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和我投缘的人,似乎还是昨日之事。有时午夜梦回,我会突然想到他们中的某一位。
逢着人生遇合之事得不到解释,佛教便说这是靠的缘分。比如,“文革”时我最初也想不通,一周之间,牙齿全部动摇,结果十天之内,拔尽了上下牙,成为无齿之徒。
我不是佛教徒,但在祖母的熏陶下,从小就相信缘分。回首和我投缘的人,似乎还是昨日之事。有时午夜梦回,我会突然想到他们中的某一位。
父亲
母亲生我后一个月,因产褥热不治故世。记事以来我仅从照片上认识母亲。九年后,父亲带了继母回来。
继母出生于南昌的一家破落户,虽属名门,式微已久,知书而不识理。每天不打麻将时,她便手捧《红楼梦》,还以为一朝嫁人,夫婿须要赡养她的全家。
可是她又死爱面子,不说她要钱接济娘家,反而造出种种理由,说我要衣服鞋袜,还因为我自幼身体孱弱,每日需吃营养品。拿这些理由,一封封信给父亲要钱。
父亲起初是有求必应,但后来起了疑心,因为衣服鞋袜和牛奶鸡蛋究竟所费有限。所以有一天,他趁公差之便,突然回到家里。
我记得当时父亲呆呆地坐在我的衣箱旁边,箱盖打开着,一旁堆着我的衣物:一套发了霉的棉衣裤,几件夹衣衫,几件长褂,几套短衫裤,此外便是前穿后通的一堆破烂袜子。
到后来,表姐们告诉我说,父亲和继母离婚了。埃德加小姐
我第一个美国教师埃德加小姐,是美国浸礼会派来教书的。那天我们上学时,天忽然乌云四合,不久便下了瓢泼大雨。我当时正在学副词,只记了个副词可以形容动词。
于是我说:“It’s raining hardly. ”这时埃德加小姐便说:“It’s raining hard. ”
可是第一次我还没有听明白,再说一句“It’s raining hardly. ”埃德加小姐严肃地看了我一眼,又一次纠正我——“It’s raining hard.”
我猛然感觉到自己一定把hardly这个词用错了,但还不知道错在哪里。下课后埃德加温和地对我说,读书时要勤查字典,明白单词的不同变化。她不是在班上直接指出我的错误,如果这样做,肯定我下不了台。但是她要我自己发现错误,并由自己改正。
这个故事让我养成了勤查字典的习惯。1932年她回国,我去码头送行,她含着眼泪对我说:“我将天天为你祈祷。”戴望舒
我1938年2月到香港,见到望舒是很偶然的。
有次我的同学陈宪要到《星岛日报》找张光宇,邀我同去。到编辑部时,只见靠窗的写字台前,有一人在伏案工作。他听得脚步声,便抬起头来招呼。他一面和我握手,一面深深地端详着我,最后迸出一句话来:“奇怪,你的脸好熟,我们哪里见过?”“想不出。”“你是杭州人?”他还是拉着我的手,我点点头。
“你在皮市巷有亲戚朋友吗?”他又问,神情中似乎又回到了故乡。“我有个同学住在那儿,姓李的。”“对,对,就在他家,我的亲戚。”我也有些愕然,“你的记忆真好!”“不,我听出了你的杭州口音,冒险猜一猜的。”
“你的稿子我都看过了。你的散文还可以,译文也可以,你该把海明威的那篇小说译完,不过你写的诗大部分是模仿的,没有新意,不是从古典作品里来的,便是从外国来的,也有从我这儿来的。我说句直率的话,你成不了诗人。但是你的散文倒有些诗意。我选了一两篇准备刊在《星座》上。”
可以说,望舒给我开启了一扇进入文坛的门。乔冠华与龚澎
1942年,乔冠华从香港撤退到重庆,曾住在我家里。
有一晚我们举行读书会,龚澎、老乔却迟到了,我们先到的人都以他们会不会出意外而担心。正在焦急时,龚澎、老乔却排闼而入,连声说快事快事。
原来他们从公共汽车下来,发觉后面跟了两条尾巴,亦步亦趋,龚澎说应该整整这些小特务。于是他们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挡住两个特务的去路。
特务冷不防他们这一着,险些撞在他们身上,龚澎和老乔便开始教训他们,说什么事不能做,却要去当特务,问他们以后是否还要盯梢,训得这两个特务狼狈不堪,连声说不敢不敢,转身遁去。
梅兰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