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科技成果的转化面临机制问题:合作企业希望设计方提供“交钥匙服务”,但学校不可能承担工程监理责任,无法完成安装调试,因此多年来该成果一直没有产业化。这次清华科技园设计了一种新方案,即先在2008年成立一家大压机设计公司——昆仑先进制造公司,把技术团队引入到昆山,解决设计机制问题,再成立昆仑重型制造公司,解决了机制问题。据介绍,该项目从缘起到落地,清华科技园提供了全程服务,连商业计划书都是科技园代写的。
颜教授的团队已经研发出12万吨模锻液压机,但大压机的制造必须“做加法”(比如用3万吨级制造6万吨级部件),所以昆仑公司在昆山的制造基地分为三期规划:1期占地50亩,建设3万吨模锻压机和5千吨自由锻压机,为核电核岛中的稳压器生产服务,并可支持我国涡轮盘锻造;2期占地250亩地,建设6万吨的多功能锻压设备和1.25万吨自由锻压机,用于生产中型核电设备结构件和大飞机起落架等大型构件;3期规划是一台12—15万吨重型模锻压机和2万吨自由锻压机,建成后能支持所有未来核电所需容器、管件和汽轮机转子。项目总投资超过10亿元人民币。“我们的目标是瞄准全世界的大飞机、核电和船机的需要。”颜永年表示,“我们将在昆山落地生根,生根落地。”
该项目的落地不仅对于干了30多年大压机的颜教授意义非凡,对昆山市和清华科技园同样影响深远。清华科技园和周市镇计划以该项目为基础,联合打造占地1000亩的“先进装备制造业基地”,因此尽管之前已经有川崎机器人(Kawasaki)公司、秋谷精密机械等世界顶尖制造企业入驻,当地政府还是把大压机项目称为“昆山先进制造业基地的生命工程、标志工程”。
昆山的勇气和远见在于看到了大压机项目巨大的产业聚集和带动效应。过去我国没有大压机,大型锻件的生产主要通过铸造或自由锻造的方式进行,而目前世界上拥有4.5万吨级以上模锻液压机生产能力的国家只有美、俄、法三国,空中客车A380客机起落架的成型,便只能在俄罗斯7.6万吨压机上完成。大压机不仅是一国工业实力的象征,而且属于装备工业的龙头项目,昆仑项目投产后,无论是上海的大飞机项目、上海电气的核电项目,还是长三角的船舶工业,都能获得支持,同时,围绕大压机项目的数百家配套企业也将随之落户昆山。奠基仪式上,来自钢铁、能源、物流、材料工艺等各行各业的数十家中外企业代表云集现场,不少企业已决定在昆山设厂。
“此刻我最想说的是‘坚持理想’很重要。”老教授对《商务周刊》说,“这个项目我们坚持搞了30多年,一直不放弃,今天终于可以工业化了。我们学校有些同事搞了十几年的项目没能产业化,最后放弃了,很可惜。我们虽然熬了30多年,但能看到今天,也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天瑞速度”
也许是巧合,一座小小的县级市昆山,已经聚集了一批如颜教授这样“坚持理想”的人。他们术有专攻、个性迥异,但有两个共同点:都为实现科技创新的梦想而来,都因清华科技园昆山分园这个“媒人”而来。
性格爽直的江苏天瑞仪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刘召贵博士毕业于清华大学,是当年我国最年轻的核物理博士。他的博士论文研究方向是“X荧光光谱分析探测技术”,从清华毕业后他就一直研究如何把该技术产业化。1992年,刘召贵在西安成立了天瑞仪器的前身西清华仪器研究所, 2005年天瑞把研发、生产和营销中心都搬到深圳。两年之后的2007年9月15日,天瑞全体员工400多人又“举家”迁到了清华科技园昆山分园,投资6000万元建成了智能化的天瑞大厦,另外还在昆山买下100亩地,投资8亿元用以建设天瑞分析检测仪器产业园。刘博士骄傲地把这一过程称为“天瑞速度”。
虽然如候鸟般南北迁徙,但17年来,刘召贵一直没有放弃的是“成为世界级的分析检测仪器巨头”的理想,到今天,他认为自己终于触摸到梦想的边缘。
