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印象:
采访高文光,感觉与众不同。
一是高文光年近七旬,仍然主持着天津市文光集团有限公司的工作,董事长兼总经理,心气儿仍像小伙子一样。
二是高文光自称是外行,经营管理上用的多是过去“老字号”惯使的那些老方法,但仅20年,他就创造了一个拥有1千多名员工的企业集团。
三是尽管高文光自己已是一位老人,还是一个百事缠身的大老板,但他仍是一位孝子,一位令人意想不到的老孝子。
且说高文光是怎样的一位老孝子。
高文光有套好房子,在万科花园,但他不住,将近一年了,始终住回到老院儿那边——丁字沽一片旧得连个小区也没有的老楼里,因为他老娘在那。
老娘高龄88,是继母,40年前她进高家时,高文光早已成家立业了。但继母也是娘,老爹去世后,高文光一直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他的后娘。
几年前,为让老娘享享福,高文光买了一套“别墅”。买前他特意把老娘拉去看房,征求老娘的意见,老娘咧嘴一笑说“好啊”,他才交了款。不想住进去老娘就变了卦,整天嘟噜着脸。高文光说:“住别墅了,您怎么反倒不高兴?”老娘说:“在这儿我成天光看车了,看不到人!那边多好,谁都知道我是高娘,我走丢了都不怕,还有人和我打牌。”得,老房子还没卖,搬回去吧,为让老娘高兴。
老院儿那边原有俩单元,把着一栋楼房的头和尾。老娘住东头儿,雇着俩保姆;高文光住西头儿,一个保姆也没用。老伴儿得看守着那边的“别墅”,儿女们各有家室,高文光独自一人住在几乎已被搬空的老屋里,干什么呢?只为守老娘近一点儿,老娘那儿一有“动静”,他立马就能赶到。这几年老娘光住医院了,曾有一年住了5回。尽管每回住的全是“高间”,还是把老娘给住烦了,她气狠狠地说:“再去医院我就一头撞死!”顺者为孝,高文光只好这么守在她身边。
每天,高文光上午去公司上班,中午吃公司的盒饭,然后回老院儿,先去看望老娘,问有事没有?再回自己那边休息和办公。老房子太旧暖气都不暖和了,冬天很冷,而且连张桌子都没有,写东西得坐着马扎、伏在床铺上。有人说:“干嘛受这罪?回老伴儿那边住着怕嘛的?一个城市里,有事儿打个出租不就过来啦。”高文光说:“不行,老娘已到说"走"就"走"的"时候"了,我不允许我,当老娘"走"的时候,我没在她的身边,我得给她老人家送终,这是人当儿的责任和义务。谁知老娘何时突然咽下这口气呢?我就得这么守着。”
为这,高文光最大的爱好——唱京剧的事也是好久没干了。票友们不断地招呼他:“来呀,唱几口儿怕嘛的?完事儿赶紧回去不就得了嘛。”高文光极其认真地说:“不行,我更不能允许我,老娘那儿咽气时,我正在别处美滋滋儿地唱着,那叫不孝,是人生最大的笑话。”结果高文光几乎是一年没唱了。
社会历来不乏孝子,但像高文光这般大孝之举,特别是他能奉继母如亲娘,实乃罕见,由此可窥高文光之人品。
本文拟写改革开放三十年民营企业家的创业史,谈高文光的家事干什么?皆因高文光说他之所以能够成功,一靠党和国家的好政策;二就是靠他严格地奉行了中华美德中“仁、义、礼、信”的四大理念。“仁义礼信”,好多人说话都爱扯上这四字。唯独高文光,当人们了解了他奉养继母的做法后,才会相信他说的是真话,相信他用那些怪异的管理办法居然能够成功。
记者:听说您起小儿经历坎坷,“经商”的年代很早,但却碰得头破血流,是吗?
