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美国的一位中文教授曾经说过:“中文里没有所谓华丽的风格和美的风格,人们对于风格不以为然。中文的技巧只体现在文字的书写上:书法写得龙飞凤舞的人就是懂得这门语言的人。”一个讲座教授说出这样的话多少有点让人感到意外,但这个观点却并不新鲜。它真实地反映了学术界对于中国文学的看法。中文文献记载的价值已经得到了公认。中华民族拥有浩如烟海的典籍、精确的编年史制度,靠借古讽今来责难国君的习惯,尤其是把自然界每个领域所发生的奇特现象都归为“祥异”的做法——所有这些都使得他们的编年史和地方志就像一座永不衰竭的知识宝藏一样,包含了大量有趣而又有用的信息。正是通过这些史料,我们的专家学者们才能够纵览数千年的历史,获知关于日食、彗星、流星雨、陨石、旱灾、涝灾、地震等信息,以及关于这个人数最多的民族所有兴衰盛亡的相对可靠的记载。然而,尽管大家都承认为了进入这样一个研究领域而去克服学习一门难度极大的语言所会遇到的种种困难是值得的,但没有人会想到掌握中文居然还会有额外的补偿。谁能够想象得到,学习中文的过程其实并非像在穿越沙漠或热带丛林,而更像是走在一个到处都能听见奇鸟歌声,都能闻到鲜花芬芳的森林里,人们会不时地为眼前那难以形容的美景而感到心旷神怡。文学艺术的学者们会期望在古埃及的象形文字或亚述的楔形文字记载中找到优美的措辞,而不会在中国充满表意文字的方块字中去寻找同样的东西。本文的目的正是想要纠正这种被普遍接受的印象。然而在这样做的同时,我并不想把它写成一篇论述中国文学价值的专题论文,也不愿承担起阐明中文修辞和语法规则的重任;而是只想着眼于论述风格这一个问题,更确切地说,是中国散文的风格问题。

我意识到,要使那些不懂中文的人明白我的意思,甚至对其感兴趣,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风格具有不稳定的特性,在转换的过程中会丧失掉;而对风格的任何阐释,无论写得多好,比起鲜活的语言来,最多亦不过是干瘪的植物标本或肚子里装了填料的动物标本。况且,与英语大相径庭的汉语,在阐释过程中也最容易受到歪曲。因此,我怕自己在这方面力有不逮,甚至会弄巧成拙。其实,只要考虑到中国文学的历史悠久和作品的广度,这些印象的错误便可显而易见。设想一下,远在任何其他活的语言出现之前,一个伟大的民族就已经在构建一个其广度无与伦比的文学了,假如这些作品中不包括任何可以取悦趣味和激发想象的东西,那不是假定他们的作者完全缺乏普通人性的特征吗?难道我们可以相信,中国的蜜蜂和其他国家的蜜蜂不一样,仅仅因为喜爱劳动而在构筑蜂巢,而不是在蜂巢内储存它们必须要吃的花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