天瑞的产品线涵盖了X荧光光谱仪在内的光谱仪、色谱仪、质谱仪,应用于微量元素或化合物成分分析,如电子电器(RoHS检测)、珠宝首饰、玩具安全、地质采矿、建材冶金、质量检验等。目前天瑞拥有135项专利,年产值近10亿元人民币,净利润近4000万元,占国内X荧光光谱仪80%的市场份额和全球约50%的份额,产品远销139个国家和地区,荣获2009“清科中国最具投资价值企业50强”第17名,刘召贵希望明年10月能在创业板上市。如今天瑞是清华科技园昆山分园中的“明星企业”,回良玉、张德江等国家领导人来昆山时专程到天瑞去视察。
说起这家明星企业为何舍深圳而来到昆山这个县级市,刘召贵哈哈大笑。这是一个颇具戏剧性的故事,2005年初,清华科技园昆山分园总经理刘万枫在一次清华同学聚会上认识了刘召贵,正为项目源而发愁的刘万枫开始游说天瑞前去昆山落户。说了几次之后,刘召贵终于在出差苏州时顺道去昆山分园看了一下,觉得“这个地方风景真好”,但并没有动念前来办公司。
刘万枫使出他的妙招——请贵人相助。2005年中,在他的引荐下,昆山市委书记张国华和市长管爱国到深圳与刘召贵见面。初次见面,刘召贵就给张国华留下了深刻印象。“第一次见面完了我就说刘召贵这人很可能成大事。”张国华对《商务周刊》说。
而刘召贵回忆,当时两位昆山市领导对他说:“刘博士,你有什么要求,请列一份清单。”于是刘便提了6大要求,分别是需要用两块土地、员工户口、员工子女上学、税收条件和科技投资扶持政策问题。
“我以为能把昆山吓回去,但没想到他们全部答应,并马上召开协调会,各级部门当即落实我们的要求,反应极快。”刘召贵笑说,“作为一个民营企业人,这个让我很感动,我只好过来了。”
到“乡下的乡下”创业
11月7日是个星期六,难得有闲的刘召贵“全副武装”,邀刘万枫到横穿清华科技园昆山分园的一条小河边垂钓。小河发源自昆山市的一条饮用水源,虽然近些年昆山市经济突飞猛进,但昆山的环保一直没有落下,小河里仍长鱼。“河里半天能钓上来一两条就不错了。”刘万枫说,“但我还是喜欢在这里钓,钓着了特有成就感,如果去鱼塘,就只是钓多钓少的区别了。”
钓上来的小鱼们会被放生到园区内的一个鱼塘,在塘边能看见不少游鱼。
位于昆山城西一刻钟车程的清华科技园昆山分园园区,占地30万平方米,次第排列着数十栋海派而时尚的深灰色建筑,其中栖息着天瑞、允升吉、思拓等60多家高新技术企业,入园企业、毕业企业总注册资金超过15亿元,园区企业参与863、973国家重大科技专项项目10个,清华大学11个重大产业化项目有2个落户这里。先进制造中心、技术转移平台、工业研究院等高科技平台也在此搭建起来,使得周边成为了昆山的“副中心”,而作为昆山产业升级的先导区和高新企业的孵化器,科技园如今已经是昆山的“一张名片”。
仅仅6年前,这里还是一大片鱼塘、蟹塘。“穿着齐腰深的高筒雨靴都走不动,塘边仅有一条两车道的土马路。”刘万枫回忆道。
回望6年间的巨变,43岁已少有白发的刘万枫说,如果再让他选择,他“很可能没勇气再来一次”了,因为“太难太难了”。好在今天的局面让他感到辛苦和坚持都是值得的。“做科技园需要忍劲,是长跑。像这样咬着牙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成功了确实高兴。”说这话时,让人想起他独特的钓鱼爱好。
2003年非典期间,刘万枫与同事来到昆山调研,当时清华科技园总部刚决定向全国辐射发展。刘万枫感觉,昆山作为一个县级市,搞科技创新有不利也有有利之处:昆山没有高校和科研院所,人才和科技成果等创新要素是缺失的;但昆山地理位置优越,堪称上海的“后花园”,有比较好的工业基础,其时富士康、纬创等台资企业也刚迁到这里,几年内昆山经济将上一个台阶是“看得到的”。而且昆山市对于引入清华科技园非常有兴趣,就在上述鱼塘边,时任昆山市长张国华向刘万枫保证说:“你动工之日,我的大马路一定通到这里。”
最后促使清华科技园决定来昆山建设分园的,还是刘万枫与昆山市领导的一席谈,双方“理念高度契合”。“国华书记说,昆山资源有限,想保持长久发展,一定要从‘昆山制造’向‘昆山创造’转型,当时昆山经济才刚刚开始起飞,那个时候就有如此远见,在全国也是少有的。”刘回忆说,“只要志同道合就能战胜任何困难,这一点最后打动了我们。”
上报北京总部获得批准后,2003年9月,昆山分园正式成立,刘万枫带着不到10个人的团队正式来昆山“创业”。
