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根生老了。也瘦了。
7月7日下午,当蒙牛集团董事长牛根生现身蒙牛乳业(02319.HK)与中粮集团合作的媒体沟通会时,不少记者在心底发出这样的感叹。
这样的变化直接与牛根生的年龄有关。1958年出生的他,今年已经51岁。所谓五十知天命,打拼了几十年的牛根生也曾计划在这个年龄坎上退下来。
不过,事与愿违。
去年下半年一场席卷全国乳业的“三聚氰胺事件”,让牛根生和他的蒙牛都不能幸免。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牛根生几近蛰伏,在媒体面前亮相的机会也少之又少。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他和蒙牛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因此,当牛根生再度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同样的西装革履,同样的绿色蒙牛领带,却遮挡不住那一抹憔悴颜色。
但无疑,这又是牛根生这大半年来最意气风发的一次亮相。与央企中粮的牵手,外界一致的看法是,这对于目前的蒙牛集团是一步聪明而利好的棋。
这对于牛根生本人呢?毕竟,与伊利等其他乳品企业不同,牛根生与蒙牛,在过去的时间里,是相辅相成,谁也离不了谁的。何况,交易中的另一主体正是牛根生一手创立的老牛基金会。
但是,伴随巨无霸中粮的入主,蒙牛是否还是那个被打上深刻牛根生烙印的蒙牛?而至于牛根生,这一步带给他的更多的是无奈,还是又一次成功的微笑?
30分钟的沟通会上,牛根生并没有过多地涉及这些问题,但这并不影响那些围绕他个人的问题被继续讨论。
一问:激流勇退?
尽管此前已经减持多次,但是这是第一次,牛根生及其团队离开了蒙牛乳业大股东的位置。
根据交易设计,蒙牛乳业除了将向中粮及厚朴组建的合资公司发行173800000股新股外,“银牛”、“金牛”及“老牛基金”还将以每股17.60港元的价格向合资公司出售蒙牛65800000股股份。
交易完成后,“老牛基金”将不再持股,“银牛”、“金牛”、牛根生以及其他一致行动人的持股比例将分别下降到5.78%、2.11%、3.96%、3.33%,合计持有股份变为15.18%,而中粮与厚朴合资公司股份则上升为20.03%。
在交出控股权的同时,人们开始回想起牛根生在四年前的一番言论。2005年9月,牛根生宣布将辞去蒙牛乳业总裁的职务,同时,蒙牛乳业面向全球招聘CEO。也正是那个时候,牛根生首次面对媒体坦言,希望自己在50岁的时候退休,退出蒙牛的管理层。
2008年,牛根生刚好50岁。就在大家纷纷猜测牛根生是否会履行退休诺言时,突如其来的“三聚氰胺事件”,打乱了牛根生和蒙牛的计划。
蒙牛方面曾公开表示,虽然牛根生有退休计划,但集团不希望他退,“三聚氰胺事件”后更不希望。牛根生本人也表示这个时候不是退的好时候。
为了显示与蒙牛共渡难关,牛根生甚至还表示,从去年10月开始主动减薪50%。
但此次让出第一大股东位置后,牛根生“退休”一事再次被关注——这是否是牛根生“退休”的重要一步呢?
