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美联储 百年风云 美联储
几乎每个国家都有中央银行,这个机构是该国或者某区域的货币政策的负责人,同时监控和管理其他银行和金融机构。现在看来,中央银行的存在是无可争议的,但是在二百多年前的美国,情况却并非如此。
财政集权化之辩
在整个十九世纪,关于到底应不应该成立中央银行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美国独立后的第一个世纪,美国国会两次尝试组建中央银行(即成立美国第一银行和美国第二银行),但最终皆以失败告终,主要原因是美国这个自由国度的宪法反对财政中央集权。
1783年,美国独立战争结束。刚刚结束战争的美国金融体系一片混乱。于是,财政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建议成立中央银行,以应对美国国内的经济和债务困境。他认为,国家政府有征收税款、借贷资金等权力,而建立央行能够有效地帮助政府履行这些职能。另一方面,《独立宣言》的起草者托马斯·杰斐逊认为,如果让私有的中央银行发行全国通用的公共货币,这是对人民自由的威胁。
几经思量,时任总统华盛顿在1791年批准了美国第一银行行使中央银行的职责。但他在协议中小心地备注,“国家银行的功能是为政府征收税款、储存联邦基金和发行货币,并将资金借贷给政府部门,同时为投资者提供资金来源,以起到资本血库的作用。”
美国第一个中央银行诞生了,第一银行获得了20年的授权。第一银行成立后,虽然名义上是美国的央行,但是英国银行掌握了其三分之二的股份,因此,美国的经济命脉还是牢牢地握在外国人的手中。授权到期后,1811年,时任总统詹姆斯·麦迪逊反对续约,第一银行作为中央银行的权利被收回。次年,英美再次开战。战争让詹姆斯·麦迪逊意识到政府必须有一个强大的资本支撑。于是他在1816年批准成立美国第二银行。
在十九世纪上半叶,民主党一直站在反对美国第二银行一方。在1829-1837年担任美国第七任总统的安德鲁·杰克逊的墓碑上写着“我杀死了银行”。安德鲁·杰克逊称中央银行这一机构“威胁到美国人民的自由,因为它代表了经济与政治权利被私人控制着”。安德鲁·杰克逊所在的党派民主党的另一个观点是,中央银行是一个“能量巨大的竞选引擎”,它能够影响政府,改变政府。
安德鲁·杰克逊对当时的中央银行--美国第二银行如此打压,引起了利益相关群体的极大不满。为首的就是当时第二银行总裁尼古拉斯·比德尔。
尼古拉斯·比德尔在第二银行的特许经营权到期前四年就开始申请续约,但是一直被拒绝。于是他实行了紧缩政策,试图以此逼迫政府就范。但是,安德鲁·杰克逊丝毫没有妥协,反而运用总统否决权拒绝了续约。此后,在向第二银行还清政府债务之后,安德鲁·杰克逊把政府资金全部撤出第二银行,投入到地方银行、基础设施、农业和制造业之中。
安德鲁·杰克逊在与尼古拉斯·比德尔的第一回合中险胜,之后他又走了一步险棋。在1836年,安德鲁·杰克逊避开国会投票签署了《铸币流通令》(Specie Circular)。这项行政命令规定,此后美国的土地买卖必须使用金属通货,即金、银等。命令一出,让美国的金属通货需求量大增,很多银行因为没有足够的金属通货而破产。这就是1837年的美国银行大恐慌,全部850家银行中的343家倒闭,另外还有62家处于破产的边缘。
这一状况是尼古拉斯·比德尔乐见的,他认为这是一次逼迫政府接受中央银行的好机会。事与愿违,没想到的是,大众把矛头对准了银行,认为是银行的失职导致了危机。尼古拉斯·比德尔之前的紧缩政策也被当做是始作俑者。
1841年,美国第二银行倒闭,此后的70多年时间里,美国没有名义上的中央银行。期间,美国金融业内外受敌。既有来自欧洲的外部资本威胁,又有来自内部的不和谐因子作祟。
在1837年的银行恐慌时,美国另一位银行界的灵魂人物J.P.摩根出生了。在群龙无首的美国银行业中,他的银行逐渐成为最有影响力的银行。虽然J. P. Morgan & Company没有所谓的中央银行的名号,但是他本人显然是华尔街之王。
