行部亚洲区主席蔡洪平扳着手指头给《中国企业家》记者数。有“中国首富园丁”之名的蔡洪平,在民营企业IPO领域独树一帜,尤为擅长给企业提炼与包装概念,此前在蒙牛、汇源、碧桂园、玖龙纸业等项目中,他都有不俗的表现。
不过,阅人无数的蔡洪平也承认,忠旺是自己做过的IPO项目里有特殊意义的一单:
“第一,在全球最大的、百年不遇的金融风暴过程中,忠旺以它最大的发行规模,以及最高的市盈率、最大的投资者吸引力,掀开了全球金融风暴后全球资本市场新的一页;
第二,忠旺崛起于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和支持铁路建设,4万亿的刺激计划和交通运输的庞大需求,意味着在金融风暴后期,中国以一个崭新的巨人姿态屹立于世界;
第三,忠旺以其本身进入到高端的装备制造业,向世界掀开了中国东北作为一个工业基地的基因的遗传,和中国东北振兴概念的新的一页。”
在投行熟练精巧的包装用语、人造概念背后,是忠旺作为一家东北草根民企向国际资本市场艰难的对接过程。
为什么要上市?这是路演期间,几乎每一个投资者都会指着忠旺2008年的财务报表上接近56亿元的银行结余及现金,与28%的综合毛利率问忠旺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忠旺长达4年半的筹备上市过程中,刘忠田也在不断问自己。早在1997年,他就放弃过一次在A股上市的机会。1997年8月,忠旺就曾拿到过A股上市的指标。但当时的融资额度限制等政策上的条条框框,让刘忠田放弃了在国内上市的念头。
2003年,刘忠田正式决定从生产建筑型材向工业铝型材转型,几乎所有流动资金都砸在了厂房建设和设备定制上,而这个转型有个漫长的投入期,光是设备制造周期就要3年。民营企业找银行借款很被动,营运资金的紧缺让刘忠田再次产生了上市的念头。
刘忠田的转型之念来自于跨国同行美国铝业公司的触动。
1997年,忠旺的铝型材产能已经超过10万吨,相当于如今国内排名第十的同行水平。这一年,刘忠田放弃了A股上市的指标。也正是这一年,美国铝业公司向刘忠田吐露了收购忠旺的意愿。
经过几年的尽职调查与谈判,2001年左右,美铝开出了4.5亿元人民币全部收购的价码。但同时提出的要求是,刘忠田继续为忠旺干三年,收购价款也相应分批次交付:达成交易后先支付2亿元,第一年满后付1亿元,第二年满后付1亿元,第三年满后付5000万元。与其卖掉再为别人工作三年,不如自己接着做,刘忠田拒绝了美铝。
这场夭折的外资并购,却意外地启动了忠旺另一枚“命运齿轮”:与美铝往来交流的同时,刘忠田嗅到了工业铝型材市场的巨大前景。“他到美铝公司去,美铝总裁也来,聊了很多,他的思路、想法受到很多启发。他也看到中国的发展方向,觉得铝行业需求也会逐渐转向工业。”忠旺副总裁勾喜辉回忆说。
“我跟你说啊,读万卷书,都不如行一千里路。”刘忠田说。他时刻不忘说自己是个农民,却能随口就数出八佰伴因家族内乱而没落、丰田因设计创新而赚钱。为了印证当时的想法,他主动前往美国、加拿大、德国、意大利的同类企业考察。2002年底,他在忠旺内部开了一个管理层会议,提出要转型做工业型材。
想法一出,举座皆惊。当时正是建材供不应求的时候,忠旺门口排着长长的货车队伍,生产出来的建材还来不及入库,就被经销商们抬进车厢直接拉走。而工业铝型材,在当时还是一个看不到发展迹象的领域。
