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过度追求成功感觉的经理人,如何在简单依靠传统智慧的情况下,通过有效的自我营销,与疯狂的金融操作,构建梦想中的石油帝国……BANG!这成为了中资企业跨国经营的最大溃败
从北京到新加坡,只要六小时航程。启程时尚需寒衣傍身,走出来时只能着半袖衬衫了。这个以清洁整齐著称的旅游国家,也是全球最富生命力的所在之一。
自2004年12月8日回到狮城,外界环境对于陈久霖而言似乎丧失了意义。虽然他会经常上网查看关于自己的新闻,面对镜头时,他也如以往一样露出笑脸,但身处这个常年气温在30度以上的热带城市,陈只觉得寒冷,以至于要经常穿一件黑色皮夹克。
这个“不合时宜的人”,不久之前还是“亚洲经济新领袖”、新加坡的“打工皇帝”、“最具透明度上市公司”的明星CEO。但在2004年11月29日一天之内,他即经历了由天堂到地狱的命运转变:他所领导的中国航油(新加坡)有限公司(China Aviation Oil,以下简称中航油)向法院呈交的一份宣示证明中称,公司投资亏损5.5亿美元,严重资不抵债,申请破产保护。
这是迄今为止,中国公司海外扩张道路上的最大溃败。除去因控制失当而导致巨额资金损失,中航油事发后,海外投资者对中国企业的信用再度产生严重怀疑:在损失过亿后,中航油并未披露亏损信息,而是说服母公司中国航空油料集团总公司出售旗下中航油15%的股份,以换取扳回损失的筹码。
而曾被视为中资企业走向国际的过河尖兵的陈久霖,则真正成为了一个国际级丑闻的主角。几乎所有媒体再提及他时,都将其与1995年因投机而搞垮巴林银行的尼克·里森(Nick Leeson)对比,后者也是折戟于新加坡。
“里森的性质和我不一样,他是私立账户自己做。”12月10日晚,陈久霖告诉《环球企业家》。虽然仍谨慎地为自己辩解,但沮丧之情仍溢于言表。访谈间隙,自称已“臭名远扬”的陈不停发送手机短信,内容多为自己所做的古诗,其中不乏励志与释怀之意。
寻求破产保护后,被卸去公司总裁职务的陈曾回到北京,旋即回到湖北老家,他曾安慰父亲说:“我本身是一个农民的孩子,大不了过几年再回来陪您老人家种田去。希望您健康长寿,能等到那一天。”
2004年12月7日晚,陈久霖搭乘新加坡航空公司的飞机返回新加坡。第二天凌晨1时一到达便被新加坡警方逮捕。他被从后门带离新加坡樟宜机场,到警察广东民路总部大厦的商业事务局接受调查。当晚6时15分获保释离开。有一个马来保镖为其开道,他面露微笑的照片登在了第二天新加坡的各大报章上。中国航油集团原本要为他请两个保镖,他只要了一个,他说:“又没有人要暗杀我。”
据当地专家称,根据新加坡的法律,陈久霖最多可能被判刑7年并处以罚款25万美元。而陈则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来帮助公司重组以免于破产清算,由此给公司7000名小股东以交待,从而减轻自己的罪责。
这段时间,他遍寻重组资源,与各界人士打交道时,他常说的话有两句:“我这就是授权太多太相信人(交易员),如果授权不多,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情了。”伴随着一声长叹,接下来往往是:“如果再给我两亿美金作保证金,就能成。”
“他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何在”,事发后与之有过接触的旁观者称,陈久霖至今仍未意识到:他的自信与敢于承担风险造就了他,也成为其日后热衷下赌注,并对风险视而不见,最终导致惨剧的暗礁。
搏击南洋
中航油丑闻爆发后,一个所有人都在问的问题是:陈久霖这个对金融衍生品交易几乎完全不懂的人,为什么成为了有口皆碑的龙筹股红人,并得到了母公司极多的授权?
这个问题或许可以从两个方向得到答案:硬币的一面是,现年43岁的陈并非是凭空获得成功,而另一面是,陈在新加坡究竟取得了何种成功?
