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系列专题：毕业生就业问题
38岁的陆步轩在1985年以西安市长安县文科状元的身份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而如今却在西安市长安区韦曲镇开一家小肉店度日。“状元屠夫”街头卖肉，引发社会对人才的思考。北大才子长安卖肉的遭遇被媒体报道后，陆步轩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陆步轩在操刀砍肉
偶尔的踌躇满志
放弃高校从教机会想把连锁肉店做到全国第一 陆步轩：如果失败我大不了继续卖肉 对话背景 西安一所高校决定请陆步轩去学校任教，然而面对多年来执教高校的梦想即将成真，陆步轩却最终选择了放弃。他决定继续卖肉，不过这次是和一位身在美国的北大校友合作，由对方出资一起搞“眼镜肉店”连锁。 不久前的一天，一度拒绝媒体采访的陆步轩，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他敞开了心扉，谈起了他重新卖肉的选择，谈起了这些年的风雨，谈起了卖肉的酸甜苦辣，谈起了他的爱情，他的母校北大…… 旁白 由于有关创办新的连锁眼镜肉店的各项手续还在操办当中，陆步轩现在的生活跟以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记者在长安区韦曲镇汽车站附近找到他的小店时，店里顾客不断，戴着厚厚眼镜的陆步轩穿着一件蓝色的工作服，熟练而专心地为客人割肉、称量。一个小时后，陆步轩在他宽敞明亮的新办公室里，对着一瓶汉斯啤酒，开始了他和记者的对话，话题，就从他和一位北大校友合作的眼镜肉店连锁开始。 以前是小卖，现在我要大卖 在大学里，再过10年，我可能还是一个很平常的教师，但是做这个连锁店，我可能会做到全国第一 记者（以下简称记）：大家都很意外啊，你又准备卖肉了。 陆步轩（以下简称陆）：如果他们不来，我可能已经是一个大学老师了。 记：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呢？ 陆：从学校毕业都14年多了，一直就没搞过专业，现在一下子去搞专业，还是有一定的困难，现在大学里边博士、硕士多得是，像我们本科文凭，在大学里边……不能说完全不适应，但是会轻松不了，有些困难。 记：你打退堂鼓了？ 陆：也不是说怕，也不是说怕累、怕竞争，而是现在他们这个事（办连锁肉店）一来，我觉得做这个事更适合我。我搞这个（卖肉）快4年了，有些经验。他们跟我合作，能够把这事做大，加上新闻媒体这一报道，在全国，在华人世界都已经有名气了。借这个机会做这事，能做大。这是我的想法。 记：你放弃去大学任教，选择重新卖肉，是不是抛弃了以前的很多想法呢？ 陆：也不能完全那样说，这可以说是社会改变了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法子。 记：是不是你现在不再认为，北大学生不能去卖肉了？ 陆：开始我是有这样的想法，我早就把它抛弃了。卖肉有大卖有小卖，以前我是小卖，现在我要大卖。 记：你觉得现在的大卖和以前的小卖有什么不同呢？ 陆：小卖是我自己卖，从屠宰场运回净猪，然后每一块肉都是我割下来，卖出去，收钱，一天赚个一百两百。大卖呢，我是做老板，做管理者，这给我的满足感和空间当然是不一样的。最重要的是，我在做一个事业。那就是不卖差肉，让更多的人都吃上放心肉。 记：你能接受的是大卖，不能接受的是小卖。 陆：在这事（媒体报道）出来之前，我觉得我生意也比较好，生活也挺平静，那样也可以说是一种活法吧。 记：关键是，你满足这样的活法吗？ 陆：肯定不是特别满意的。关键在这个小地方，就没有机会。 记：你指的机会是什么样的呢？ 陆：像我这样，想法都比较陈旧，我们那时候都是国家分配的，关系都在各单位，后来都是聘任制了，对这个东西，我不是特别感兴趣。你们这一代，观念已经改变了，你可能奇怪，我为什么对正式的还是聘任的这么敏感，过去我在单位，借调到计经委，因为这个身份，两次分房都没有我的。 记：现在你搞连锁店做生意，同样也没有正式的单位啊。 陆：本来那所大学给我正式编制，给我半年到一年的适应期，在这期间先做行政工作，等适应了再代课，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记：这是一个以前你很希望得到的工作。为什么又抛弃了这个唾手可得的梦想？ 陆：我的考虑是，在大学里，再过10年，我可能还是一个很平常的教师，但是做这个连锁店，我可能会做到全国第一。 记：你觉得这个事情发展空间更大。 陆：对。我懂得这一行，而且又有一定的文化素养，我跟传统卖肉的形象不一样，（比如）镇关西啊。 记：作出这个选择，难吗？ 陆：是很难，但是我既然已经作出了（选择），就不再后悔了。
