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眼看着农历二月过半，新宇汽配驻成都销售经理朱小杰，没有像往年一样着急订票奔赴成都，而是选择了留在林州市姚村镇家中。“如今产品利润不乐观，厂里正好缺人，就顺理成章地多留几天，一来处理一下质量上存在的细微问题，二来也正好陪陪刚满周岁的小女儿。”他说。小朱所在的新宇汽配，是河南省林州市一家中等规模的汽车底盘件生产厂，主营货车轮壳、制动件和支架等产品的铸造和深加工。其产品不仅销往全国各大城市的零售市场，还向一些颇具规模的汽车生产厂配套供应，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在林州，类似新宇汽配这样规模的生产厂已颇具数量。“包括铸造与深加工等环节在内，产业链上的企业大大小小不下500家。在林州市姚村镇当地人口中，从事汽配行业的将近一半。”小朱如此介绍。《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获悉，林州汽车配件制造产业2009年产值逾10亿元，在市财政收入中居于前列，是当之无愧的龙头产业。2008年中国汽车配件博览会，林州市首次组团参展，名噪一时。河南省林州市这个农民工输出地，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原汽配重镇”。汽车配件，一个古老而又传统的行业。随着投资拉动、汽车下乡等国家政策的扶持，“铁公机”等基础建设项目的跃起，汽配成为工业经济典型的朝阳产业。然而，自上世纪80年代至今一路高歌的林州汽配产业，在历经产业格局变迁之后，如今已疲态初现。由无序竞争引发的产业危机，已悄然袭向林州。“成都盟约”失语|www.aihuau.com|47“企业间互相杀价，已严重危害了产业的健康发展。”在接受《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采访时，林州市天韵车桥厂总经理王伯超一针见血地指出。天韵车桥厂规模位于林州市同行三甲之列，但同时亦饱受恶性竞价之苦。“企业规模越大，越容易处于被挑战地位。大企业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价格体系，很容易就被一夜之间起来的作坊式工厂瓦解。”王伯超告诉记者，“船小好掉头，同样的产品，我卖10元，对方可以卖9.8元，这样虽然能很快打开销路，但殊不知只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王伯超是林州汽配行业“抵制价格战”的早期呼吁者。早在2003年，他曾到四川成都考察当地汽配下游销售市场，当时，同乡同行之间的恶性竞争时有发生，经销商早已见惯不惊。眼见如此，王伯超召集十余家当地的经销商，一起召开了一次会议，试图在林州同行老乡中建立一个价格同盟。“销售网络保持应有的利润，需要产业同心协力来共同维护地域品牌，从而带动林州生产后方的产业健康发展。”他回忆到。会议后，王伯超还请众老乡集体搓了一顿。席间，众同行异口同声支持该同盟，并一再信誓旦旦地保证“不打价格战”。然而，“成都会议”达成的一致，在数日后便分崩离析，并未收到预期效果。此后一段时间内，成都汽配市场价格战愈演愈烈，成为林州汽配产品恶性竞争重灾区。销售端很快将信息反馈给大后方。2003年至今，仅在林州市姚村镇，作坊式汽配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产业集中度急速降低。“办理营业执照的有240家，还有至少100多家是未备案的‘地下工厂’，而具有一定规模的，仅有10家左右。”王伯超说。本刊记者获悉，林州市政府曾经在2005年前后大力推进汽车配件企业的兼并重组，然而，面对资本利益斑驳复杂的局面，政府的引导作用显得尤为微弱。曾在林州市做过调研的中国铸造协会副秘书长、信息咨询部主任荣丽辉，对林州汽配产业的分散现状亦深有体会。“大多数企业都生产同类产品，很难保证不会恶性竞争。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和协会的协调作用显得尤为重要。目前，中国铸造协会正在推动铸造企业的集群化发展，这个理论也同样适用于林州的汽配产业。”荣丽辉向《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表示。荣丽辉透露，中国铸造协会一直在大力促进产业良性循环的形成。“中国是世界铸造大国，但还不是铸造强国。而造成铸造业大而不强的主要原因，正是许多铸造企业不具备生产规模，不具备必要的技术能力和管理水平。”“前不久，中国铸造协会已经完成了《中国铸造行业准入条件》课题研究，在企业规模和环保两个层面上设置了门槛。”