高文光:我生于河北任丘,在农村里长大。1952年我来天津上初中,是因为我父亲的户口在天津,他在这里做生意。我倒霉的日子始于1957年。那年我只说了一句“这报纸上有些东西它不报”,就被一个同学举报给学校,说我“反动”。班主任、教导处主任、校长,全都找我谈话,我觉得我没错,谈什么?结果就认定我是不老实,开除学籍。
傻啦,一下子就傻啦!那年代,开除学籍,对一个学生来说,跟天塌一样。因为那时就业,全靠毕业后国家分配,你连学籍都没了,谁给你分配工作?但我那脾气,不求你,开除就开除,不信能饿死人!我就自谋生路了。也好,半年后就是“反右”,好几位同学成了“右派”,亏我离开了学校,不然“右派”的帽子肯定少不了我的。不过没有工作的滋味也实在难受,现在的年轻人,绝对想象不出那时你在社会上独自谋生的艰难。
那时河西区尖山、解放南路那边都是苇子地。赶包粽子的时候,我去那儿劈苇叶,打成小把儿,蹲路边卖,赚个毛儿八七的小钱儿。但卖不上一会儿,就有人来逮你,说你这是“资本主义复辟”,逮着了统统没收不说,还得“批判”和“教育”你。小买卖做不成,想办法找了个工作,在李七庄那边一个国营养鸭场上班。那地方太远,去那儿得倒三趟车,下车再走半小时,工资少得可怜,养不了家。当时社会上有给场里提供浮萍的,一种水草,可做养鸭的饲料,拿网在坑里一捞就能卖钱,而且一天就挣十来块,是我半月的工资。我想这活儿我也能干呀?不就是骑辆大水管车,起早贪黑地卖力气嘛。我干!领导说:“你干,得先辞职。”辞就辞。不想我这儿一辞,他那儿变卦了,说:“凡本场辞职者,售浮萍一律不收。”并说这叫打击“资本主义”的“机会主义”。
工作玩儿完了,又得自谋生路了。我卖过冰水,卖过瓜果跟蔬菜,泡黑市倒卖票证,什么“粗的、细的、全国的”,“粮的、油的、工业的”……能干的行当全干过,但就一样——跟做贼一样,被人追得到处跑,整天鬼鬼祟祟的,活得跟坏人一样,没地位,挣点糊口的钱,心里不舒服。
最后我干拿线换袜子的小生意。那时物资匮乏,工厂织袜子缺线,老百姓手里有线——凭本供应的线,用不了的就都存起来。我先到工厂那儿,以三把儿线换一双袜子的“价格”换出几双袜子来,再走街串巷从老百姓那儿每双袜子换回五把儿线来。这交易老百姓高兴,我也高兴,赚了两把儿线,“利润”超过百分之六十。我背着个包袱,天天“有线换袜子”地吆喝着,多少赚了一点钱。不想日子刚刚过得好一点,突然来帮抄家的,把我所有的“商品”全都没收了,一下子赔个底儿掉。
那是1963年,我成家、孩子都有了,我拿什么养活家人,这不是绝人生路吗?我脑子一蒙,夜晚就上了火车,去北京,去找苏联大使馆。那时傻,就想你这儿把人逼得找不着道儿了,那我就到国外去看看吧,听说苏联那边比这儿强,就想去和苏联人商量一下,能否让我去他们那边工作去?岂知那时中苏关系已经开始恶化,我这一步纯粹是自取灭亡。
到北京后,转悠一夜,找到苏联大使馆。没等我走到苏联大使馆门口,就有一个中国人突然过来一搂我肩膀,把我“请”进路边一座小楼。随后就是审讯,就是天津公安把我押回天津再审讯,接下来就是处理。按说没进去应算是“未遂”,“未遂”也不行,有那想法儿就是“犯罪”。结果我被打成“政治犯”,予以双重处罚:“劳教三年”、“管制三年”,送天津板桥农场执行。就这样,后来我还得谢天谢地呢,因为那时“审判官”们要是稍微再“左”一点,杀头的可能都会产生,幸亏他们同情我,看到我确实是没了饭吃。
说到这儿,咱现在返回头去认真看看,中国改革开放前,你想做点生意、搞点经营有多难?想碰嘛,就碰你个头破血流。
记者:听说后来您又成了农民,还干过乡镇企业,那时您觉得怎样?
高文光:劳教结束后正好赶上“文革”,一纸“劳教结束人员全部留场工作”的文件,让我又在板桥农场里工作了几年。1970年,中苏要打仗,城市大搞战备疏散,像我这样的,本来就是来自农村,又被“劳教”过,自然是被疏散的对象,于是我又回到河北任丘老家当农民,种地、赶大车,以为这辈子就算是和城市“拜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