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裁军
建国以来,中国总共进行了10次裁军。1985年5月,中国决定裁减军队员额l00万。通过“撤、并、降、交、改、理”,裁军工作顺利进行。三总部机关处以上机构减少近六分之一,人员精简一半,11个大军区合并减少为7个,减少军级单位31个,师团单位4054个,新组建国防大学、武警部队,整编集团军,县级人民武装部划归地方建制。1987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总员额由423.8万减少到323.5万,史称“百万大裁军”。
第一批走向市场经济的中国军人
当年他们千里奔赴深圳,只是因为国家的一个调令。也是因为一个命令,他们脱下军装成为第一批走向市场经济的中国军人
傅玉行开着一辆雅阁走在深南大道,他很平静地指着前方一栋建筑:“电子大厦,我们盖的。”
20层高的电子大厦在周围高层楼宇的映衬下显得并不高大,但在26年前,这是深圳乃至中国社会的一个奇迹——深圳市第一幢也是当时国内第一幢完全自行设计、自主施工的超高层建筑。
盖这幢大楼的是一群特殊的军人——中国人民解放军基建工程兵,他们在一无技术、二无经验、三无参照系、四无大型先进施工设备的情况下,硬是用铁锤、泥抹子、刮灰刀这些最基本、最原始的工具,用15个月盖好了这幢大楼。
车子依旧行驶在深南大道上,两边的摩天大楼不断被抛在身后,其中有1/4的大楼是傅玉行的战友们修建的。
这兵怎么就当黄了呢?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中,基建工程兵是存在最短的一个兵种。中共中央决定1966年8月1日开始组建中国人民解放军基本建设工程兵,1982年撤消,只存在了16年。到1979年底,基建工程兵共辖有10个军级或相当于军级建制的指挥部、32个师级或相当于师级建制的支队、5所技术学校、150多个大队或团,总人数约50万人。
在1982年的建国后第七次大裁军中,这个兵种成建制地消失了,除了交通、水电、黄金支队移交武警系统外,剩下的几十万部队全部集体转业到地方。
任正非,华为集团的董事长就曾经是基建工程兵的一员,如果没有1982年的大裁军,也许称霸世界通讯设备行业的公司就要换了天地。
中建、中铁建这样的巨无霸级别的公司也都和这次裁军有着密切的关系,正是裁撤下来的部队组建了新的建筑公司。
如果去互联网上搜索一下基建工程兵和建筑公司,你也许就会发现,原来那些现在纵横在中国大地的国有建筑公司都和这次裁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傅玉行就是其中一员,现在是深圳城建集团中层干部的他,生活幸福,家庭美满,只是在想起当年裁军的那一刻时会语焉不详。
1983年5月,傅玉行在解放军基建工程兵冶金指挥部深圳临时指挥所任正连级干事。因为身处团机关,消息格外灵通。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转业!
在红岭路现建筑集团的旧址上,举行了干部动员大会,上级首长像往常一样通报着文件,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大家要解下帽徽领章了。
当年的傅是怎么想的,他不肯说,只是淡淡的提了句:“服从命令。”随后他还要下连队去给战士们做思想工作。
傅玉行说那时候大家的心态还都比较平静,事实摆在眼前:国家要裁军,野战部队尚且很难保住,更何况搞工程的部队。
他的妻子陈淑云在旁边忍不住插了一句:“他那会儿成天一个人念叨着,‘这兵怎么就当黄了呢?’”
1983,他当兵整十年。
我的天!深圳!那是什么概念?
30年前,邓小平同志在南海边上划了一个圈,随后就是一百多辆军列从全国各地呼啸而来,两万名基建工程兵被派到了特区建设的第一线。
为什么是基建工程兵?
傅玉行说那是因为我们这支部队政治觉悟高,工程质量完成好,中央才选择我们来到特区。
大背景是当年的广东沿海壮劳力都跑到香港去了,一般建筑队都是单身壮劳力,谁也不敢保证没有一两个脚底抹油的。
“军队,只有军队才能保证可靠性。我们工程兵来深圳两万人没有一个逃去香港的!”傅玉行非常自豪。
1973年,他参军入伍,被分到驻扎在鞍山的基建工程兵一支队5团。
从普通一兵到副连级干事,军旅生活显得一帆风顺,更重要的是1981年,他迎娶了自己的新娘,在黑龙江佳木斯造纸厂当老师的陈淑云。
傅玉行的姐姐和陈淑云的姐姐是铁姐们,尽管两个人一个在辽宁鞍山当兵,一个在黑龙江佳木斯当老师,但那个时代的人谈恋爱总有自己的办法——见面前先通了三个月的信,听起来有点像现在的网友聊天。
“他的字写得特别漂亮,一下子就抓住我了,他探亲的时候我们见面,这个人特别实在,心好,又是解放军,他姐姐就跟我亲姐姐一样,我们两个就在一起了。”这是陈淑云对爱情的回忆。
1981年的暑假,两个人准备结婚,可没想到这一年的3月,傅玉行接到通知,三天后部队开拔,目的地:深圳;目标:扎根深圳,建设特区。
“我的天!深圳!那是什么概念?”陈淑云有着东北女人直爽的脾气和大嗓门,“在地图上找,才知道深圳是和香港挨着的,什么了解也没有,当年有一个老电影《秘密图纸》,就觉得那里遍地都是特务。”
傅玉行是没有选择权利的,他是一名军人。而陈淑云就不同了,她是国营大厂里最红的厂办老师,20多岁就分了一套带木地板和暖气的小单元房。
7月,也就是两个人原定结婚的日子里,陈淑云来到深圳看望爱人,她先要坐五天的火车来到广州,然后再从广州转车到深圳,那个时候深圳的火车只有从广州走的一条线,要五个小时。