他们首先就遭遇到一个严酷的冬季。南方没有暖气,刘万枫等人在城郊租住一栋老式土红色建筑,号称“别墅”,冬天冻得受不了,“穿着羽绒服上班都抖个不停”。一开始为了“在当地多交朋友”,刘万枫提出“先工作后生活”,把他的团队分散到昆山各个角落租房子住。事后刘还为此受到总部的批评,因为他的分兵策略导致团队不能及时沟通交流,也不利于相互鼓动士气。
的确,在北方生活多年的团队成员不仅被没有暖气的南方冬天冻得够呛,而且在文化、语言习俗上很别扭,加之“抛家别子”带来的感情冲击,一些成员由于种种原因选择了离开。
最打击士气的,是项目引进迟迟没有进展。刘万枫发现,昆山这个地方在科技企业看来,就是台湾企业聚焦的制造中心,“不入眼”。有时候好容易说动了项目负责人,员工却不愿来。“也难怪,让他们从大城市来到一个县级市,这里公共汽车都没有,进来上班就出不去了,是很现实的问题。”刘万枫记得当时他们请的做饭的阿姨说,“你们办公室是在昆山的乡下”,一位上海同事接茬很郁闷的说:“从上海到昆山是到乡下,结果到昆山又到乡下。”
“当时我们确实很苦恼,辛苦找来的项目要落地非常困难。”刘万枫说。
转折
苦熬了1年多,昆山分园遇到了另一位能“坚持”的人,终于迎来了第一个转折点。
当时,国家863新型平板显示技术重大项目总体专家组组长、清华大学化学系教授邱勇正在全国寻找OLED大规模生产线的基地。早在1996年全球OLED技术还处于实验室研发阶段,清华大学就成立了以邱教授为领头人的OLED项目组。OLED显示器超轻薄、自发光、低能耗且能折叠弯曲,可用于手机、MP3、数码相机、仪器仪表等领域,被公认为继液晶和等离子之后的下一代显示技术。该团队立志要把这一尖端技术在中国产业化,避免我国显示产业在显像管和液晶方面走技术引进、受制于人的老路,为此,邱勇带领团队坚持10余年的技术创新,系统掌握了OLED材料、器件、工艺和驱动等关键技术,陆续申请了近200项相关专利,并积极推进产业化。
2001年,彩虹集团投资入股,维信诺公司成立。之后,南方化工、清华控股和清华创投又联合入资维信诺,使得维信诺在2002年建成了国内第一条OLED中试线并实现了OLED工艺技术集成,于2003年将OLED产品小批量推向市场。解决了器件稳定性的关键问题后,维信诺需要再次融资用以建大规模生产线。
在选择大规模生产线基地时,维信诺希望能够与未来持续发展的后续支持结合起来。全国多个城市都欢迎维信诺去建厂,维信诺也考察了部分城市,仍在权衡不决时刘万枫得知了这一“情报”。他立即与昆山市政府达成一致:想办法把该项目“弄”到昆山来。刘万枫和他的团队全力以赴,有时一周三次往返于北京和昆山之间。最后,通过刘万枫的牵线搭桥,维信诺股东和团队与昆山市领导仅一次会谈,就敲定了此事。维信诺股东对昆山市领导的专业性和效率都印象深刻,认为昆山市领导对OLED产业的了解和支持,让人无法拒绝落户昆山。
据维信诺总裁陈耀南介绍,虽然是维信诺的大股东,但昆山市政府对于公司的运营管理没有干涉过,所有管理团队均面向社会公开招聘竞岗。而张国华书记对《商务周刊》说,“我们当时感觉OLED这个项目还有很大的风险要克服,但这个事情还是要搞的,因为我们昆山电子信息产业发展得比较好,但还缺乏新的东西。我们搞光电产业,是追赶世界,搞OLED,是和世界赛跑。这是我们国家的事情,不是清华的,或者昆山一个地方的事情,包括大压机、小核酸都是国家的事情。我们以风险投资形式入股企业,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帮助产业发展。”
昆山与维信诺的确获得了双赢。如今不仅维信诺已从昆山分园“毕业”,搬出分园入驻了近200亩的维信诺OLED产业基地。其国内第一条OLED大规模生产线也已于去年10月投产,今年销售额在5000万元以上,并已跻身全球行业前列,另一条大尺寸OLED生产线也正在筹建之中。而且维信诺的上下游配套企业也在陆续“移师”昆山。当然,其中有些企业也是被清华科技园昆山分园想尽办法“忽悠过来”的。
允升吉(Power Stencil)电子有限公司董事长魏志凌教授便是其中之一。从魏志凌的一身行头,你很难判断他是一名科学家。他手把精致的老式烟斗,檀木办公桌上的高级音响中传出舒缓的古典音乐,办公室里到处摆放着古玩,据说他还有品普洱茶、驯狗等爱好。但这位不多言的企业家当年做过“银河-Ⅱ”、“银河-Ⅲ”巨型计算机厂的技术副厂长。1985年就从清华大学电子专业毕业的他,没想到20年后又与母校搭上了关系。