很多方面都可以嗅出这样的痕迹。
来自国盛证券的报告指出,“三聚氰胺事件”之后,随着国家加大了对乳业的扶持力度,包括原奶收购贷款财政贴息、奶粉收储、推进学生奶计划等政策密集出台,这使得乳制品行业主要企业大大受益。蒙牛的资产经营质量和运营状况还处于行业的较好水平。2008年全年公司经营产生的净现金流仍达到5.87亿元,公司账上现金及银行结存高达30.42亿元,且市场销售恢复了九成。
在这种情况下,牛根生大有放心而去的理由。
牛本人在沟通会上也直言不讳:“2006年我把内蒙古日常的事务给了杨(杨文俊)之后,他是法人,我主要是以上市公司为主。这段时间基本上公司日常事务我就不处理了,主要是做基金的事。”
四年前就开始言退,牛根生有自己的考虑。
郑俊怀,伊利集团前董事长,也曾是牛根生的老上级。伊利从当初仅有100多人的小厂发展至今天国内乳品行业的龙头企业,郑俊怀功不可没。正因如此,郑俊怀被称为“乳业教父”。然而郑却因动用公司资金进行MBO而黯然落马。那一年,郑俊怀54岁。
田文华,三鹿集团前董事长。田文华也曾一手将偏居石家庄的三鹿打造成全国乳业三甲,去年之前,她还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女企业家。然而去年9月缘起三鹿的“三聚氰胺事件”,让三鹿乃至整个中国乳业形象一夜之间轰然坍塌,而田文华也以年近七旬的身份锒铛入狱。
甚至还有王佳芬。尽管王佳芬是以正常的退休年纪从光明乳业董事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但那个时候,光明已经失去了几年前的辉煌,让乳业老大的宝座拱手让给了伊利、蒙牛,而追赶也遥遥无期。
以牛根生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到其中玄机。而在目前的行业中,1958年生的牛根生也已经俨然“老大哥”,他也常常以“老牛”自称。与其可能重蹈那些老熟人的覆辙,不如急流勇退。
另一方面,在牛根生活跃的那个商圈中,包括万科王石、联想的柳传志,这些中国出类拔萃的企业家,也曾以自身的经验和对商业的感悟,给予了牛根生类似的建议。牛根生曾坦言,自己相继辞去蒙牛总裁和总经理的职务,除了顺应国际大公司两权分离的惯例做出的决定外,也是受到上述二人的影响和指点。
牛根生还表示,过早言退,至少是来自自身内在的力量,而且也防止了未来因外力影响不得不退的尴尬局面。
事实证明,牛根生在四年前开始的言退之举,的确再次为他带来了掌声。不过,去年“三聚氰胺事件”后,牛根生的退休似乎有了一种他所担心的那种不得已的色彩。
“三聚氰胺”事件中,一向形象良好的蒙牛也榜上有名。与其他企业不同,蒙牛从诞生伊始,其为公众利益而生的形象便伴随左右。这其中,离不开牛根生的个人宣传。因此,三聚氰胺不仅对蒙牛,乃至牛根生个人也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
“这次蒙牛‘背弃’了市场对一个大品牌的信任,很多人因为信任牛根生,而让孩子喝蒙牛长大,如今却发现这种信任背后是如此巨大的危险。”一位网友如是写道。
这仅仅是一种代表观点。从那时候起,围绕牛根生的不再只有正面的评价,质疑渐渐增多。直到牛根生“万言书”曝光后,甚至被评价为一场作秀作过头的失败案例。让牛根生痛哭流涕的“外资恶意收购”风险,细细分析之下,一个重要原因不过是上市之后蒙牛管理层不断出售股权套现造成的。
当时,记者查阅香港联交所最新信息显示,牛根生等一致行动人的股份已经降至26.27%。而管理层在几次减持中套现数十亿元港币。
中国企业发展能力研究中心主任陈竹友在一篇文章中公开认为,目前的牛根生应该退休了。“一场危机,伤害了一个产业。一个人的名声,却正在毁灭着一个企业。”在他看来,牛根生退休与否,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战术问题。
简单的战术,也同样让人煎熬。这一点牛根生应该感受最深:一方面是企业陷于危难,是否要共渡难关,一方面则是众人对于其个人的指责。
半年多过去之后,牛根生在引入中粮作为大股东过程中再次彰显了“牛氏”智慧:企业难关已过,背靠中粮大靠山,如果牛根生愿意,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安排自己的退出计划了。
二问:差不差钱?
此番实力雄厚的中粮与厚朴携61亿港币重金前来,也被看做牛根生甘愿让出控股权的重要原因。
牛根生则表示,蒙牛“不差钱”。他极力以数字来证明:“去年底的报表,蒙牛的现金储备12亿左右,过一段时间有中报,至少在32亿以上,这是和中粮合作之前,现金储备已经多了很多,如果有资金链的问题和宁总不会一拍即合。”