被媒体改变的生活 总体上还是感谢媒体的，毕竟是他们给了我新的机会 记：从你的经历在媒体披露，你的名字变的家喻户晓，这两个多月是不是你的心理起伏也特别大？ 陆：对。思想变化比较大。开始我的想法就是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我的肉店家人继续开着，雇两个人，我比较轻松了，后半生有保障了就可以了。 记：听说你最多的时候要同时面对五六台摄像机、照相机……我想知道，在媒体蜂拥而至采访你的时候，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陆：我不愿意打破我生活的宁静。媒体报道后，在网上一传，来得新闻单位特别多，一天有七八家，十多家，都挤在我那里，那一段时间每天都是这样，我什么事都干不成，我实在受不了了，开始不接电话，不见记者。 记：媒体改变了你的生活，你对媒体是一种什么感情呢？ 陆：绝大多数记者都是好的，可是个别的也不怎么样，盛气凌人。我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但是我总体上还是感谢媒体的，毕竟是他们给了我新的机会。 记：很多人认为啊，你的经历，除了社会的原因，有没有自己的一些原因呢？比如，你是不是真的才子，是否真的有才？ 陆：我从小看的书特别多，上小学三年级，我已经看完了四大名著。以前很喜欢写文章，一个晚上喝10瓶啤酒，可以写两万字。可后来我不写了，我参加我们长安报的征文，写了一篇文章得了第一名，可是发奖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名字前，多了这家报社总编的名字，而他仅仅把我的文章改了几个字。在主席台上，我把获奖证书撕了。 记：还有人觉得呢，你是不是不善于交际、推销自己？ 陆：我不是不善于推销自己，我是不屑于阿谀奉承，请客送礼。在小地方，离了这个很难做事。 记：如果你觉得这里不适合自己，为什么没有想走出去呢，比如去南方？ 陆：想过。我比较看重身份，如果把我调过去，我去；但要是去打工，给我工资再高，我也不愿意，因为我吃过这方面的亏啊。这么多年没有正式身份…… 记：为了这个身份，你宁愿放弃可以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现在重新选择卖肉，是不是观念有一些改变了呢？ 陆：（思考）还是有一些转变。如果不转变的话，可能我已经到大学去教书了。 记：这个转变是怎么完成的呢？ 陆：我也在思考，自己最适合做什么，自己应该做什么。 记：给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总结呢？ 陆：这十多年，我可以说是浪费了。对我来说，对国家来说，都是如此。之所以走到这一步，社会的原因，是主要的。 记：自己的原因有没有呢？ 陆：从小环境来说，我有点不太适应这个社会。但是性格不是主要的。 记：你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吗？ 陆：能力从哪个方面说呢？我们的专业本身就是做学问的专业，搞语言研究、传统文化的，在文化单位里，去搞对口的研究工作，会发挥自己的特长，但在社会经济中，就是用处不太大。 记：但是每个人不可能都去搞自己的专业啊，比如跟你合作的孙先生，就是北大哲学系毕业的，他现在不是在做生意么。人要学会调整自己，适应环境。 陆：他爱好做这个（做生意），他的特长和爱好相适应，他就可以做；他爱好自己的专业，他就应该去做哲学家。 记：你觉得关键在于自己没有能够做到跟自己爱好有关的工作。 陆：是的。 记：现在，你觉得梦想又回来了吗？ 陆：（卖肉）这一行我很了解，我知道很难做，利润很薄，而且每一头猪，每一块猪肉都是不同的，很难进行有效的控制管理，我现在不敢抱太大成功的希望。 记：希望虽然小，也是有了希望。 陆：对。 记：如果失败呢？ 陆：大不了我还是卖我的肉。 旁白 1985年，长安县鸣犊镇农家少年陆步轩以高出本科线100多分的成绩考取了北大中文系，是当年长安县文科状元。4年苦读毕业后，陆步轩被分配到长安县柴油机械配件厂。当时的县计委对这个高才生比较关心，借调他到机关工作。后来计委办企业，陆步轩去了企业，但几年后企业跨了，他失去了“饭碗”，以后他搞过装修，开过小商店。2000年，陆步轩租了房子开起了眼镜肉店，文弱书生操起了切肉刀。 我跟其他卖肉的不一样 如果我将来搞眼镜肉店连锁赚了钱，衣食无忧了，我还是想去学校做兼职的老师，不要一分钱 记：为什么叫眼镜肉店呢？ 陆：我以前的老店叫百兴肉店，我一直没有卖过坏肉，只卖好肉，可是没有赚到一分钱，反而赔进去一万多，就打算不干了。