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民族工业 追寻“被遗忘的近代民族企业家”(一)



        那些在工商业领域积极竞争、走向国际市场的新兴企业家追根的时候,常常把自己的根追到徽商、晋商的身上,追到红顶商人胡雪岩那里。但这个根实在是追错了地方——他们都是农业文明的产物。只有到了晚清,才有可能出现新型的近代工商业以及新型的企业家阶层。

        张謇:近代实业第一人

  如果说城市也有血脉的话,那南通的血管深处,永远活着一个张謇。这个城市里有个说法叫“一山一水一人”——山是狼山,水是濠河,人是张謇。在20世纪初的中国,南通仿佛是一个黄金城市。举国动荡,这个江苏一隅的县城却在张謇的主持下建立了一个相当完善的城市系统。

  “张季直(张謇)先生在近代中国史上是一个很伟大的失败的英雄……他独力开辟了无数新路,做了30年的开路先锋,养活了几百万人,造福于一方,而影响及于全国。终于因为他开辟的路子太多,担负的事业过于伟大,他不能不抱着许多未完的志愿而死。”胡适这样评价张謇。

  失败的英雄,往往比胜利的英雄有着更丰厚的人生境遇和悲壮色彩,张謇的独子张孝若对胡适“失败的英雄”一评不但并不介怀,反倒深有同感,“你说我父为失败的英雄,这话确当得很,就是我父本人也承认的。因为他生平志事没有实现的,何止百分之八九十,只遗留了许多实地测验的具体计划。数十年来,他想办地方普及教育和民兵制度,没有成功;他想办通海一带大电力厂、大纺织印染厂,没有成功;他想垦辟沿海几百万亩的荒田,没有成功;他想疏治淮、运、江、湖、松、辽诸水道,没有成功;他想实现棉铁政策,改革盐法,和划一度量衡,没有成功……没有成功,不是失败吗?”

  这话对了一半,有时候没有成功,也并不完全是失败。孙中山接见张孝若时曾题赠过一幅照片给张謇,他谦虚地说:“我是空忙。你父亲在南通取得了实际的成绩。”1937年,中华书局刊行的《中国百名人传》中,起为黄帝,末乃张謇。

  如果说城市也有血脉的话,那南通的血管深处,永远活着一个张謇。这个城市里有个说法叫“一山一水一人”——山是狼山,水是濠河,人是张謇。

  在20世纪初的中国,南通仿佛是一个黄金城市。举国动荡,这个江苏一隅的县城却在张謇的主持下建立了一个相当完善的城市系统。

  张謇在20年间所参与的企事业数量高达180余家,囊括工业、垦牧、交通运输、金融商贸、商会民团、文化教育和公益事业。当时的中国制度缺失,前途茫茫无着,张謇却在南通建成了相当完备的经济、文化、交通水利、医疗和慈善体系,并创造了大量就业机会。社会井然有序,风气也清明淳朴。许多社会学者被吸引,前往南通考察,南通因此被誉为“中国近代第一城”。

  即使到现在,大多数南通人的小学、中学,甚至大学生涯还都是在张謇创办的学校里度过的;大多数南通人家都至少有一个亲戚在张謇创办的工厂里工作过;大多数南通人最常去的电影院是更俗剧场,张謇当年在这里接待欧阳予倩、梅兰芳、袁克文……大多数南通人都在濠河岸边的公园里散过步,晒过太阳,打过水漂,这个公园是张謇当年规划的5个城市公园之一,公园里有座叫“濠阳小筑”的宅院,是张謇晚年的家。

  逃离官场的状元

  1853年7月1日(清咸丰三年五月二十五日),张謇出生于江苏通州(今南通)海门常乐镇。张謇兄弟五人,他排行第四,后被称“四先生”。张家世代务农,直到张謇的父亲张彭年时,才在务农之余兼营一个制糖的作坊。

  张謇4岁时启蒙,5岁入塾,聪慧过人,但是张家祖上三代没有人获得过功名,也就是所谓“冷籍”。当时科举规定,“冷籍不得入试”。为了取得应试资格,张謇15岁时由他的一位老师宋琛安排,结识了如皋县的张家。张家同意张謇冒充自家的子嗣报名获得学籍。16岁,张謇考中了秀才。