但蒙牛不差钱并不意味着牛根生不差钱。
除了新股增发,一部分还来自于牛根生旗下的老牛基金会以及管理层的套现,总计金额达11.58亿港币,其中老牛基金会全部股权出清,收回现金9.55亿港币。
事实上,老牛基金会对于资金的饥渴在去年10月的“万言书”事件中已经可见一斑。那次事件的主体,正是老牛基金会将牛根生所捐献的其中一部分蒙牛股权——此部分股权占蒙牛香港上市公司4.5%——抵押在摩根士丹利。
2005年,在老牛基金会成立之后,牛根生将其拥有的中国蒙牛和内蒙蒙牛所获现金红利的49%,全部捐给老牛基金会,其中就包括牛根生当时拥有的蒙牛乳业约4.5%股份,以及内蒙蒙牛8.2%的股份。
在去年12月7日召开的“2008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牛根生称抵押股权源于老牛基金会出现了资金困难。
据他介绍,出现问题的原因,是因为想做慈善事业,每年花几千万,钱不够用了,老牛专项基金才将股权质押给了外国投行。
据记者了解,老牛专项基金的第一笔款在2005年6月1日到位,总额为386万元。蒙牛总裁助理张治国表示,这部分资金是牛根生2003年的股份红利形成的,本不在捐赠之列。
到2007年12月,蒙牛首席执行官雷永胜曾在一份报告中透露,牛根生捐股产生的红利加上蒙牛管理层成员的捐款,“老牛专项基金”账面上已有2亿多元,以后还将逐年增加。
据业内人士分析,上述股权抵押贷到的资金应该在人民币10亿元左右。
根据老牛基金会的设立宗旨,其将着重帮助医疗和教育的发展以及解决三农问题。不过,除了每年的各项公益捐助,现代牧业被看做老牛基金会最重要的一笔资金投向。
2007年底,老牛基金会投建了老牛投资。这是一家主要投资农业等领域的基金。而该机构目前最大一次投资,当属重组蒙牛现代牧业。
老牛投资合伙人翁向伟此前亦透露,之所以抵押蒙牛乳业股权,是由于信贷紧缩所致。而抵押之后换取的现金,也大部分用在了新型农业方面的投资上。
据《马鞍山日报》报道,去年9月1日,蒙牛现代牧业公司举行了增资重组战略合作签约仪式,现代牧业与KKR公司、老牛基金、蒙牛乳业集团公司共同合作投资2.5亿美元。现代牧业公司增资重组后,拟在美国或香港上市。
2009年6月,KKR已经完成了对现代牧业的多轮投资,总计为1.5亿美元。
通过牛根生对上游的投资,可以看到其最近半年的人生轨迹,与另一名民营企业家汇源的朱新礼有着太多相同的地方。2008年9月,朱新礼宣布将一手创立的汇源所有股权卖给可口可乐,并将开始大力进军上游果园种植领域。
这一转型被业内赞为明智之举:控制产业链上游,在未来面临更大的发展空间。何况,这个领域竞争较少,尚待整合。不过,朱新礼通过卖企业换取转型资金的计划因为外资并购的属性最后落空了。
现在,牛根生也是希望通过套现股权获取资金,来发展上游奶源建设。
此前,牛根生曾一度鄙视“先牧场后市场”的模式。业内流传的一个故事是说,牛根生曾到长富几个牧场参观,当看到用钢结构和国际先进挤奶设备装备的挤奶场时,他觉得这在成本上不可取;而看到一个用闽北常见的杉木板围起来的挤奶场时,他却点头表示认可。牛根生对长富的高层表示,蒙牛提倡在上游控制成本,而在营销和品牌等环节提高附加值。
中国奶协一位内部人士对本报记者坦言,国内乳企除了三元、光明、完达山等还有一些自己的牧场外,一线阵营的蒙牛、伊利等,自己的牧场“非常少”,比例“很低”。
有私营牧场主曾对记者表示,蒙牛进入一个城市,由于缺乏奶源,便通过降低检验标准还和当地的企业抢奶源。
这样的发展模式在为蒙牛获取到火箭般的成长速度之后,在三聚氰胺事件中给牛根生当头一棒。于是,牛根生开始做出重大战略调整:进军上游。
不过,和朱新礼面临的情况一样,上游建设所需资金庞大。一种说法是,1个1万头牛的牧场投资规模就约在4亿-5亿元人民币,且回报时间相对较长。
有知情人士透露,在2007年10月至11月间,蒙牛各事业部的中高层人员接到了可以认购老牛投资的原始股的通知,而融资来的钱有可能就是投向了现代牧业。
蒙牛现代牧业公司目前奶牛存栏数达2.6万头,而其计划是在1到2年内,在全国各地兴建25到30个现代牧场,使现代牧业公司成为世界规模最大、奶牛养殖技术最先进现代的奶牛养殖企业。
牛根生比朱新礼晚了一步,这让他有机会汲取其失败的经验。不同的选择就是,不卖给外资,而卖给国企。这同样能解决他资金上的要求,中粮的控股,还能避免股权过于分散的蒙牛乳业面临外资恶意收购的风险。
三问:去牛根生化?
蒙牛与牛根生,在迎接完中粮的进入后,其关系是否也走向一个新的局面?
