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是一个波澜壮阔的企业场面,“十里之内,熙来攘往,皆为华林而往”。不到两年的时间,孙树华打造了一个涉足“建材、贸易、水电、建筑、教育、白酒、餐饮、房产、旅游”等10多个领域的企业帝国,有着47亿元的资产以及5375亩土地。
2004年,孙树华以14亿元的个人资产轻松地登上福布斯富豪排行榜,并成为了声名遐迩的“河南首富”。当“见过全国最多有钱人”的胡润入豫选富时,也禁不住连连用“最大的发现”来形容他所看到的“性格内向,有着貌不惊人的农民相貌,却有着气吞山河企业雄心”的孙树华先生。
“官、银、商、民”四轮驱动
在动辄上亿元投资的大手笔面前,很显然,华林集团每年不过千万元的利润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的“盘局”。即便从现代企业的发展逻辑或者从最简单的商业理论来推导,华林的逆风飞扬都是一个现实性的“悖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企业做到一个“遥不可及的高度”,孙树华到底又有何通天的本领?
在生死线上“过”了一回的孙树华时至今日不抽烟、不喝酒,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每天只睡5个小时的觉,地方就在办公大楼的五楼。有一次孙树华兴致大发,突然拉上集团的副总要求下一盘棋,结果副总倒还惊呆了,以至于“颤抖着双手不敢落子”,而这也是大家看到的孙树华惟一的一次业余活动。
但这些生活细节并不能证明孙树华在做企业方面有任何过人之处。
“孙树华的性格十分要强和执着,在处事上有着极高的情商,这点尤其体现在他与银行非常紧密的交往上。”一位熟悉孙树华的人说。
孙树华得以建立庞大的帝国,不可否认是借助了多种“东风”的结果。首先有着银行滚雪球式的贷款支持,毕竟华林所投资的多个领域都是被行家看好的“有前途的项目”。而地方政府出于政绩,或者发展的需要,也会于公于私对急于做大的华林施以援手。比较典型的事例是,几年前华林的产值只有7000万元的时候,孙树华战战兢兢地报了一个1亿元的数字,满以为会被查出来挨批评。哪知地方官员再往上报时“加快了发展进度”,这一数字翻了一番,达到近2亿元……
这种“官、银、商、民”四轮驱动的奇特方式决定了孙树华想要做什么项目几乎没有阻碍,银行有贷款,政府有政策。而孙树华也在各方的照顾下习惯了这种被“抬着走”的行事方式,甚至不用考虑太多的资金风险。华林集团内部在总结自己的发展模式时,称之为:非模式化。即华林的发展得益于“打破一切现有的框框制度,从现实出发,根据企业当地、自身的特点来发展企业”。这种“非模式化”更多地强调了企业与各种力量的关系,而忽视了企业本身需要从受益上“安身立命”的基本道理。记者在采访时发现:一个几十亿资产的企业,竟然没有一个详细的中长期战略规划;对于上马哪些项目、企业是否可以兼并都没有任何可行性分析报告,往往是“孙总决定了,大家都照着做,甚至从来不怀疑其对错”;企业内部沟通严重匮乏,连最基本的电脑工具都少有。还有一个生动的事例是,沪光塑料厂曾经因为原料不够干燥,导致产品起泡最终报废了几吨原料,这种生产大事故集团上层居然几天后才无意中从“小道消息”上得知……
说到底,华林集团还只能算是个中小企业,虽然有各种力量的帮助将它推到了一个众人眩目的境地,但企业本身的原始面目注定了它的悲情色彩。一位了解华林的人比喻更为形象,“华林集团像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在两边有人帮忙抬杠铃的情况下练举重。在不知道真正能举多重的情况下,觉得举多少都无所谓。不过没想到杠铃这么快就掉了下来……”
自由落体
杠铃掉了下来,来得非常迅猛,令所有的人措手不及。
2004年6月,仓促上马的锂电池项目第一个夭折。华林集团当初在上马时忽略了诸多要素,投资几个亿的项目甚至没有进行过有效的论证分析。项目的钢架都立起来了,哪知方案却因为环保不过关始终通不过有关部门的审查立项。虽然华林集团最终“果敢地放弃了”,但这一“果敢”使得3000多万元就此打了水漂。
华林集团的主业塑料业,在孙树华动辄几十亿的大手笔中根本提不起大家的兴趣,被逐渐忽视。在近乎自然死亡的法则下,2004年8月,边生产边走下坡路的沪光塑料厂“终于停摆”。与此同时停产的还有当初花大价钱收购过来的三元化工,也在“无人疼爱中”被租给了几个天津人。时断时续的开工过后,几个天津人弃之而去,几亿元的资产成了一堆无人问津的厂房……更令孙树华始料不及的是,寄予无限厚望的PE管生产项目在立项之后,突遭非典,工程久久不得开工。待到几个月后工程建成,煮熟的鸭子居然也飞掉了。“当初西气东输工程在博爱县附近有一个豫北支线,会使用大量的PE管材;而华林集团的生产延误之后,该工程施工时就采用了其他管材”。遭此变故,“亚洲最大的PE管材项目”开工严重不足,十二条生产线往往只有一两条苟延生产。看不到合作前景的安彩集团随后撤资走人,昔日的兄弟撕破脸皮要合资时的几千万注册资金……
多项重大决策的溃败使华林集团陷入被动,涉足的行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轰然倒下:原本为“帮政府一把、解决员工上访问题”而收购的四五酒厂,因无力支付履约金最终被政府收回,进入了破产清算程序;雄心勃勃的纺织厂在打桩打了一半后匆匆停下;先前那些放出豪言的几十亿的投资项目,也早已在无力“赶场”中全部流产。
这几乎是一个要有多倒霉就有多倒霉的企业。2004年4月,国家出台了相关政策,银行随后紧缩银根。靠银行贷款支撑的路子被堵死,而嗅到华林“快不行了”的银行们反倒蜂拥而至,争相前来逼要到期的、或是没有到期的贷款。孙树华使出浑身解数,半年内还了5.7亿元的贷款。当地政府甚至倾巢出动,帮华林还了6000万元的贷款,创下了至今前无古人的政府帮企业还钱的先例。但在已经暴露出来的40多亿元贷款面前,政府的微薄之力仅仅是杯水车薪。
2005年2月,一位淮阳籍的外地记者,在回到家乡溜了一圈之后,将华林集团的困境大白于天下,“最终成为了当地的千古罪人”。在传媒等多重力量的作用下,华林集团处在了崩溃的边缘。2004年初,孙树华与结发多年的妻子向秀丽离了婚。有人说孙树华离婚是为了转移资产,还有人说,“董事长夫人不愿忍受孙树华苦行僧似的生活,两人狠狠地吵了一架,还差点动了手”。
在当地,有很多孙树华赞助的学生,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有200人;在华林集团辉煌的时候,孙树华还决定投资2亿元在当地建一所高中,“没有学费的可免费就读”;2004年底在异常困难的情况下,孙树华还毅然拿出了22万元为当地太昊陵的伏羲、女娲重塑了金身。有人说孙树华是在祈求两位老祖宗的保佑,有人说行善积德是孙树华的一贯本能。
不过那所可以免费就读的学校,至今都没能盖起来。
长夜漫漫,夜深人静,“只上过几年小学”的孙树华趴在桌上含着泪给员工们写信。笔头提起,竟是万般沉重。昔日的谈笑风生花开花谢,生存的悲酸艰辛蜚短流长,都在瞬间化为眼泪滴落纸间。信只写到一半,孙树华就再也未能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