1913年,J.P.摩根逝世,银行业再一次失去了领导者。在他去世之前,美国又一次遭遇了严重危机。1907年,纽约证券交易所(New York Stock Exchange)从前一年的高位,下跌了近百分之五十,引起了恐慌。当时,纽约银行市场流通性收缩、人们对银行和信托公司失去信心,从而导致了储户集中取款的现象,这就是知名的“1907年恐慌”。危机在纽约起源,很快蔓延到全国,很多银行和信托公司被挤提,最终破产。这次恐慌让美国政府不得不寻找一种能够持久地让财政稳定的办法。
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尽管关于中央银行是否代表财政集权化的争辩一直没有停止,但是反复的金融危机让美国政府不得不再次成立中央银行。曾经,第二银行因为一次金融恐慌而倒闭,一个世纪之前,再一次的恐慌却促成了一个新的中央银行机构诞生,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在1913年12月23日成立了。
混乱的早期政策
经济的繁荣与萧条是交替出现的,金融界的繁荣与萧条同样如此,甚至更频繁更激烈。如果说这种更迭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在不景气的这段时间里,银行必须自己想办法弥补损失。私人融资能够帮助银行摆脱困境,但这不是持续的解决办法。当亏损的银行数量增加,要拯救银行就不能仅仅依靠私人融资的力量。这时候,金融家们想到了向中央银行融资,让中央银行作为“最后贷款人”带领银行走出泥沼。
最后贷款人(Lender of Last Resort),即在出现危机或者流动资金短缺的情况时,负责应付资金需求的机构,通常情况下是中央银行。它一般在公开市场向银行体系购买较好的资产,或透过贴现窗口向有偿债能力但暂时周转不灵的银行提供贷款。在1907年的金融恐慌之后,美联储以这样的姿态出现了。
在美联储成立的早期,它通过购买和出售黄金来提高或降低折现率,并依此来管理货币流通量。这一做法的原理基于金本位制度。逐渐地,金融业举足轻重的人物、纽约美联储的主席本杰明·斯特朗意识到黄金已经不再是控制信贷的主要因素。因此他在1923年通过大量购买政府债券将资金注入银行体系,并推低利率。这一行为的意义在于,让美联储的角色从最后贷款人转变为金融工程师。设立之初,银行家对美联储的期待是作为一个最后贷款人带领金融业走出困境,但是美联储通过利率控制金融的做法让自己的角色更多元化。100年之后,这一做法还在延续,如今的美联储依然在购买或出售债券,以及提高或降低短期基准利率。
除了作为最后贷款人,政府所期待的美联储的作用是稳定风云涌动的金融市场。然而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美联储并没有起到这样的作用。美联储早期的行动指南是金本位制度和真实票据理论。在真实票据理论下,银行资金来源是活期存款,因此必须维持高流动性才能保证客户能在任何时候兑现。根据这一理论,美联储在市场高涨、交易价格高企的顺周期增加货币供应。这样一来,在金融市场需要维稳的关键时刻,美联储站在了一旁或者起到了副作用。
在1929-1941年间,美联储的政策未能阻止大萧条,甚至助推了萧条,早期美联储的政策遭到诸多诟病。在1928年和1929年,美联储实行加息以遏制证券市场的投机,减缓经济增长。然后,在应对1930-1933年的银行恐慌中,美联储没有完成其最后贷款人的使命,任由银行苦苦挣扎,更多的银行难逃倒闭命运。刚刚卸任的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也说,“可悲的是,美联储未能履行其职责。”美联储是一家私有银行,其董事会左右着美联储的决策。恐慌时期,一些美联储理事希望借此机会进行行业洗牌,他们认为美联储应该什么都不做,让陷入困境的金融机构自生自灭,这样留下来的就会是能力强的银行。1928年,本杰明·斯特朗去世,一些历史学家称,他的去世使美联储失去了有威望的领导者,美联储变得毫无凝聚力。
独立之战
