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谭智接受《第一财经周刊》采访,解答公司人事变动真意所在。
两个执行官
“你知道可口可乐的创始人是谁吗?反正我不知道。分众不应该是江南春的分众,就像携程不是沈南鹏的携程一样。”
文/CBN记者杨晓宇黄运涛
晚上8点多,上海江苏路兆丰世贸大厦28层,江南春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这是他的习惯,从上午9点直到晚上12点都是他的工作时间。除了他的这间办公室,整个楼层都已经灭了灯,一片寂静。有考证兴趣的人会乐于知道,这里曾是软银中国的总部——五年前,江南春正是在此遇到了时任软银(中国)上海代表处首席代表余蔚,成就了分众传媒的今时今日。
这是3月6日,是江南春卸任CEO、就任董事局执行主席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今天不是周四、周五,所以业务部门的人都下班了。”这位中国最大的数字传媒集团的创始人拎着一大瓶桶装茶,开始解释24小时前分众发布的关于谭智接替他成为公司首席执行官的消息。
24小时之前,分众传媒(中国)控股有限公司(Nasdaq:FMCN)宣布了一个重大人事变动:任命原分众传媒总裁谭智为公司首席执行官;原公司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江南春将继续担任分众传媒董事局主席,并继续负责互联网、手机广告及其他新媒体的整合业务。好耶CEO朱海龙和分众无线CEO徐茂东为公司执行副总裁,分别负责公司的互联网和手机广告业务,他们直接向江南春汇报工作。
投资者看上去要比江南春自己还关心这个首席执行官的位置归属。在发布公告的前一天,市场就出现传闻称分众CEO或CFO将离职,股价随后大跌6%,即使次日的公告已经澄清了离职的消息,甚至江南春也表示将继续全职工作,可股价依旧继续下跌至43.8美元。
这也难怪,一位每天替你工作15小时的创始人如果真的准备休息了,这对股东们继续持有的信心打击该有多严重?
更何况,这种决定是否真如公告上说的那么理由充分,外界显然疑心重重——翻翻三十年来的中国企业发展史吧,创始人最终出局的这类事情在中国经常发生,而创始人主动让贤最终皆大欢喜的案例还真不多见。
江南春看上去倒是有点兴奋——这也是他的标志性风格。他说整整一天里,他都没有看过一次股票价格,哪怕一次。“你知道可口可乐的创始人是谁吗?我想我们都不知道。”停顿片刻后,江南春补充了一句:“反正我是不知道。”
“我只拥有8%的股份,又不是公司第一大股东。分众不应该是江南春的分众,就像携程不是沈南鹏的携程一样。如果我们真的希望能成为像可口可乐那样的公司,就必须走出这一步,分众需要成为一个成熟的,独立的生命体。”
按照江南春的说法,是他于3月5日正式向董事局提出的议案。下午6点,董事局就此事开会投票。包括江南春、余蔚、沈南鹏和卓福民、张颖在内,全票通过,无一人反对。接下来他们主要在讨论公告应该是如何措辞;以及江南春的职务名称——执行主席——是否合理等问题。1个小时后,CFO吴明东站起来,走出会议室,在纳斯达克当日开市前发布了公?告。
事实上,对于董事局的部分董事来说,这一决定早已经做下了。在江南春正式向董事局提出这一人事变动之前,他已经和很多董事以及高管商讨过此事。第一个当然是当事人谭智——他是分众的总裁,同时也是董事局的一员。“不信你们可以问问谭智。”江南春笑着说。
商讨的结果是,“由于老谭已经在分众建立起极强的威信,他已经当过一年总裁了。我们的管理层还是非常支持谭智担当CEO的角色的。”
这个时候,谭智正在上海郊区的一个度假酒店里主持会议。他一点不比江南春轻松,分众传媒的众多高层们都被这位新任首席执行官拉到了酒店,开了整整两天的封闭式会议。3月7日晚上9点,谭智才返回上海市区。
“在刚进入2008年的时候,我确实在考虑退休的事情”,但江南春“希望我留下来”。3月7日谭智在接受《第一财经周刊》采访时透露,“这两天有很多人打电话祝贺我,这有什么好祝贺的?后来,我想了想,能够在这样一个很好的平台上工作,确实也值得祝贺。”
谭智拒绝透露他考虑退休的具体原因。他承认江南春是在春节的时候正式向他提出让其担任CEO的想法。此时,谭智已经任分众总裁整整一年。“对于公司业务层面,我是没有顾虑的。可是我年龄大了,并且也有病在身。”腰间盘突出困扰谭智已经很久了,他无法长久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最终,谭智还是被说服了。他和江南春开玩笑说,这情形就是一个50多岁的人去接30多岁人的班。江南春回答他,没有“交班”这回事,他们只是协作分工。
江南春告诉记者,他现在准确的职位描述应该是分众传媒董事局执行主席(executivechairman)。正式的解释是,执行主席是全职的,一般是带领董事会的人,也同时管理公司的日常业务,不同于一般的董事会主席。
“我压根没有考虑过退休,这次,其实只是把分工和头衔明确下来,谭总一年多来一直是我们的总裁,他做的非常好。我们各有各的特点,公司则越来越大,那为什么不做分工呢?以后我将主要负责新业务的开拓,我觉得我更善长做创新的业务,更快地推动这些业务以更快的速度前进,更快地推动变革的发生;而谭智则负责传统业务,以及大部分公司行政、人事等工作。”江南春解释道。
