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利并购沃尔沃轿车,国内外媒体上很热了一阵子。现在大家静下来了,都在等着今年上半年双方正式签署协议的大日子再热闹一番。或许,现在沉静地观察和研究吉利收购沃尔沃汽车还为时尚早。但是只要我们心静,也可以超越它的“时间性”,给当事者和中国汽车业者以有益的启示。
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和悬念
吉利与福特最终达成协定,吉利或以不到20亿美元的价格,从福特手中购买福特在沃尔沃的全部权益。10年前,福特以64亿美元之巨购得沃尔沃汽车,10年中投入沃尔沃的研发资金达100亿美元。用金垛子堆出一个连续几年亏损的沃尔沃汽车,福特不能承受其亏损之重,无论怎样都要卖掉沃尔沃,以挽救风雨中摇摇愈坠的福特大厦。
欧美少有买家。印度本来有塔塔是个大买家,可是两年前超高从福特手中并购了捷豹和路虎,还在亏损的深渊里挣扎,哪里还有余力!韩国汽车崇尚自主创新,决心以韩国人的坚韧和意志闯出一片天。日本汽车在神光内守,丰田汽车几次三番拒绝了通用汽车的整合请求,甚至决然关闭了在美国与通用汽车的合资工厂。环顾全球,唯有中国买家不知轻重。逆市在全球不断出击。悍马、萨博、沃尔沃……
中国车企一枝独秀有本钱。全球车市在金融危机的风潮中急剧下滑,而中国车市2009年居然达到创纪录的年销1300万辆,把车市老二美国远远地甩在了后边。许多汽车名牌在欧美市场一路下滑,唯有在中国的销量则一改颓势快速上扬。沃尔沃汽车从属福特,一切给福特让路,结果在中国这么一个巨大市场中,才占到不足1%的份额,难怪深陷亏损的泥沼。得中国车市,得汽车未来。一时间成了全球车企的共识。福特与沃尔沃汽车都深知,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换个中国股东,无异于登上了诺亚方舟,此后生存或许不成问题。
现实要比想当然的推论严酷。这就是欧美产业的转型。
欧美产业一直在转型过程中。逐渐在放弃一些产业,转向他们看重的产业。这个过程一直在持续。起初放弃了轻纺,其后又逐渐放弃了钢铁等重化工,再后来放弃了重兵布阵的电子消费品,现在又在开始放弃汽车行业。或者说,不是放弃,而是掌控核心技术重点,把外在的品牌和工厂转出去。而发展中国家,则是步步落后。我们在逐步把那些西方不看重行业的技术、品牌慢慢捡起来。我们开始在这些行业,从产业链低端向着高端转移。这种转移的背景,或许是欧美的低碳技术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一旦我们进入传统产业的高端,又来了一次技术革命,又要来个重新洗牌。低碳经济已经风行,市场已经转移。或许还有10年或者20年的逍遥期。
值得庆幸的是,沃尔沃汽车同样也有低碳技术。1999年,福特公司并购了沃尔沃汽车后,就投资不下100亿美金,研究低碳技术。现在沃尔沃汽车有两个向度比较诱人,一是零碳排放,一是零事故。一个低碳,一个安全,难怪李书福一直盯了沃尔沃汽车7年。如果沃尔沃汽车没有零碳排放和零事故两项代表未来的技术在手上,李书福还不屑于光顾呢。
但是,沃尔沃汽车也有着深重的危机。对这一危机理解最深刻的是沃尔沃集团CEO雷夫·约翰逊。1995年,当他首次看到沃尔沃的财务报表时,一些数字让他大跌眼镜:沃尔沃轿车业务盈利能力非常差。这个被喻为瑞典国家象征的品牌,其全球市场占有率只有0.8%,列所有品牌车的第23位。而且一直在亏损的边缘挣扎,资金回收很成问题。他有信心提高并维持沃尔沃卡车的地位,却没有一点信心改变沃尔沃轿车的处境。约翰逊的哲学是:“除非你足够强大,能使你与众不同。否则就最好别干。”他确信,对任何一个业务领域来说,全球会有一波又一波的整合。你必须确保自己在这个领域有领先地位,否则你就不可逃脱被整合的命运。只要你处于领先地位,你就可以去整合那些相关企业。雷夫·约翰逊视买卖企业为经营的正常手段:“企业并购就像栽种苹果树,当整棵苹果树无法成活时,转给好的嫁接师和养护者的时候就到了。”
现在,沃尔沃集团比起轿车时代,规模更大,增长更快。当欧洲同伴正在为一欧元而奋斗的时候,甚至当胞兄轿车正在反复成为案板上待卖的货色时,他却正在享受着中国等新兴市场高速上扬的红利,笑傲群雄。约翰逊有理由骄傲:沃尔沃卡车、客车产品在全球都始终稳居市场第一,建筑设备产品也处在世界前五名之列。集团成为了世界最大的9立升至16立升大马力柴油发动机制造商。
吉利收购沃尔沃汽车,意外获得西方主流媒体的认同,与沃尔沃汽车弃儿本色不无关系。当然,媒体也有质疑。最大的疑问是,瑞典人、美国人、日本人都不敢染指的沃尔沃汽车,一个靠摩托车起家的中国民营小公司,只有生产汽车低端品牌的经验,如何能够吃得下或消化得了沃尔沃汽车这个世界级品牌?