“下了车一看,怎么到处是戴斗笠的?人们穿拖鞋就上街了?人家和我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后来才明白人家问我行李这么多要不要用扁担抬。”
好在恋人一直守在车站,接到驻地一看又傻了眼: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大工地,到处荒山野岭,大量工程兵们住在“竹叶宾馆”(以竹子为主要建筑材料的简易工棚,现在深圳有一处“竹子林”的社区当年就是工程兵的主要驻地)。
这时候她才想起为什么恋人在广州的时候和她说:“淑云啊!想带点什么东西回去就赶紧买吧。”
“竹叶宾馆”隔音条件不好,当老师的陈淑云大嗓门习惯了,一天到晚被教育“小点声”。
这种环境下,不吵架才怪。一次大吵之后,陈淑云决定回家,“彻底离开这个破地方”,她留下一封信就翻山越岭地走了。
没电话没手机没BP机,傅玉行只好发动战友们去找,还惊动了上级领导。大家伙正在热火朝天找人时,陈淑云自己回来了。
荒山野岭当中,她没找到去火车站的路,又赶上下大雨,想了想还是恋人靠得住就又回来了。
第二年的春节,两个人在工棚里举行了婚礼。
在简陋的竹叶工棚里,几张办公桌拼在一起,摆放着几个苹果、一些花生瓜子糖果,没有张灯结彩,没有鲜红礼服,没有家人来贺。
现在的市委机关食堂二楼是两个人的新房,房间只完成了土建工程,墙上的土经常啪啦啪啦地往下掉。两张单人铁架床一拼就成新床,3块钱一床的黄军被买了两条,铺在“新床”上当“席梦思”,盖的是傅玉行原来的军用被子
而傅玉行的很多战友就被老婆或者女朋友给弄回老家了。
你比我们市长开的还多!
1985年,陈淑云终于决定抛弃造纸厂这份工作,来到深圳和丈夫团聚。对于一个北方女人来说,这个放弃国有大厂工作的决定还是相当有魄力的。
她们结婚的时候,想在深圳买点喜糖都没得买。这时候的深圳已经有了友谊商店、市政府、红岭大厦……
虽然不比鞍山这样的大城市,好歹也有了个样子,她知足了。
没想到的是深圳此后的发展狂飙突进,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工业基地的东北开始进入长时间痛苦的衰退期。
1980年代末,陈淑云探亲回家,当年的小姐妹工资就几十块钱,而她在深圳建筑设备材料总公司做出口退税,每个月300多元。亲戚们惊呼:“你比我们市长开的还多!”
市场经济的诱惑开始摆在眼前,傅玉行也坐不住了。部队转业后,他去了深圳市政府办公厅。
1988年,他正式下海,在深华集团担任人事部副部长。同年又去了深圳城建集团,现在是一个分公司的老总。
因为工作,也因为钱包的厚实,他们先后搬了很多次家。恋爱的时候住“竹叶宾馆”,结婚后先住工棚,后来住上了带油毡的部队临时砖房(不是干部还享受不到),后来住上了市政府的公房,再接下来是商品房。
今天他们住在14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真的是做梦也想不到,”陈淑云的声音依旧嘹亮。
退休后,她捡回了少年时未能实现的文艺理想,每天又唱又跳的,演过电视剧,还演小品,到处慰问演出。
他们唯一的女儿出生在深圳,大学毕业后在深圳做德语翻译。两家现在有20多个亲戚定居在深圳,聊天所在的咖啡店老板就是傅玉行的外甥女。
回首前尘往事,始终平和的傅玉行做了一个小的总结:“我们这支部队1966年成立,就是因为大家都去革命了,没人干活,大型工程没人做。我们解散也是因为国家政策需要,裁军支援地方经济建设。说到底我们成立和解散都是和国家政策息息相关的。”
我曾经直接问过傅玉行几个问题:
“作为老总,你行贿过么?给过回扣么?”
他的回答很坦诚:“我们国家市场经济现在还不完善,很多地方是企业发展没有办法克服的。”
“那你是什么感受?”
“坦白说,像做贼。”
“你有股份么?”
“我们企业正在改制,如果顺利的话,我们所有的员工都有股份,自然包括我。”
十问傅玉行、陈淑云夫妇
1这些年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傅玉行:从完全陌生到逐步了解,再到现在基本明白市场经济。
陈淑云:到深圳,生活完全变了。
2对你影响最大的一件事是什么?
傅玉行:当兵,我家里8个兄弟姐妹,当兵让我走出老家,有了更大的舞台。
陈淑云:还是来深圳。
3你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次决定是什么?
傅玉行:当兵,参军前我已经是工人了,每个月拿工资,而当兵后才6块钱津贴。
陈淑云:三年前,我帮助一个朋友。她已经是癌症晚期,但是她特别想实现舞台的梦想,因为形象不是特别好,很难被老师挑中。我帮她私下排练小品,最后她也去演出。她虽然走了,但是最后过得很幸福,很感谢我。
4目前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傅玉行:全家人身体健康。
陈淑云:我们两公婆身体好,女儿能够幸福。
5你最害怕什么?
傅玉行:她的身体出问题。
陈淑云:家里人的身体。
6你最好的时光给了谁?
傅玉行:部队和她。
陈淑云:他。
7你觉得自己哪方面的欲望要加强?
傅玉行:没什么。
陈淑云:练好现在的歌舞。
8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希望让什么重现?
傅玉行:在部队的日子。
陈淑云:在厂里当老师的日子,那时候我生病了全班学生卖了废纸给我买药。
9你焦虑么?
傅玉行:没有。
陈淑云:呵呵,家人的健康。
10你幸福么?
傅玉行:幸福。
陈淑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