随着分众的不断扩张,成为中国最大的数字传媒集团,这位创始人的精力已经很难驾驭分众的全部业务了。在过去的一年里,除了主管数字以及无线业务外,对于户外媒体业务,江南春也只是具体负责一线城市的部分。他为业务飞来飞去的时间逐渐减少,更多地是参加自己任董事的公司会议。
他甚至说不清楚分众所拥有或者参股的公司具体到底有多少家。
事实上,从谭智进入分众的第一天开始,江南春就一直在对他表示希望他能够“多做点”,“江总很聪明,他知道公司的不足在哪里。”
江南春最看好的是,谭智有他的一套。2006年,江南春和谭智用一顿饭解决了分众与框架的并购。此前,投资银行代表花了数天也没有和江南春谈妥价钱。他在担任框架传媒CEO的时候建立的IT信息系统让江南春颇为赞赏,这套系统让框架的报表能够在每月的31日全部做好,分众目前还没有能够全部做到这一点。
“他是一个比较喜欢制度化、系统化和文化建设的管理者,而分众缺这个。他离开框架的时候,说走就走了,框架照常运行。”框架的强大让江南春印象深?刻。
3月8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分众高管对《第一财经周刊》评论说,分众这几年在业务上“冲得太猛了”,没有太多顾及公司的内部管理,确实积累了一些弊病。谭智在大型跨国公司做过管理,在公司治理方面比江南春的经历要丰富,在他接任CEO后,分众在销售、客户服务、人事管理等方面应该会上一个台?阶。
“我们的业务太多了。”谭智说,“我工作最关键部分就是将其规模化。”
在谈及两人未来的关系描述上,江南春将其定义为“partner”(伙伴)。这两个人——首席执行官与董事局执行主席——分管不同的业务,一起商定公司战略、计划,但都在执行董事和股东们的意愿。江南春认为自己和谭智的组合方式才是创意型企业的“传统”——盛大的陈天桥与唐骏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如果像传统的企业那样,让CEO负责所有的业务,老谭将和我一样,没那么多精力。”
至于投资者的担心,考虑到在中国商界以往发生过的众多高层挤兑案例,总能争取到不少人士的支持——至少直到现在,还时不时传出各种不利传闻围绕在江南春拿来举例的陈天桥与唐骏周围。
“很多所谓的担心多数看上去总是有道理的。比如,他们也曾担心过我当初那样做广告能不能行,因为以前也没人成功过;去掉创始人的烙印,并且还能良好地协同努力取得好的结果当然不容易,但是能否成功不取决于以前有多少失败的案例,而是我们自己能不能坚持正确的道路。”江南春说。
他至少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头。无论如何,投资者有理由感到安慰的是,这是一份主动出台的公告,两位partner有着确实明显的互补优势,更重要的是,他们看上去互相尊重。
江南春一再强调,“老谭又不是空降。大家都了解他。”而谭智在私下也一再表示,“江是我曾经合作过的人当中最好的伙伴,我们没有什么分歧,甚至从来没有红过脸。”
好处显而易见,排除业务方面的因素,仅仅是“去除烙印”对于这家纳斯达克市场上市值最大的中国公司前途的影响就不可小视。对于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公司,一起成长的销售人员们,分众一直以制度加人情味在管理,江南春无法做到自己去消除自己的影子。
他需要一个能够用管理制度、新的公司文化等在分众建设起来的职业经理人——一个能建立制度,而不是个人性格的人。
“以前分众是销售驱动型的企业,谭智会把分众带向一个管理驱动型和文化驱动型的企业。在传统的业务当中,我觉得分众的业务已经做得非常成功。但是从整个公司的架构和管理来说,从有序性、制度性、规范性、文化建设和凝聚力建设角度来说,谭智在这个方面的能力比我强很多。”
半年前从框架离职的客户经理胡军说:“分众以前在公司内部管理上比较混乱。销售人员出去跑业务甚至都不分行业,经常出现好几个客户经理抢同一个广告主的情况出现。相比之下,谭智治下的框架就井井有序,基本没出现这些问题。”
唯一更现实的担忧反而是谭智这边,和一位每天工作15小时的伙伴一起工作,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谭智说,他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分众目前占据了他200%的时间和精力。尽管他表示,“只要分众需要我,我便不会离开。”但他也承认,他和江南春并没有就自己的任期问题有过具体的讨论。
谭智告诉《第一财经周刊》,以前分众的核心竞争力是市场、产品和优秀的销售人员。将来分众的核心竞争力将是:‘激情高效、专业协作’的完整的文化基础;包括IT、流程和制度在内的高效率管理系统;以及能代表公司形象的职业化团队。“有了这些,就没有分众做不到的事情。”
“我要建立一个优秀的管理团队,要选人、用人、育人,让分众具备延续性。但我还是希望能够有人来分担我的工作,让我能够至少有40%的时间来思考公司的战略等宏观部分。”谭智说。
就像七周前在北京飞往上海的飞机上,江南春告诉《第一财经周刊》的记者的——“未来有很多路可以走。”分众依然是那个分众,只是从此之后,责任将分担在两位执行者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