  但是从此如皋县张家开始用冒名一事来要挟张謇,连续索要钱物,最后索性将张謇告上了公堂。这场诉讼延续数年,令张謇十分狼狈,家道也因此困顿。

  从16岁中秀才到27岁之间,张謇每两年就去江宁参加一次乡试,先后5次都未得中。1882年,朝鲜发生了“壬午兵变”,张謇随吴长庆到了汉城,他所撰写的政见和议论很快传回北京,主张对外持强硬政策,引起了高层官员的注意,并受到了光绪的帝师、时任户部尚书的翁同龢的赏识。翁同龢在政治上与慈禧不和,拥护光绪掌权,正需有人充实阵营,从此不遗余力地提携张謇。北洋大臣李鸿章和两广总督张之洞都给争相礼聘,邀其入幕,但张謇一概婉拒,“南不拜张北不投李”,回到通州故里,继续攻读应试。这大约是一个旧时读书人内心的自尊——希望靠自己考取功名,名正言顺地踏入仕途。

  1885年,张謇终于在乡试中考中了第二名举人。此后张謇开始参加礼部会试,向科举的最高阶段进发。1894年,也就是甲午年,因为慈禧六十寿辰特设了恩科会试。心灰意冷的张謇因父命难违,第五次进京应试,中了一等第十一名,翁同龢将他改为第十名。4月殿试时翁同龢的提携之心已经迫不及待。他命收卷官坐着等张謇交卷,然后直接送到自己手里,匆匆评阅之后,便劝说其他阅卷大臣把张謇的卷子定为第一,并特地向光绪帝介绍说:“张謇,江南名士,且孝子也。”于是张謇在41岁的时候,终于得中一甲第一名状元,授以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官职。

  自1868年中秀才以来,张謇已经在入仕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地走了26个年头,进出科场20多次,直接耗费在考场上的时间合计就有120天,其中的痛苦与荒诞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中状元的这一天,他的心情非常复杂,当天的日记中几乎没有兴奋之情。喜讯传到家乡不久,他父亲就撒手人寰,按清朝规矩,他得在家守制3年,这似乎预示着他终将与仕途无缘。

  张謇曾言:“愿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不愿居八命九命可耻之官。”1898年他到北京销假,正值“百日维新”,恩师翁同龢被罢官,心知官场险恶难测的张謇,决心远离官场,走上实业之路,“三十年科举之幻梦,于此了结。”

  募集不易“股份制”

  早在1895年夏,张謇就在替两江总督张之洞起草的《条陈立国自强疏》中提出了“富民强国之本实在于工”的观点。“中国须振兴实业,其责任须在士大夫”。张之洞在调任湖广总督前,特别授意张謇在南通筹办一个纱厂。“状元办厂”当时是个新鲜事,当时,离甲午战败已有一年,《马关条约》规定外国人可以在中国设厂,这对中国人是个大大的刺激。

  在唐闸选定厂址之后,张謇取了“大生”两字作为厂名,“大生”二字源自《易经》:“天地之大德曰生”。

  大生创办之初就设想了股份制,最早的一份《通海大生纱丝厂集股章程》分析了在南通办厂的利人利己之处,公开向社会集股60万两,分6 000股,每股100两,预计每股每年可以获利22两,以两个月为期,在上海、南通、海门三处认购,结果招股很不理想,应者寥寥。

  1897年,大生重订集股章程,向社会招股50万两,分5000股,还是进展不顺,上海方面只收到2万两,南通也不足6万两,离目标实在太远。9月26日,“大生机器纺纱厂股票”开始发行,署名为“经理通州纱厂张季直”,因为盛宣怀承诺帮助筹资,所以票面上还印有他的姓氏头衔。当年10月17日,2万多锭官机由军舰运到南通,这批英国造的机器已在上海码头搁置5年之久,日晒雨淋,连包装木箱都破了,机器零件锈坏的占了十之三四。光是搬运和擦锈就花去6000两。前来安装的英国工程师说,从来没看见过损坏成这样的机器。