荣丽辉表示，“我们的预期是，在3～5年内，全国范围内的3万家铸造企业可减少至1万家左右。”利润红线行业内乱不止，林州汽配产业环境与利润体系亦急速恶化。“今年生铁的涨价恐怕已成定局了，我只关注涨多少，对厂里发展会产生多大影响。”阿晖是林州市一家汽配企业的老板，平时常常读报上网浏览新闻，关注铁矿石谈判，关注宝钢涨价，算是汽配老板圈里不多见的文化人。他的汽配厂以对汽配底盘毛坯的深加工为主。在接受《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采访时，阿晖刚刚从厂里加班回来，睡眼惺忪。“铁矿石谈判初步价格涨了90％，而且涨价应该从第二季度就会影响到生铁上来。可以想见今年后半年的压力有多大。”阿晖表示，为了规避生铁涨价，他已经事先储备了一些配件的毛坯，但也只是全年用量的九牛一毛。阿晖的配件加工厂去年做了90多万元的营业额，今年年初给自己定下了突破120万元的任务，但生铁和铸件的价格涨幅让他如坐针毡，“生铁价格今天（3月31日，编者注）每吨还涨了150元，而铸件从去年入冬至今，每吨涨价近700元，而且还有飙升的势头。照这种涨幅，营业额倒是能上去，但利润都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了。”王伯超亦有同感。“原材料涨势凶猛，而成品出厂价却被用户一再压低，到头来林州汽配企业成了夹在中间的冤大头。”本刊记者获知，自去年年中至今，林州汽配产业许多大客户陆续发函要求汽配成品降价，降幅达0.5％～0.7％不等，一些热销产品甚至达到1％。而这段时间内，正好是生铁等原材料价格疯长之时。另一个做差速器壳深加工的小老板王国良，对汽车配件利润的日薄西山更有体会。为了保证利润，他已经开始有意地压缩产品的产量。“好多企业已经从春节过后的昼夜倒班，调整为正常作息，甚至间歇放假。去年入冬前，差速器壳产品一个月销售额达到20多万元，而现在，仅仅是5万元左右的月销售额。”流失征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认为，为了追逐300％的利润，资本家会不惜冒上绞刑架的危险。而就林州汽配产业而言，在极度恶化的行业环境之下，哪怕是一丁点利润变化，也会引起产业躁动。3月29日，与林州市一衣带水的河北省涉县合漳乡，在乡政府的组织下召开了一场以招商引资为主题的会议。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参会的企业老板“不约而同”地都来自林州汽配行业。在这场对外秘而不宣的会议上，合漳乡乡长讲解了合漳乡对汽车配件产业的扶持政策，条条款款都在刺激着与会听众的神经。“我们向大家承诺，在座的诸位来我们这儿搞一个生产汽配的工厂，政府完全免除地税，工厂需要办理相关证照的，都可以交给乡政府来代办。”合漳乡政府的一位领导如此直白地表示。合漳乡位于距林州25公里之外的河北涉县，虽然紧邻林州市任村镇，但经济状况却不容乐观——缺乏支柱产业的合漳乡GDP年年落后于兄弟乡镇，是典型的欠发达山区。“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脚泥”便是合漳乡的真实写照。而与此对应，任村镇早已在三年前就实现了村村通水泥路。穷则思变。眼看着林州市依靠汽配等产业逐渐红火起来，合漳乡自然着急。2009年年底，合漳乡政府与姚村镇相关的汽配企业老板开始频频会面，宣传当地发展汽配产业的决心和优惠条件，试图“引凤”。在一次关键的会议上，当地一位副县长甚至亲临会场，与在座企业面对面沟通。春节过后，合漳乡政府挖角之势愈演愈烈，一连几场招商引资会议场场爆满。与会者无一例外，均是林州市姚村镇及周边乡镇的汽配铸造和深加工企业。此外，林州市周边的鹤壁、水冶等市县，也纷纷各凭本事，展开对林州汽配产业的收编攻势。合漳乡临近漳河，水电资源丰富。记者调查获知，漳河上下游大大小小的水电站星罗棋布，仅合漳乡辖区内就有16座水电站。这些水电资源除了自给自足之外，还向周边市县供电，其中就包括“电荒”重灾区林州市。与林州市相比，合漳乡工业用电的上网价格也优惠不少。阿晖告诉记者：“合漳乡工业用电的单价是0.66元，足足比林州市姚村镇一带优惠了0.12元。”对于饱受成本压力的林州汽配企业，尤其是申请环保证困难的小型企业而言，这无疑是个巨大诱惑——一个电炉运转一年就会节省20多万元的电费。申凯是林州市姚村镇飞龙网吧老板，近来颇有意涉足汽配行业。“早就在盘算，但一直在为办不下环保证等手续而犯愁。林州市政策太紧。”听朋友说到合漳乡对汽配产业的优惠政策后，申凯准备将这件事情重新提上议程。3月29日，合漳乡招商引资会现场，乡政府与将近30家林州汽配企业签订了合作意向书。