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还是音乐更要紧,他便递了辞职信。大贺典雄再次拒绝了他。于是,世上少了一个吉他演奏家,多了一个随身听(Walkman)的发明人
高篠静雄
1943年生于日本埼玉县。1962年4月加入索尼公司,2004年6月任索尼公司首席运营官,2005年2月任索尼公司驻中国总代表,现任索尼(中国)有限公司董事长。
午餐时间,高篠静雄就着一个日式海碗吃鸡丝面,跟旁边的人说着话,会一牵嘴角,露出孩子般的笑。四顾餐厅,要不是饭菜桌椅明显精致、厅中央还有水果蔬菜沙拉可供自助,会让人恍若置身高校食堂。100多位20岁出头的新员工,挂着索尼(中国)的胸牌,在浦东张江这个工程设计中心里开始各自的职业生涯,就像43年前的高篠一样。
一心想当吉他演奏家
43年前的高篠静雄,一个从关东埼玉县去往东京的小个子青年,穿一套深色制服,一心想成为古典吉他演奏家。这蛊惑从小学开始。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听到这种乐器发出的声响,从此忘不掉。后来,他用小提琴换了把吉他,蓄起指甲。那些日子里,除了洗澡、吃饭,高篠只知道练琴这一件事情。
高篠父亲的家族原是从事织布工作的,他因此精于制作各种小机关。但父亲却迷上了音乐和诗歌,转向研习日本传统乐器琵琶,到了一定水平,便开了乐器馆,招收弟子。高篠从小就学会了笛子、风琴和钢琴的演奏。他的母亲专攻古琴,父母主要靠在电台演奏的收入维持生计。“挣到钱,父亲就摆开宴席,跟弟子们喝酒、唱歌、作乐,所以很快又没钱了。”母亲于是做些女红补贴家用。清贫、淳朴、宽松、明亮,这是高篠的百草园,让他一生懂得自由、开阔和有趣的好。
高篠狂热地想当音乐人。但做音乐需要钱,为此他甚至上街变过魔术,最终进了盛田昭夫旗下的索尼,也只是因为工资比较高。那一年,他不满20岁。
出差两手空空,只背一把吉他。白天上班,晚上赶尚美高等音乐学校的乐理课。他忙于在索尼内部组织俱乐部,把吉他爱好者聚起来切磋技艺,公司还给点补贴。“与其说把吉他爱好者聚拢来,不如说把公司里的漂亮姑娘聚到一块儿。”高篠说。他从不肯放过任何搞笑的机会,以至下属往往要提醒他,哪个场合是一定要正襟危坐、不可以开玩笑的。但这句话却是实情,因为他在这群姑娘中遇到了后来的妻子。
“公司倾向于把每个人安排在最合适的岗位上,可能因为我个子小,就分配我去开发设计小型磁带录音机。”这是一个需要对机械有高度敏感和操作能力的部门,高篠少年时代习得的非凡的动手能力有了用武之地,渐渐被公司重用起来。当时他设计的索尼第一台卡带式录音机,型号TC100,在全球卖了十几年。
1967年,索尼收购了美国CBS的音乐部门。高篠找到时任社长大贺典雄,恳请加入音乐部门。大贺典雄的回答是:“这不可能。”因为研发部门需要他。当时,高篠的吉他演奏差不多是半专业水准,他跟另外两人组成的乐队常在东京演出,票价是500日元。因为加班渐多,无暇练琴,设计与音乐终成两难。想来想去,还是音乐更要紧,他便递了辞职信。大贺典雄再次拒绝了他。
于是,世上少了一个吉他演奏家,多了一个随身听(Walkman)的发明人。
跟盛田昭夫炼眼光
1970年代末,许多日本人喜欢拎着立体声录放机在汽车、公园里和海滩上欣赏音乐。当时立体声录放机的价格是10万日元,而且笨重。1979年,索尼当时的名誉会长井深大首先提议制造立体声单放机。当年春天,盛田昭夫看到了一台类似实物,就下令必须在夏天将产品市场化。“盛田先生要求我们首批生产5万台。但当时索尼的磁带录音机在市场最差的时候全球销量不到1.5万台,卖不掉的产品,会装在船上扔到东京湾。所以我们背着他,只准备了3万台。当年7月推出Walkman,第一个月几乎没有卖掉。”
但9月初,出现了戏剧性的峰回路转。明星出场,试用产品,年轻人都问:“这是什么?”一下子卖掉1万多台。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来买。最紧俏的时候,要预定4个月才能拿到货。“记得盛田先生还非常生气地问过我,明明说要生产5万台,为什么只做了3万?我搪塞过去了,直到先生去世才说出来。”
人物周刊:跟盛田昭夫先生共事的那些年,您学到哪些东西?