在1942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联储同意财政部的要求:维持0.375%的低利率,以更优惠的价格为美国政府在战争中融资。然而,美联储的职责毕竟是维护金融市场,同意了二战时政府的要求已经算是无奈之举。因此,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之时,当时任美国总统杜鲁门再次要求美联储保持低利率以保障政府融资时,美联储与政府之间的矛盾激化了。那时,美联储更倾向于提高利率以降低日趋严重的通货膨胀率。消费者价格指数在1947年上涨14%,在1948年上涨8%,而且美国的经济处于衰退之中。
总统杜鲁门及财务大臣约翰·斯奈德都是低利率的忠实拥护者。杜鲁门认为,爱国公民在战争时期购买的债券不能因为利率提升而贬值,这是他作为总统的责任,他也必须保护爱国的公民。由于债券价格与债券利率成反比,因此如果利率上升,则会导致在低利率时购进的债券的价值减少。不同于杜鲁门和约翰·斯奈德,美联储的初衷在于抑制由朝鲜战争造成的通胀压力,让经济回归正轨。于是,就美国利率和货币政策的控制权,美联储和财政部之间展开了激烈争夺。
与杜鲁门作对的美联储主席是马瑞纳·伊寇斯,他是在格林斯潘之前美联储主席中得分最高的一位,曾协助罗斯福带领美国度过大萧条。马瑞纳·伊寇斯坚持美联储要独立于政府之外,并致力于加强美联储制定和实施货币政策的权力。他担任美联储主席的时间是1934-1948年,他本应在1951年任职期满,但杜鲁门让他提前退休了,并任命托马斯·麦凯布继任。托马斯·麦凯布为人和善,却顶不住来自财政部和总统的压力,显得过于软弱。另外,虽然马瑞纳·伊寇斯卸任美联储主席,其影响力还在,甚至超过了现任主席。政府与美联储的矛盾没有因为换人而化解,杜鲁门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于是,杜鲁门在1951年邀请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的全体成员做客白宫,并请时任财政部助理部长小威廉·迈克切斯内·马丁帮助解决分歧。在小威廉·迈克切斯内·马丁的协调下,代表美联储独立的《美国联邦储备--国库部门的协议(1951年)》签署。很快,杜鲁门任命他为美联储主席。根据该协议,美联储有权力独立制定利率。1951年协议解决了政府与美联储控制权的争端,政府控制利率的时期结束了,同时为今天独立的美联储铺平了道路。因此,《时代周刊》称马丁确定了联邦储备体系作为一个独立实体的存在。
独立于白宫和国会,让美联储感到非常自豪。同样,独立后的美联储的权威性大大增强,它能够与总统和国会叫板。
权力的延伸
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时,美国经济一路向好。整个六十年代美国的经济都保持着增长,是目前为止上升周期最长的一段时间。然而,经济走好让政府和美联储都放松了警惕,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产业发展和提高就业上,对通胀没有多加防备。到了上世纪70年代,美国的通胀率达到了两位数。这种情况促使国会在1977年的《联邦储备改革法案》中又给美联储多加了两项任务,即稳定价格和促进充分就业。
1979年,保罗·沃尔克被任命为美联储主席。他在任内进行了大胆改革,成功地将通胀率降了下来。改革总是痛苦的,保罗·沃尔克的改革也不例外。1982年12月号的《专业建筑商》杂志的封面文章就怒斥保罗·沃尔克及联储的作为,控诉他们“残杀数百万小企业”、“打破房产主的美国梦”。在政府内部,包括财政部长唐纳德·里根在内的一些人,也对美联储的政策表示反对。
这时美联储的独立性已今非昔比,而保罗·沃尔克更是坚决的自主权捍卫者。他认为不仅美联储不能受政治的左右,地区银行的独立性也非常重要。这一点,或许与他当过多年纽约联储银行行长有关。他甚至拒绝过总统里根的邀约。
保罗·沃尔克通过一系列技术措施,将联储会长期奉行的以控制利率为目标的行动指南,变为以控制货币供应量为目标。他坚信通货膨胀会危害美国,而实行新方针能更有效地对付通胀。他大幅提高利率,从而维持了美元的稳定。
