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不知为何,全国上下“忽如一夜春风来”,四下里掀起一股“左岸”热潮:先是大街小巷两岸三地、纷纷传颂的“左岸咖啡与奶茶”;接着是国内各地雨后春笋般纷纷上马的地产项目。深业的“风临左岸”,长沙的“左岸春天”,杭州的“左岸花园”,这些公司都打出了“法式尊邸人文世家,浪漫风情”的美丽招帘。而中关村的“左岸公社”写字楼与上海四川北路商业街的“左岸改造计划”更将这一左岸风潮推至顶峰……
然而,到过巴黎的人都知道:此“左岸”非彼“左岸”也。
我们中国人喜欢把东西南北作为方位,来形容地方,除了重庆这样少数几个东南西北搞不清楚的城市之外,我们传统总是城南城北、东城西城的。美国佬则喜欢上中下的分划,上城、中城、下城的叫,直到“下城”(downtown)都成了英语中“市中心”的代名词了。只有法国人在巴黎,才站在塞纳河中那个“城市岛”上,背对上游,面向下游,把城市分成右岸和左岸。
左岸有大学,包括法兰西学院和法兰西美术学院。早期这里住宅不贵,豪宅少于右岸,王公贵族都不住,才挤着住了好些文化人,就有点像纽约的索霍了。画家也有少数住这里,但是还是嫌太贵,因此才集中在右岸北边好远的蒙玛特高地。
文化人多了,路边的小咖啡馆就忙了。文化人多是自由职业者,不上班,充其量在附近的大学教书,家里没有人气,因此没事的都挤在便宜的咖啡馆里,聊天、辩论、调情、讲“段子”。好像海明威,浪迹巴黎,手头的钱也不多,挤在这里倒出了灵感。萨特在大学教书,天天在这里“双叟”咖啡馆找个位置坐下,写自己的哲学手稿。此人虽面目难看,两个眼珠子总是分朝两个不同方向看,他的“存在主义”却使好多女大学生为之疯狂。
我第一次去巴黎,住在左岸,那间Lenox旅馆完全一派“左到不能再左”的气氛。后面出来,走路10分钟,就到了“双叟”(DuexMagot)咖啡馆,也就是路边一个比较大一点的咖啡馆,不远就是另外一间同样出名的″花神″咖啡馆,都人头涌涌。我通常都去得早,一是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觉,二是这些时尚得不得了的咖啡馆下午开始就有点水泄不通的感觉,很坏情绪,因此总选择早上喝咖啡。
“双叟”最近,我就常去。酒保指给我看一张桌子,说就是当年萨特每天来埋首写作的地方。因为萨特,这里经常集聚很多激进的大学生、知识分子,慷慨激昂。有好几次,萨特和卡缪曾在这里为存在主义是否就是人文主义的问题公开激辩。而我坐在那里,不过是个匆匆过客,看秋天的阳光慢慢爬上咖啡馆的遮阳棚,看人来人往,朦朦胧胧的好像回到那个摇曳而激动人心的1960年代去了……
坐在那里,握一杯咖啡,可以没有任何计划,看看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或者佛朗索瓦。萨冈《战时之恋》,是如何开心的时刻啊!
我总是对朋友说:最便宜而感觉最高级的享受就是在左岸那些咖啡馆坐了,一杯咖啡加两个牛角包也就几块钱,再加一本小说,足够你打发一天。你在那营营人声中,不经意的听着1920年代的从奥尔良传到巴黎的蓝调,读你自己喜欢的书,随手写下你的感觉——注意:是用笔写,不是用笔记本电脑,才有情调。那种气氛,到哪里找?
在那种气氛之中,思想可以是现代的,但是周边的氛围却是历史的,浓郁得好像稠稠的沥青一样,无法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