后来还是决定干下去，搬了地方，市容单位说我的招牌太旧了，要换新的，我就干脆把名字也换了。做这一行戴眼镜的特别少，我的名字又比较难记，人家都叫我眼镜。我觉得这个“眼镜”有一定的文化含义，所以就叫起来了。 记：你还是觉得，你卖肉跟其他卖肉的同行还是有着不同。 陆：有一定的不同。现在哪个店敢保证自己不进差肉？我不进。 记：从你开始卖肉那一天起一直这样？ 陆：一直这样。 记：为什么？ 陆：骗人的事，咱们做不出来。死猪肉，有病的猪肉，我从来不卖，其他的卖肉的，几乎都做。 记：是不是内心里觉得自己要是这么做了，就是跟其他卖肉的一样了？ 陆：是，我觉得我跟他们还是不一样。我受的教育决定了这个。 记：这么多年你没有看过大学里面的书……我在想，你是不是因为无法从事自己理想的工作，会觉得读书也没有什么用，反而怕看到它呢？ 陆：这倒不是……读书是一种乐趣，我喜欢读书，但是条件不允许。我住在那种小地方，书都没有地方放，而且，我每天都比较累，没有时间。 记：你觉得如果你不养活老婆孩子整天沉浸在书里面，这是一种失职？ 陆：对，我得养家糊口。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你不知道我有多累，每天卖肉的时候，把烟拿出来放在嘴上，连点火的时间都没有。 记：听说你第一年参加高考，已经考上了，但是你没有去上，第二年考上了北大。 陆：（第一年）是考上了一所师专。 记：是不是北大是你的一个梦想？ 陆：是的。 记：你那时候想像中的北大是什么样的呢？ 陆：那是中国一流学校，出来工作在国务院，中共中央，饿死的骆驼都比马大。（笑）那时候的想法就是这样的。就是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光宗耀祖。 记：但是你似乎不愿意别人知道你是北大毕业的。 陆：我怕给北大丢人。我过去卖肉的时候，很少有人知道。 记：你们那时候的中文系主任严加炎说过，你们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和诗人的地方，而是培养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并没有给北大丢人。 陆：人各有志。这个志向又与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比如我当初，要是读了研究生，我现在应该是一个教授，一个在专业上有成绩的人。可是我家庭情况不好，（只能）早出来早赚钱，早给家里解忧解难。 记：我看一些新闻上说，你觉得自己很愧对父母。 陆：我母亲不在了，我很少回家，一年回去两三次，我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记：你卖肉每个月可以赚五六千，你要是做教师，可能还远远没有这个数字。 陆：可是我们老家的人不这么看，他们看重的是文化人体面的工作。 记：你呢，你怎么看？你喜欢卖肉赚五六千，还是喜欢做一个清贫的老师呢？ 陆：如果我将来搞眼镜肉店连锁赚了钱，衣食无忧了，什么都不用发愁了，我还是想去学校做兼职的老师，我不要一分钱，什么都不要。 记：这一直是你的一个梦想？ 陆：对。 记：即使在你以前卖肉的时候？ 陆：是。 记：我不是觉得卖肉这个行业有什么不好，可是我早上看到你在那里卖肉，我真的很难受，我为什么难受？我是觉得一般的没有太多文化的人去卖肉，他们可能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可是作为你，我知道中文系的学生很多都是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的，我不知道，在面对一块块猪肉，一堆堆琐事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 陆：我把这些想法已经淡忘了。 记：但这些想法你刚刚开始卖肉的时候是不是有呢？ 陆：开始有。（沉默）开始我雇了一个师傅，他卖肉的时候我躲在后面不到前面去，后来他卖肉卖得不行，一年给我赔了一万多，只好我自己卖……现在我已经把这看得淡了。 记：你觉得卖肉丢人么？是不是名牌大学生就不该去卖肉？ 陆：关键是我不喜欢（卖肉）。卖肉完全是生活所迫，没有法子。 记：你的意思是，不是大学毕业生该不该去卖肉，而是要看这个人是否喜欢卖肉。 陆：是。 旁白 因为生活不安定，陆步轩失去了他的第一个妻子，1996年，他现在的妻子陈小英走进了他的生活。 现在的婚姻 她是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跟我的，我是感激她的 记：这是你的第二次婚姻？ 陆：对。 