  1897年冬天,张謇为大生起草的《厂约》开篇说:“通州之设纱厂,为通州民生计,亦即为中国利源计。”在他心目中,办厂就是读书人的报国之地,他兴奋难已,一口气给大生拟了多副对联,并巧妙地把“大”、“生”二字嵌在其中:

  “生财有道;大利不言。”

  “通商惠工,江海之大;长财饬力,土地所生。”

  “秋毫太行,因所大而大;乐工兴事,厚其生谓生。”

  1899年5月19日,离大生开机只有4天,他派人过长江,到常熟请恩师翁同龢写了一副对联,一直挂在大生的公事厅,现在仍由大生一厂保存:“枢机之发,动乎天地;衣被所及,遍我东南。”

  1899年5月23日,经过44个月漫长的筹备,大生终于正式开机,2万纱锭只开足了9000锭,之后又到国外买了机器零部件,5个月后才开到1.44万锭。

  大生开机,47岁的张謇内心自然很激动。要知道,这是中国人最早的自办纱厂之一,在大生筹办之初,全国商办的机器纱厂不过寥寥几家,到大生开机时也只有七八家,集中在上海、杭州、宁波、苏州一带。没有想到,大生纱厂开机第一年就赢利了,在支付了官股、商股的4万多两官利后,还有7.8万多两余利。

  据说张謇一直不能忘怀大生最初创建时的艰苦,特地请人绘制了四幅“厂儆图”,暗指创厂时遇到的事件,挂在厂内公事厅东西两侧。第一幅是《鹤芝变相》图,寓指潘鹤琴、郭茂芝在关键时刻退股作难。第二幅是《桂杏空心》图,指的是盛宣怀(号杏荪)和桂嵩庆食言而肥,拒付资金。第三幅是《水草藏毒》图,指是的南通知州汪树堂(汪字有“水”;树字含“草”)因不满刘坤一将地方公款拨给大生纱厂,煽动乡绅秀才发难。第四幅是《幼子垂涎》图,指的是大生纱厂即将投产而资金匮乏时,浙江候补道朱幼鸿、盐务督销严筱舫企图乘人之危,低价盘下大生纱厂产权。

  从1895年底开始筹办到1899年4月投入生产,“首尾五载,阅月四十有四”。在这44个月中,大生纱厂的招股集资历经曲折,几次濒临夭折。这段经历是近代中国企业发展不易的一个生动例证。

  黄金时代

  因为张謇是状元出身,大生纱厂早期的棉纱产品使用“魁星”商标,下设有“红魁”、“蓝魁”、“绿魁”、“金魁”、“彩魁”等不同产品线。商标的主要部分就是魁星点斗,独占鳌头的形象。投产后的第二年,大生纱厂得纯利5万两;第三年得纯利10万两;到1908年累计纯利达到190多万两。

  在大生纱厂经营好转之后,集资招股的问题似乎再也不存在了。1901年张謇等人决定再招20万两新股,一年之内就成功集到20.75万两。1904年,张謇决定扩张,筹建大生分厂。原来闪躲不肯出资的桂嵩庆此时也“自愿入股二万”。就连当初写信指控张謇的浙江候补道朱幼鸿,此时亦入股1万两。和大生一厂筹备时的艰难相比,大生二厂从筹备到开工仅29个月,很轻松地就收足了80万两股本。“大生纺织股份有限公司”在商部正式注册,并且取得了“百里之内二十年不准别家设立纺厂”的专利权,张謇的社会威望也与日俱增,成为各派争相延揽的人物。

  “一个人办一县事,要有一省的眼光;办一省事,要有一国之眼光;办一国事,要有世界的眼光。”张謇的理念决定了他事业的规模,当时西方各国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中国纺织市场留出了一个巨大空间。这是一个天赐良机,1913年以后,和其他地方的纺织企业一样,大生一厂、二厂连年赢利,兴旺一时,仅1919年两厂赢利就高达380多万两,创下最高纪录。总计从1914年到1921年的8年间,大生两个厂的利润有1000多万两。1920~1921年,上海报纸天天刊登大生的股票行情,是当时市场上最抢手的股票之一。