熟悉蒙牛的人都说,牛根生演绎了一个中国企业快速发展的传奇,而在这个掺杂着恩怨情仇和资本财富的故事中,牛根生的个人魅力也一次次地被渲染和拔高:从对郑俊怀的投桃报李,对员工秉承的“财聚人散、财散人聚”的原则,到后来的捐股、从事慈善事业,牛根生被极大程度地“神化”。
一位外资企业的高层曾对记者讲过自己在蒙牛的一次亲身经历。在一次组织参观蒙牛的活动中,到访的学者、企业高层被安排在会议室里面集体聆听蒙牛的成功经验介绍,以及牛根生的成功人生。
据其回忆,在介绍员的口中,牛根生被给予极大的“美化”,甚至连比尔·盖茨宣布捐出全部家产,也被看做是在学习牛根生。这让这位外资企业的人士感到有些可笑。这次宣讲从下午持续到晚上8点多,结束后,所有到访人士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陈竹友指出,牛根生现在的身上也背着一个袋子,但这个袋子里装的是名而不是钱。因此,在三聚氰胺事件后,“伊利里没有像牛根生这样的‘神’,人们却把伊利在这场风波中的仇恨给淡化了”,而“蒙牛里有‘神’,而‘神’却在伤害了香客的同时,要求香客们同情他”。
也许,牛根生也意识到是时候减轻自己在蒙牛身上的色彩了。
他开始刻意干一些与蒙牛无关的事情。宁高宁说,“我去了蒙牛,他没有带我看任何的工厂,带我去了两个地方,很远的地方,一个是他治理的河,第二个是河两边种的菜和树苗,种的西瓜,这就是他现在干的事”。
但牛根生也绝不会如此轻易地从蒙牛脱身。
尽管中粮将在蒙牛未来董事会的11个名额中,占据3席位置,但这3个名额均为非执行董事。宁高宁还透露,双方是在股权比例基本稳定的情况下合作,中粮在目前可看的未来没有继续增持蒙牛的计划。
因此牛根生依然掌控着蒙牛董事长的职务,而且到目前为止,牛根生并没有明确表态何时会交出这个职位。
而2009年7月9日晚,蒙牛乳业最新的公告表示,公司已于7月9日授出88,800,000股期权作为股权激励 计划,价格18.54港元,共计金额16.46亿港元(约合14.51亿元人民币)。
在本次股权激励计划中,蒙牛乳业4位执行董事共获1246000股股权,共2310万港元(约合2036万元人民币)。其中,蒙牛乳业总裁杨文俊获得 6600000股,蒙牛集团冰淇淋公司总经理孙玉斌获1650000股,蒙牛乳业首席财务官姚同山获得1000000股,蒙牛乳业副总裁白瑛获3210000股。
股权激励计划将分为三年施行,第一年和第二年各获所授股权的30%,余下40%股权将在第三年得到。该项股权激励计划6年内有效。
这些被激励的对象均是牛根生的老部下。可以想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牛根生团队还将牢牢地掌控着蒙牛。
对于中粮这个战略投资者的选择,也可以窥出牛根生的精明。
事实上,蒙牛与伊利,这两家乳业双雄,一直以来前者以“公益牌”吸引眼球,而国企的伊利则依靠“政府牌”走天下。而在三聚氰胺事件后,伊利的这种优势更加凸显。
5月25日,上海世博局正式宣布,伊利集团成为2010年上海世博会唯一一家符合世博标准、为上海世博会提供乳制品的企业
伊利赢得世博会信任的同时,另外两大强音也相继奏响:内蒙古政府为孕期妇女提供免费乳制品的“一杯奶生育关怀行动”工程和新疆自治区政府所倡导的“学生饮用奶”计划,都已锁定伊利为战略合作伴。
相反,蒙牛却接连失手。
JP摩根的研究报告指出,此前,蒙牛是国内主要乳企唯一一家没有国资背景的企业。而中粮的入主,能带来政府的支持,减少企业未来的风险系数。
而且,中粮董事长宁高宁,和牛根生是多年的朋友,也同为中国企业家俱乐部理事,一起出席论坛,一起访问企业,一起参加节目。这种背景下,宁高宁掌舵的中粮很难扮演起“门口的野蛮人”的角色。
更重要的是,号称打造全产业链的中粮,还能带给突进上游的牛根生和蒙牛在奶源建设方面的丰富经验。而宁高宁也表示,希望未来中粮集团与蒙牛乳业之间的合作首先从上游奶源建设开始。
“蒙牛从去年底到现在,行业事件发生之后重点抓基地建设,推进现代化牧业的速度,而中粮能帮助蒙牛实现这样的愿望。”牛根生并不讳言。
可以想见,“淡出”的牛根生未来和“中粮系”的蒙牛还将有更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