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三尺又何妨 “何妨把它拆了去”



      “地窖今日做底子,用皇城砖为之。”

  上面这句话,是四川文学家、原北京大学教授吴虞的日记,写于1932年12月3日。

  当时吴虞已经从北京大学回成都老家定居,正忙着在自家院子里挖地窖。为什么要挖地窖呢?因为成都正在打仗,二十四军军长刘文辉跟二十九军军长田颂尧麾兵对掐,成都市区炮火连天,枪声不断,不时有流弹穿墙入室,误伤市民,吴虞怕住在地面上不安全,所以要在地下修一座避难所。
 让他三尺又何妨 “何妨把它拆了去”

  挖地窖是很容易塌方的,得用砖石甃起来。吴虞甃地窖,用的是“皇城砖”,也就是从成都皇城上拆下来的城墙砖。

  成都皇城的来历可不小。它位于成都老城区的中心,明朝时是蜀王的府邸,明朝末年被张献忠烧掉了一部分,清朝建国后重修,改建成了贡院,辛亥时期四川独立,那里又成了都督府,民国十五年蔡锷入川当四川省长,它又是省政府所在地。但不管在什么年代,它一直被成都人叫做皇城,一直是成都乃至整个四川的政治中心。用我们现代人的眼光去看,它属于非常珍贵的历史遗址,应该被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但是民国人把它拆掉了,拆的时候毫不犹豫,大家齐心协力炸掉城楼、捣掉城门、扒掉城墙,那一块块见证了历史变迁的老墙砖由于结实耐用,被大家运回家去,盖成房子,垒成厕所,甚至修成猪圈……军阀闹巷战的时候,吴虞以及别的一些市民又用这些城墙砖来甃地窖。

  成都皇城的西边还有一座满城,是清政府给八旗兵丁建造的城池,城里有八条街道,二三十条巷子,环境清幽,生态一流,到处是参天大树,存续了两百多年,一直是成都的地标和最豪华的住宅区。但是民国人也把它拆掉了,拆掉的城砖被铺成马路,拆出来的空地被修成公园。

  现在我们骂地方官,骂开发商,骂他们鼠目寸光,利欲熏心,为了政绩和利润,不惜拆毁城墙,拆毁古建。近二十年来,明清的木楼、民国的洋房、老北京的四合院、名人的故居,在一片反对声中纷纷倒塌,挖掘机冒着黑烟悍然驶过,历史的阵地一个个失守,代之而起的是多层住宅、高层公寓、联排别墅和独栋别墅,千篇一律的水泥盒子,满眼是缺乏历史感的物质生活。但是这种做法并不是近二十年才开始,甚至也并不始于新中国建立后轰轰烈烈的“破四旧”,而是在民国时代就上演了。

  1913年,北洋政府拆除金国时就有的古建“千步廊”。1915年,北洋政府又推倒了北京前门的城墙。1923年,紫禁城的一部分被拆毁。1922年,主政河南的冯玉祥拆掉了开封的满城。1924年,主政四川的杨森拆掉了重庆的老街。1928年,南京市长何民魂拆掉了玄武湖畔的所有古建。1935年,主政山西的阎锡山做了一个规划:山西全省的城楼应“分期拆除,以壮观瞻”,“各城门及城墙须粉刷清洁,图写新生活运动标识及标语。”事实上他的规划也确实推行了下去,直到日本鬼子开进山西……

  阎锡山等人的做法放到今天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在民国,这些做法得到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支持,至少得到了广大知识分子的支持。尤其是从海外学成归来的人士,对政府拆毁古建的行为更是举双手赞成。老舍小说《文博士》里有位海归,每逢路过尚未拆掉的北京南门,看见那破烂的城楼,他就觉得恶心,他认为不拆掉城楼的中国是没有希望的。1928年,留德博士张武提为国民党政府写了一份《整理北京计划书》,建议首先拆除故宫,片瓦不留。我们也不妨听听民国老百姓的想法,某北京市民指着老城墙说:“堂堂的都会,搁着一个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何妨把它拆了去!”

  大家先别忙着批评民国人缺乏文物保护意识,其实在那个时代,拆毁古建是有一定道理的。一是因为城墙太长,城门太窄,严重影响通行,如果不拆除一大部分,每座城市都得来一个异地重建,要不然甭说发展,市民出门都成问题;二是因为民国时期的古建筑还不像今天这么稀缺,特别在民国前期,满眼都是一样的大屋顶、一样的清水墙、一样的城楼、一样的瓮城,看得久了,跟现在的水泥森林一样让人恶心,何妨把它拆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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