陈久霖出生于湖北黄冈市下属的宝龙村,地属偏僻,以至于功成名就后,他偶尔从武汉开车回家,也需不停询问才能找到返乡之路。
这个从小即表现出强烈进取心与自信的农村子弟,很早就意识到,知识是改变命运的关键。他勤于学习,为师长所喜爱——时至今日,他仍与一些老师保持着很好的关系,今次回到新加坡后,他还通过秘书给中学英语老师卢祥福发了一封信。 勤奋和勇于承担风险,使陈走出了宝龙村。1981年,他辞去了村里信用社的铁饭碗,专心准备高考,并在2年后考入北京大学东方学系。学习越南语的同时,亦努力修习英语。
毕业之后,陈进入国家民航管理局局长办公室,任翻译,亲身经历了民航管理局一分为五的改革过程,后又出任中德合资的北京飞机维修工程公司的外国专家助理。1993年,他加盟中国航空油料集团公司,参加了建设香港新机场供油设施和组建华南蓝天航空油料有限公司的谈判,以及中航油的前身中国航空油料运输(新加坡)私人有限公司的筹组工作。
据与陈交往多年的人士介绍,当年单位内申请去新加坡的人很多,毫无任何人际背景的陈久霖之所以入选,还是因为他所表现出的闯劲:为了说服其中一位领导同意新加坡公司参与集团对外的进口油投标,他曾冒着风雪一直等候到深夜。
1997年7月,陈久霖赴新加坡履新。他所面对的,是一家创立有4年,最初从事船务经纪业务但失败,已经2年没有任何业务,仅有16.8万美元和一名助理的“休克鱼”。陈认为这正是证明自己的绝好机会:在看到航油进口业务势必采用统一采购而形成规模效应后,即使正在金融危机之中,陈仍大胆将公司业务核心从石油运输转向石油贸易,通过国际招标、批量采购等手段,实现公司扭亏为盈。
随后4年内,陈久霖逐渐将中国航油集团旗下分散的航空煤油采购权集中到他的新加坡公司手中。“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且能够理顺母公司上下各种关系,确实展示了陈久霖的水平。”一位已经离开中国航油集团的人士说,但他也清楚记得,即使公司已经起死回生,陈久霖仍不满足——公司尚未赢得市场的尊敬:“当初很多券商都不愿意做一家贸易公司的承销商。”
这成为了陈的心结,在中航油上市之后不久,他就开始了公司的二次转型,确立以石油实业投资、国际石油贸易和中国进口航油采购三足鼎立的战略,以此淡化公司的垄断色彩。
随后,中航油动作频仍:2002年,收购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航空油料公司33%的股权,以及西班牙最大石油储运与分销商CLH公司5%的股权。2004年初,收购华南蓝天公司24.5%的股权和水东油库80%的股权,并与阿联酋国家石油公司(ENOC)签署了在中东和新加坡投资石油仓储设施的合作备忘录。
到2004年时,陈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宣布胜利了。在各种公开场合,他都会着意强调中航油的利润构成已经发生变化:石油实业投资已经占到总收入的68%,国际石油贸易占14%,而进口航油采购已经缩小到占18%。
但真正让陈获得巨大声誉的,并非是他所取得的成绩,而是陈的巧心造势。
1998年,法国BNP银行被陈久霖的执着打动,试探性地给予他1000万美元的融资额度。藉此,中航油盈利30万美元。陈久霖对此进行了广泛宣传,以争取到更多客户的放账。而2001年中航油上市以后,他更专门聘请了新华社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到新加坡做他的宣传顾问。他将自己定位为中资企业里的开明人物,不仅在新加坡最著名的中文报纸《联合早报》开设专栏,更频繁出现在当地的演讲台上。
所有的题材中,陈久霖在2002年时共得到490万新币报酬,因此而获得“打工皇帝”之名流传最广。2003年,陈久霖又将工资的事情拿到媒体爆炒一番,这次是他主动减少提成的比例。
虽然陈久霖也曾对外高调展示其白色奔驰S430轿车,但据中航油的人事行政经理王汉森称,陈久霖的薪水大部分拿到母公司发奖金去了。在外风光而不忘本,让陈在母公司获得了更多的信任。2000年,陈久霖拿出100万美元奖学基金与新加坡国立大学企业管理学院合作办EMBA班,将母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各地油料公司的经理轮流到新加坡培训一遍。陈本人也通过新加坡这个跳板结识当地和来自中国的政要,为自己编织强大的关系网。在2003年11月出版的一本名为《搏击南洋》的中国航油成立10周年纪念册里,仅陈与各界政要的合影,就有十余幅。一个未经过证实的说法是,当年新加坡资政李光耀签名售书,书价昂贵,但是陈久霖还是去了,谋得了与对方的合影。
陈如此急于扬名,所为何求?熟悉陈的人士都表示,他希望通过在新加坡证明自己,打开回国从政的方便之门。为表现出自己的清明,他与妻子没有购买豪华别墅,而是住在一处租来的普通公寓,雇佣的女佣,也是最便宜的月薪700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