  据《南通县图志》记载,1920年,唐闸人口近万户,已接近5万人。通扬运河沿岸工厂林立,商业繁荣。有人看到过当年国外发行的世界地图,中国许多大城市都没有标出,却在南通方位赫然印着“唐家闸”三个字。一个弹丸小镇因为一个叫张謇的人,进入了世界的视野。

  此时,大生已拥有纱锭13.7万多枚,进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不过,张謇作为掌舵人即便在盛极之时也不是没有警觉,他曾发出过这样的通告:“营业之道,先求稳固,能稳固,即不致失败,即失败亦有边际,企业者不可不知也。大凡失败必在轰轰烈烈之时;今吾通实业正在此时机。唯望吾实业诸君居安思危,持盈保泰;更须坚定守分,此鄙人所希望于诸君者,在长久之道也。”

  与政治共舞

  虽然张謇从商之后,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经营,却很少有人简单地把张謇称为“商人”。这或许是因为他的政治和社会声望实在太耀眼了。他似官而非官,似商而非商,既无大权,也无巨富,但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所以被称为“绅商”。用今天的视角来看,他应该是一个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和理想主义色彩的职业经理人兼公益家。

  像这样一个中国早期商业经济领域教父级的人物,不可避免地要在政治上发言,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在辛亥革命之前,张謇一直是帝党成员,主张君主立宪。但是辛亥革命之后,他迅速地转向共和,剪掉辫子,日记换成阳历,并且受孙中山邀请担任实业总长。政治立场的迅速转变为他引来争议:是否有政治投机之嫌?

  作为前清状元和帝党成员,张謇在武昌起义刚刚打响的时候曾经找到当时的江苏总督,希望把革命镇压下去。这时他并不主张革命,因为革命代价太大。而他代表的是企业家,尤其是棉纺织业的立场——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市场和社会的稳定。市场是他们的命根子,这时候,张謇对于国家的关心已经从效忠君王转移到对市场稳定的维护上来了。

  但很快社会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革命成为一种时尚。张謇是个有着清醒头脑的人,一旦看到趋势无法逆转,他务实的一面就出来了。

  他务实的态度就是:顺应共和,但并不完全接受革命,只是希望以和平方式尽早结束动荡,维护市场稳定。他务实的政治选择就是:第一,和孙中山见面,应孙之邀担任民国内阁实业总长;第二,选择支持拥有军权的实力派人物袁世凯。

  今天的历史教科书倾向用“代表民族资产阶级”来概括孙中山的立场,但在当时的商人眼中,孙中山却未必完全是他们利益的代言人。孙中山的革命主张中带有部分公有制和共产主义色彩。很多年以后,张謇之孙、出任过南通副市长的张绪武翻看祖父的日记,发现里面记述了他和孙中山在辛亥革命后的第一次会面,对于孙中山,张謇的评价是四个字:不知崖畔。“崖”即“边际”。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说,他觉得孙中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和浪漫,他不知道建设比革命更加困难,以为一革命,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而实际的情况是,当时政令都不能出南京,军饷都发不出来。”

  用张绪武的话说,孙中山某种程度上的确有些空想的味道。但张謇是一个务实之人,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坦率地认为孙中山很难收拾局面,政府虽然成立了,但是很难长久维持。“这种情况下,他更愿意和实力派的现实人物袁世凯合作。”张绪武说。

  于是 张謇离开了南京,北上加入了袁世凯的阵营。袁世凯将宣统帝逼下帝位时所颁发的《清帝逊位诏书》就是张謇草拟的。孙中山履行承诺,将临时大总统之位让给了袁世凯。国内政治似乎出现了升平景象,工商业开始复苏。张謇以为他所追求的统一与秩序指日可待,就返回南通经营企业,力行地方自治。

  1913年袁世凯成为正式总统,任命张謇为农商总长。但不久袁世凯便下令解散国会,复辟之心初露端倪。张謇曾经劝阻袁世凯,表示解散国会、穿戴衮冕祀天等行为将会诱发新的动乱。到1915年袁世凯接受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时,张謇愤然辞职,在袁世凯复辟称帝之前彻底与袁世凯斩断了联系。