保罗·沃尔克的继任者艾伦·格林斯潘是另一个美国经济的功臣。1987年他刚刚上任就遭遇了股市危机,为了挽救股市,他实行放松银根的策略,结果很理想。后来在1997年的金融风暴中,他三次降息,让美国避过了危机。在保罗·沃尔克和艾伦·格林斯潘就任期间,美国的通胀持续二十多年温和可控,经济也是稳中有进。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暴露了银行业的弱点,也再一次引起了大家对于美联储应不应该继续存在的争论。其实,百年以来,关于美联储或者中央银行争论一直没有太大变化,都围绕着到底应该赋予央行多大的权力。
随着美元国际地位的提升和巩固,控制着美元的美联储的国际地位也逐渐提升。现在,美联储的影响力已经超出了美国。全世界都在关注QE规模,美元涨跌直接影响进出口产业,甚至美联储主席换人也成了全球新闻。
美联储权力的积累是一步步形成的,当然这与美国经济国际地位的提升紧密相关,同时也是它自己造成的。为了控制危机,美联储将货币投放给各种各样投资机构,从而拓展了自己的权威。政府也赋予了美联储更多的责任。《多德-弗兰克法案》授权美联储监控银行和监控金融机构。新任美联储主席珍妮特·耶伦话里话外都带着就业率,可其他国家的中央银行的责任不包括提高就业。
《美国宪法》第八款明确写着,“国会有权铸造货币,调议其价值,并厘定外币价值,以及制定度量衡的标准”。如今对于货币的管理显然落到了美联储的手里。
包括美联储前主席保罗·沃尔克在内的许多业内人士越来越担心美联储的权力大得让它目中无人了。他说,美联储已经“获得了太多的权威,使用了太多的权力,并且还创造出某些权威??不客气地说,经济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与美联储有关。我认为,情况已经变得有些危险了。美联储肩负的使命太重了。”
奥巴马上台后,政府在管理经济尤其是金融体系方面获得了更大的权力,美联储的影响力因此愈加扩大。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为了救助美国疲弱的经济,美联储忙于挽救华尔街和制定新的金融体系监管制度。另外的引人注意的“业绩”莫过于累积购买了超过3万亿美元的政府债券。
共和党更希望美联储只专注于管理金融体系,一份得到了共和党支持的提案就提出完全剥离美联储在充分就业方面所担负的责任,将其职责限制在购买债券。
再一次争辩
保罗·沃尔克认为,考虑到过去100年间,美元贬值了95%,得来的是华尔街的繁荣,因此对于美国人民而言,美联储的作用是弊大于利的。
在保罗·沃尔克的呼吁下,美联储在百岁之际接受了历史上第一次审计。结果令人吃惊,在2007年12月到2010年6月期间,美联储花费16万亿美元资助世界上许多金融、商业的领军企业脱离困境,其中还包括部分政府。
反对美联储的声音称,每月750亿美元的QE是在为华尔街解困,而且在美国这个所谓的自由市场国家里,QE已经成为全世界最大的政府干预行为。资本主义和自由市场经济规则之下,美联储这样强大的组织理应失败,才能让那些有竞争力的企业生存下去。
罗杰斯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说,“美国曾经出现过三个中央银行,前两个已成为历史,现在的第三个也会在10年内消失。随着贵金属市场、债市、股市持续受到美联储行动的困扰,人们终将意识到这些家伙正把我们引向可怕道路。”“美联储解散不只是有可能,而是很有可能。”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尽管美国有近一百年的历史没有中央银行,可回顾那期间金融业遭遇的各种坎坷,没有总统愿意重蹈覆辙。可能关于中央银行的争论永远不会停止,但取缔这个强大的组织也是极度困难的,而且后果难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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