以风险太大为由,刘忠田胞弟、时任忠旺总经理的刘忠锁强烈反对,其他人则用沉默来表态。“当时建筑市场很好,他(刘忠田)提出来了,我们就都不吱声。就觉得当面说吧,怕他面子下不来。反正问到谁,谁都不说话。”再次提起当年那个决策,在忠旺工作了14年的勾喜辉有些嗟叹,“当时谁都看不到他那么远。”
刘忠田这样解释当年的力排众议:“按我们当时企业的业绩,高层觉得听起来市场很好,市场增幅、产品结构都挺好,有钱赚。但要老是围着现有的产品来转,这个企业不会有发展的。”他决定压缩公司的建筑型材生产,转向工业铝型材。
2003年开始,忠旺先后投入了20多亿元资金,用于兴建厂房和向德国订购6台大型挤压机。其中最大一台125MN的挤压机,对应的铝型材产品目标市场直指火车与飞机配件。这台设备的生产工艺在国内同业里无人可出其右,但对应的代价是3年漫长的制造期,和2年设备完工后的安装与调试。
“别人不敢上那么多挤压机,他就敢上,设备一多他就能接不同的单。别的企业可能只能接小批量的单,他各种产品都可以接。”镁铝行业的咨询公司——尚轻时代的总经理董春明评论说,“这需要有市场的承受能力,市场不好怎么办,机器转不开怎么办,都需要考虑进去。”
在这期间,中国建材市场越来越火。“当然也有后悔!看着人家挣钱,也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钱已经拿出去了。”现在再去说后悔,刘忠田已是调侃。
后来的数字证明忍耐一时的寂寞有多值得:2005年开始,忠旺定制的工业型材制造设备陆续到位,得以为铁道部下属的齐齐哈尔轨道交通装备有限责任公司、南车集团株洲车辆厂、南车集团北京二七车辆厂、包头北方创业股份有限公司等企业供应火车车架,用于国内城市地铁与轻轨的导电轨铝型材订单也在2007年随之而来。
工业用型材的质地要求与建筑业不同,每一单的合金配比与性能都各有区别。刘忠田就发挥美铝的“余热”,把6个外籍技术专家从美铝挖来,投资数亿元在辽阳设立研发中心,用以积攒庞大的技术储备。上市之前的重组时,他又把自己手中制作铝型材模具的资产也一并装入了上市公司。这些自有供应链完成整合之后,忠旺的交货周期得以缩短到半个月至三周。
2008年,125MN挤压机正式启用后,忠旺的工业铝型材产品年收入一举从2006年的16亿元跃至2008年的62亿元,对总收入的贡献超过55%,而毛利率远远高出建筑型材的12%,达到40%。转型成功。
董春明认为,为了贴近市场,中国大多数铝型材产品制造商都分布在珠三角、长三角及环渤海地区。而忠旺能从辽阳这样一个客户资源并不突出的地区脱颖而出,跟刘忠田的作风、胆识都有很大关系。
刘忠田的策略正是放弃围堵经济发达地区的建筑业客户,专心进攻工业市场。2008年,忠旺超过19亿元的年度净利润让整个行业大吃一惊,其53万吨的产能更是与国内产能第二的亚洲铝业拉开了14万吨的距离。这一年,是忠旺创立的第16个年头。
更早以前,1978年,14岁的刘忠田怀揣借来的200块钱上长白山开始做木材贸易。到了1984年,东北的贸易环境逐渐被江浙商人的风头盖过,刘忠田遂转作化工,给本地钢厂生产耐火涂料。1992年,钢厂没落,水泥厂盛行,刘忠田又成立了程程塑编厂,为附近水泥厂供应编织袋。1993年,不到30岁的刘忠田创立中外合资公司辽宁忠旺,刘本人持有该公司100%权益,专门生产建筑业门窗框用的铝型材。
如果不是五六年前那场决然的转型,今天的忠旺或许跟国内其它600多家大小建筑铝型材制造商一样,正在日益摊薄的毛利率和过剩的产能之间饱受煎熬。也就不会有后来那段波云诡谲的上市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