阿晖告诉记者：“政策管得松的话，一些汽配加工的小厂会很快滋生，无序竞争便在所难免，最后肯定会导致既有的市场格局瓦解；要是管得紧，情况会有所好转，但是相应的问题也会随之而来——闲置的劳动力和资金必然要寻找出口，大量企业转移到外埠的一幕就会上演。”监管缺位林州汽配产业不仅利润微薄，恶性竞争激烈，其行业监管也几乎处于真空状态。记者试着拨打林州市机械铸造协会办公电话，结果长期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又试着在Google中搜索“林州市机械铸造协会”字样，其结果显示，除几次罗列了职务姓名的“第×次代表会议”之外，该组织再无其他公开信息。于是，记者致电中国铸造协会询问。相关负责人表示，知道林州当地有这个组织，但联系甚少，更没有参加过该协会的任何活动。王伯超在接受《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采访时透露，林州市机械铸造协会成立于2008年，此后虽然召开过两三次代表会议，最近的一次是在春节前，但所谓的代表会议，只停留于表面文章，并未行使行业监管职权。“协会成立时，公司还曾派代表出席，后来就再也没参加过。”他说。“协会本身是个没有约束力的组织，而这个协会又是个‘皮包公司’。这使林州汽配产业的行业监管处于几近真空的状态。”阿晖表示。记者调查获悉，2004年前后，姚村镇政府为解决汽配企业之间的无序竞争等问题，曾决心要关停并转一批小规模的汽配生产作坊，然收效甚微。“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小规模工厂为逃避被关停的命运而转入‘地下生产’。从镇政府角度上考虑，作坊式生产尽管不能为财政做贡献，但从配套资源的使用与农民工劳动力吸收的角度上说，它们的存在，某种程度上也有积极意义。”存在即合理。此后一段时间内，姚村镇政府陷入“管也不对、不管也不对”的两难境地。政府除在行政审批上对准入加以限制之外，再无明显整治措施出台。以姚村为核心的林州汽配产业，进入了监管薄弱阶段。合围十几年前，接壤山西、遥望湖北的林州汽配产业，因地缘、资源、交通等优势一路上风上水，而如今，这些优势正在慢慢丧失。毛万春，现任河南省许昌市市委书记。1992～1998年任林县（林州市前称）县委书记，林州市汽车配件产业名副其实的开拓者和带头人。在林县县委书记任上时，毛万春曾依靠与山西比邻的地缘优势，大力推进汽车配件产业的起步和发展。“毛书记是抓经济的一把好手，要是没有他，恐怕也就没有今天的林州汽配产业。”在姚村，不少当地人如此回忆。
2004年，毛万春履新许昌。自此，他开始在下辖的区县复制“林州模式”——将林州市近年来发展汽配产业积累的经验和教训，一股脑儿搬到了许昌下辖的长葛县。许昌汽配制造的传动轴凸缘叉和伸缩叉等产品，逐渐在全国各大城市的汽配市场崭露头脚。许昌汽配成为林州汽配最大的竞争对手之一。无独有偶。作为林州汽配产业中车桥产品的直接竞争对手，福建龙岩畅丰车桥几乎在林州汽配从业者中无人不晓。一段时间内，轻型货车车桥领域有“南龙岩、北安阳”之说法。在全国汽配市场，尤其是轻型货车售后服务市场，畅丰产车桥与林州产车桥平分秋色，各据一方。而如今，这种格局已经被打破。去年，福建畅丰车桥在洛阳的分厂成立，畅丰将战火烧至林州汽配的“家门口”，同时为进一步占领车桥市场份额设下据点。“畅丰钢质车桥远比林州产车桥走俏得多，在许多汽车制造厂的配套供应中，我们已经失去了优势，更何况现在。”朱小杰向《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表示。除畅丰落子洛阳、长葛力推传动轴系列产品之外，河南临近省份亦开始大力发展底盘汽配产品。冀、鲁、鄂等周边省份的汽配产业亦出现强劲发展势头。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大多数城市的汽配企业的主营业务，都与林州有所交叉甚至重合。记者调查获知，河北省隆尧县已开始大力扶持当地汽配产业，其主打产品，正是林州汽配行业的起家产品——货车刹车鼓；而湖北丹江口市生产的货车底盘滑块的市场占有率，已经逼近林州。“林州汽配不知不觉已经身处产业包围圈中，周边县市产业发展风头正劲，大有迎头赶上之势。”朱小杰说，“有朝一日我们的优势会丧失殆尽，被人家赶上、超过的可能性很大。”阿晖认为。无序竞争、监管缺位、利润单薄，“中原汽配重镇”的支柱产业看似风光，实则危机四伏。中国汽车工业协会一位不愿具名的专家表示：“在国家大力推动工业兼并重组和淘汰落后的大背景下，一个前景向好的朝阳产业从伟大走向平庸，个中缘由和教训，确实值得我们深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