记：你以前婚姻的失败，是不是跟自己生活的不如意也有关系？ 陆：有很多关系。过去的媳妇模样比较漂亮。后来我工厂不好了，没钱了，分手了。 记：现在的婚姻，你觉得幸福吗？ 陆：包括看个电视，她都跟我看得不一样……她没有什么文化，我跟她肯定在沟通上有问题。但是她是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跟我的，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要工作没工作，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是感激她的。 记：过得不好，她会埋怨你吗？ 陆：埋怨当然是埋怨的了，我可以做到不去听她。她可能是觉得北大毕业的，为什么会百无一用这样子，比如说现在，她又有很多不满，她希望我有个稳定工作就好了。 记：她应该是希望你到高校去的。 陆：是的。我能够理解她，但是她很难理解我的想法。 记：你为自己的爱情和婚姻痛苦过吗？ 陆：现在我已经习惯了。终究我是要做大事的，但是她追求的，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希望我能够有一份安稳的工作，过得中等偏上就行了。 北大才子这个标签我不喜欢 这个标签套在我脖子上，是一个很沉重的枷锁。等我做到（开肉食连锁）全国第一了，那一天，我会为北大骄傲 记：这么多年，你埋怨过命运吗？ 陆：怨天尤人是有的。但是还是要从现实出发。理想跟现实总是有差距的，理想越高，跟现实差距越大。落差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关键是怎么看待这种落差。 记：你怎么看待这种落差？ 陆：其实我算是比较坦然的，这么多年，对家庭，对生活的琐事，我可以做到不管，但是我还是实实在在生活着。 记：可能很多名牌大学的学生都是这样子的，虽然不在那个学校了，可是他身上永远被打上这个学校的标签，就像你，媒体在报道你的时候，都是说北大才子。你喜欢这个标签吗？ 陆：我不喜欢。 记：为什么？ 陆：我觉得把这么多年的我跟北大联系在一起，我代表不了北大，还是那句话，我给北大丢人。 记：这个标签挂在身上是一种什么滋味呢？ 陆：很沉重。这个标签套在我脖子上，是一个很大的枷锁。很沉重的枷锁。 记：你觉得社会对名牌大学毕业生的期望值太高了，是吗？ 陆：太高了。 记：你因此而觉得痛苦？ 陆：理想和现实反差太大了。所以我痛苦。 记：所以有时候你会觉得北大是个枷锁而不是你的骄傲？ 陆：等我做到（开肉食连锁）全国第一了，那一天，我会为北大骄傲。 记：虽然你一再跟我说你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你跟我说你不好面子，可是我感觉，你还是丢不下北大——这个包袱也好，印记也好。 陆：对，始终就放不下。 记：你还会经常想起过去的校园生活吗？ 陆：（叹气）经常梦见过去，对那段生活十分怀念。可以说，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生活，就是北大那段生活。那是我最快乐的4年。 记：那如果你的孩子长大了，你还希望她能够考上北大吗？ 陆：我希望她上清华。 记：为什么？ 陆：为什么呢？我觉得现在北大没有以前强了，清华更好，而且现在我开始觉得，理工科的人，适应社会的能力更强一些，而且，搞技术的人用武之地更多一些。 记：这个结论是从哪里来的呢，你的切身体会？ 陆：对。我已经变得比较现实了。现在觉得是这样。 记者手记 陆步轩是个性情中人，而且很真诚。他的合作者之一，北大校友孙先生已经43岁了，可是看起来年轻时尚，相比起来年小5岁的陆步轩看起来令人心酸：他穿着油腻腻的廉价西装，一双脏脏的皮鞋，对着瓶子喝啤酒，一说话就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 他不会用电脑，不会收同学发来的电子邮件，他的合作者要给他买个笔记本电脑，他说，台式已经很好了就买个台式吧不要笔记本了。可是陆步轩谈到北大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神采：“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4年。” 社会抛弃了陆步轩14年，他似乎已经跟不上今天的社会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真的希望陆步轩能够把这失去了的14年找回来，重新开始他的生活。他能吗？(来自soh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