高篠静雄:我想,最重要的是,他教会我如何把不可能变为可能,还有取舍的勇气。你看,Walkman明明可以做成带录音功能的,他决定只做成单纯放音的,当时一片反对的声音。一般人很难像他这样坚定地决策。真正的市场在哪里?必须有一个宏观的眼光。
TR55,1955年生产的晶体管收音机,盛田先生自己拿到美国去做推销。当时美国市场上晶体管收音机的覆盖率是75%,能开发的份额已经很小了,大家都说卖不掉。但他就抓住一点:便携式,让人们在任何地方都能收听想听的频道。于是成功了。
人物周刊:盛田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固执?
高篠静雄:我们都是很会玩的人。盛田先生一生喜好艺术和音乐,还是一个体育迷,他打网球、高尔夫,60多岁的时候还冲浪、潜水,整个冬季都滑雪。说起来,Walkman也是为了玩才发明的,因为他发现孩子们和朋友们都喜欢一边学习工作,一边放音乐。
我自己也喜欢玩。我去年4月到上海,安定以后,一直在跟一个二胡老师学琴,现在会拉《茉莉花》。我的梦想就是来到中国的时候是索尼驻中国总代表,回去的时候是个二胡演奏家。
盛田先生、井深先生都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经常跟一线的设计师交流,了解我们的想法和工作中存在的难点,这一点非常有用。所以我现在再忙,都要匀出时间去跟设计师交流,这比看报告有用得多。
要允许失败
人物周刊:刚才您提到找准市场需求,但通常,消费者并不太会把自己的需求讲出来,消费需求更多依赖于决策者、设计者的发现和引领。您觉得一个企业领袖需要有什么样的知识储备,或者对生活有什么样的观察能力,才能让这种发现的灵感源源不断?
高篠静雄:非常好的问题。你知道,如果我们坐下来开会,把大家的各种意见都放在一起,不一定能够得到非常独特的意见。如果我们都去做非常正规的市场调查,那么各个公司做出来的东西都差不多。
我觉得要诞生一个真正独到的东西,必须要有一种自上而下的穿透性的、高度一致的指令。上一层的管理者一定需要有一种意识,并把这种意识用有效的方法传递给下级。
在这个过程当中领导层的参与和适当的指导是非常重要的。领导层的意识里要包括一种判断的眼光和对市场的理解,比如说这个产品能够对人的生活方式产生很大的影响,领导层首先要清楚地看到这一点,然后给大家信心和方向。
怎样才能具备这种眼光呢?我想,它是一门艺术。在上海,我喜欢去新天地跟年轻人聊天,了解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各式各样的想法。上海创意中心的山砥克己先生领导的团队已经完成对100个中国年轻人的调查,他们分布在4个大城市,我们到他们家里去,看他们的生活环境,交谈,然后问自己:我要设计一个什么新东西才能满足我访问的这个人的需求?
我们只有把握住这是什么样的时代,人们的生活是什么状态,消费需求在哪里,然后才能选定方向。譬如在中国,人们对高清液晶电视的需求与欧美市场不同,就是希望能挂在墙上,这也是我们在家访中闲聊发现的。所以我们专门在中国设计了薄形液晶电视T系列,只有6厘米厚。
人物周刊:在看索尼创新管理的理念时,有一条让人印象深刻:“我们给员工设定的目标往往是不容易实现的、很高的目标。稍微花点力气就可以克服的挑战,是做不出超越其他人的东西的。”
高篠静雄:盛田先生当初创立索尼时就说:一提起这个品牌,就要让人想到高质量的产品。索尼30年前就在研究高清电视了,现在投入的研究涉及生物技术等许多领域,是为8年、10年后的市场服务的。
要落实这种管理,就要建立一种精神,就是允许失败。我是这样做的:一旦成功,功劳是他们的;如果失败,责任我来担。
高篠静雄最后又露了一手他的管理招数:明确提出要求。当年他要求研究人员设计出磁带大小的MD录音机时,用木头做了一个模型,上面写着“18.5毫米厚”,并签上自己的姓“高篠”。开始,设计师大骇,“我就连着3天叫他们到办公室来反复看这个模型,看着看着,他们也习惯了,想想也许可以试一试。”一年半以后,一个可以塞在衬衣兜里的MD录音机诞生了,比他要求的还薄了1毫米。超薄液晶电视,也有个木制模型,上面也有“高篠”二字。他说,这是索尼风格。
拍照时,高篠静雄微微叉腰,很神气的样子。忽然发现皮带扣附近露出一截领带,他感觉不妥,又无处安置,索性将那一截塞进裤子里,然后一牵嘴角,经典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