吉利20亿元的年收入要想整合1000亿元的沃尔沃,确实留下了许多悬疑。但我认为,吉利有胜出的机会。
李书福的道医方子
李书福7年前就开始琢磨沃尔沃,这次收购绝非头脑发热,也不是一时冲动,更不能看作趁经济危机海外抄底。这是在一个恰当时机做了一件蓄谋已久的事。这件事在他看来简单自然,他早就想造豪华轿车,现在福特要卖沃尔沃,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事在外界看来,却颇具颠覆性,动作有点大。“蛇吞象”游戏,常常不被人看好,重点是如何消化得下!
李书福像是个神定气闲的道医,先给沃尔沃号脉。他的诊断果然邪门:福特对沃尔沃爱护太多,造成了沃尔沃危机感不强。加上沃尔沃战略从属于福特战略,束缚了手脚,现在,在自顾不暇中放弃沃尔沃,对福特是一个不错的抉择,对沃尔沃则更好。
李书福开出的处方更是让人叫绝:“这个品牌不能放在动物园笼子里,要放虎归山,恢复它的野性和捕食能力。”
呵呵,原来李书福不是一个征服者,而是一个解放者和牧者。牧者不是要施展什么控制手段,而是要回归沃尔沃的生命本能,释放它的野性和捕食能力。可谓独辟蹊径,自有妙思。
沃尔沃的野性需要释放。10年了,沃尔沃被福特公司纳入怀中,在享受着无尽的父爱主义同时,也没有了冲动的自由。一切都要服从于福特公司的总体战略。沃尔沃到底需要什么?它需要一次解放。需要按照它自己的本性来施展或延展自己。发现、释放沃尔沃的本性,关键在于让它直接面对危机和压力。没有危机感,是无论如何不会把它的本性或野性释放出来的。只有在危机真正降临的时候,野性才会偶尔露峥嵘。
吉利不同于福特,它还没有儿孙满堂,几代人绕膝。它的创始人,还在一个个业务现场头拱地。因此也就没有福特的父爱主义。吉利富有年轻人的梦想和危机感。那种敬畏、警醒、敏锐、灵活,是中老年的福特所无法比拟的。而且,沃尔沃的前途维系于中国市场。这是真正的高端,真正的市场高地。你把这个高地明确起来,把这个高地烘托出来,才是真正吸引人的地方。李书福的话非常中肯:“提供中国市场,就可以给沃尔沃提供一个更独立、自由的空间,让它在安全技术上完全发挥自己的能力。目前沃尔沃主要市场在瑞典,中国的市场占有率不到1%,如果能把份额做到10%就不得了,等于有了两个本土市场。业务收益增加挣了钱以后,我们可以追加研发和管理的投入。”
反复看李书福的招数,也没有什么不同凡响的东西藏匿其中,而李书福却依然泛着那标志性的微笑,这就是李书福的真常。
真常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我们这些旁观者或许戴上了各种各样的有色眼镜(变形的自我),我们看到了花花绿绿的世界,感觉这是一种常态。而当事人没有佩戴有色眼镜,他看到了真实状况。他一旦说出真实的看法,我们却直呼怪异!中国人,都知道“鬼斧神工”这个词,那是形容木匠的手艺是何等的不同凡响。可是当年庄子讲的真实故事却一点也不传奇。
春秋时期,鲁国有个技艺特别高超的木匠,名叫梓庆。他能制作各种精巧的木器,人们看了都非常佩服,不相信这是人工能做出来的,好像出于鬼神之手。鬼斧神工这个词也就因此得名。
鲁国的君主也连声喊绝,特地问梓庆:“你是用什么法术制作它的?”梓庆笑笑说:“我是一个凡人,哪里有什么法术。”鲁国的君主听他这样说不高兴了,“怎么对我也保密?”
梓庆忙解释说,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要说有什么不同,可能是我每次都不急于上手去干活。比如我接了你的活。我每次都要在家里足不出门,用3天的时间,忘掉干这个活会给我带来多少银子的好处。再用2天时间,我会忘掉这是给您干的活,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口碑。最后再用2天时间,我会把我自己也给忘了。这样,我走进林子里,用我木匠的真常,去捕捉树木材料的真常。心里想象着要做成的木工活的影像。加工制作时,把所有的心血都凝聚在这上面,心里只想着那个影像。经过这样的专心致志和精雕细刻,就制成了这个木工活。哪里有什么“鬼斧神工”呀!庄子这时加了一个评语,梓庆以木匠真常对应树木真常,叫做“以天合天”,也就是“真常应物”。
这个成语的意义在于,本来梓庆是用木匠的真常应物,而一般人没有这种真常,只道是“鬼斧神工”了!同理,李书福以放松的心态,只是按照事物自然的发展来处事应物,而在戴着有色眼镜的旁观者看来,却是疯狂得没边了。
跨国并购当然会遇到突出的困难,尤其是并购沃尔沃这样的大象。一旦消化不良,注定会被它撑死。李书福不给自己留后路。吉利的利润、市值、收入,都远远盖不住沃尔沃汽车的亏损。但是李书福就是要干这一票。一如他惯常的习性,这回也不给自己留后路。所谓的两锋相遇不打弯,一打弯就完蛋。
许多人做事都充分留有余地,看上去是多留了一手,但实际上往往是三心二意,没有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意志力。(作者系清华大学中国企业家思想研究中心主任、管理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