  危机终于来临

  张謇进入历史视野的身份是晚清状元、弃官从商的中国实业先驱。这个带有转折性的身份蕴涵的内容很多。中国士大夫阶层一向耻于经商,张謇弃官而从商,在一定程度上是他对儒家传统的背离;但是经商之后的张謇又从来没有放弃“尧舜之治”、“圣王之道”的儒家社会理想。张謇生活的时代对商人来说是一个艰难时代。此时的商人作为一个社会阶层没有得到足够的社会权利,也没有好的融资环境和渠道,国家的经济政策仍未走出小农时代的框架,商业活动处处受到牵制。

  大生驻沪事务所的前身是大生沪账房,后来几乎成了整个大生系统的神经中枢、金融调剂中心。大生鼎盛之时,上海等地的银行、钱庄争相给大生上海事务所提供贷款,加上宁绍帮和镇扬帮竞争激烈,他们不怕大生借,只怕大生不来借。那时,大生在银钱业眼里,简直就是香饽饽、摇钱树。大生掌握的现金最多时有两三千万,能透支的款项在五六百万之间。有熟悉当年金融行情的人说,“中国人不以存款方式,而以贷款方式借钱与外商银行的,只有大生一家。”由于借贷便利,大生进入了快速扩张期。

 近代民族工业 追寻“被遗忘的近代民族企业家”(一)

  但是好景不长,到了1921年,大生对外负债已经400万两,危机开始出现。张謇本来想在来年举办地方自治第25年报告会,全面展示南通地方自治的成绩,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他常引为骄傲、赖以保障南通的许多水利工程摧毁。1922年,在北京、上海报纸举办的成功人物民意测验中,投票选举“最景仰之人物”,张謇得票数最高,他走到了一生的顶峰,这一年正好是他70大寿。也正是这一年,持续走红的市场突然走黑,棉贵纱贱,向来赢利的大生一厂亏损39万多两,二厂亏损31万多两。1922年成为大生由盛转衰的转折点。黄金时代戛然而止,且一去不返。

  无奈之下,张謇寻求国外资金的支持,但等到1924年,日本的资金始终没有盼来,张謇向美国资本家借款也不成,大生此时已债台高筑,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落。

  对于股东的责难,古稀之年的张謇同样有一肚子怨言,大生即将搁浅时,他在给股东的宣言书中表示,大生一、二两厂的股本只有369万两,而纱锭的市值在900万两以上。27年来大生仅官利就付出了1348万多两,股东所得已数倍于投资。即使大生彻底失败,他也无愧于股东。如果不是为地方自治,不是为教育、慈善、公益,对专制朝廷的高官厚禄尚且不动心,哪里会低声下气为人牛马?自己70多岁了,为人牛马30年,也可以结束了。他欠大生的债务,可以从股息和退隐费中分年偿还。股东对此不满,股东会不欢而散。

  张謇曾说过,他“上不依赖政府,下不依赖社会,全凭自己良心做去”,事实上,当时的政府对企业家行为也基本不闻不问。一个典型的例子,张謇的失败很大程度是因1922年的棉纺织业危机,导致他的事业全面崩盘。在这个过程中,政府没有为他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帮助。巧合的是,日本在上世纪20年代初也发生过一次经济恐慌,日本政府采取了大规模的紧急救济措施,为各行业提供经济贷款援助。日本的大型企业、商业银行、股票交易所很快摆脱了困境,在随后的中日纱厂竞争中迅速拖垮了大生。

  张謇常说自己一生办事做人,只有“独来独往、直起直落”8个字,“我要去做东家,难有伙计,要做伙计,难有东家。”他一生孤独,最大的精神支撑是内心崇高的社会理想,是一个状元告别仕途后仍念念不忘的兴国之梦,为了这个梦想,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大生投资扩张过多,用张謇自己的话说就是“本小事大”、“急进务广”,他建学堂、开交通、造公园、兴水利、办慈善……到他去世前,大生一厂仅为企业和公益事业的垫款就有70多万两,对其他企业的借款超过112万两,以往来名义被其他企业占用的也接近这个数字,三项合计超过了全部营运资本的45% .张謇常常以企业家之力,办社会化之事,严重拖累了大生。

  1926年,张謇辞世,在他临死之前,仍未看到大生危局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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